這是卡塞爾學院自1900年建校以來首次的大停電,從校門口的梅涅克卡塞爾紀念碑一直到鐵之森的人工湖畔,黑暗就像洶涌的浪潮鼓譟着,吶喊着,沖刷向整個山頂學院。
當林年快要走到安鉑館的時候,黑暗追上了他,路燈從身後一路熄滅向了前方,他被淹沒在了大雨的夜色之中,整個人驟然微微低伏緊握住了手中的雨傘...他感受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領域張開了,在將他沒入其中時那種飽含惡意的異常感令他產生了一股惡寒。
藏在腦海深處裡的記憶片段就像魚羣上浮涌到了洶涌的水面,它們躍出開始大口呼吸那匯聚成暴雨的惡意。
在黑暗的大雨中林年點燃了熔岩的黃金瞳,臉頰被赤光照得如同惡鬼,他記起了這個領域的熟悉感從何而來——這是屬於明珠塔時‘皇帝’御駕親征時的氣息。
“來了。”林年說,他的語氣很平靜,像是早有預料。
——或者說這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繭’在七天的繞行中或許可以躲避開‘正統’的窺伺,但想避開‘皇帝’的耳目這簡單的一層手段是遠遠不夠的,對方在長江三峽的時候就對摩尼亞赫號動過手,沒理由不會對龍文的‘繭’沒興趣。
“但只不過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出場,夠場面,符合‘皇帝’的做法,祂一向都是場面人。”金髮女孩背靠在林年身後看向那漆黑的天幕,今晚烏雲遮蔽了大半的星空當真是無星無月的至暗時刻,這種天氣簡直不要太適合殺人起事了。
“‘繭’在冰窖裡,那裡的電力系統是獨立的,只要攻不破冰窖的安全系統就沒有任何辦法侵入那裡,他們斷掉地表的電力應該打的就是爲進攻冰窖做準備的想法。諾瑪現在應該已經發布警告了,接下來就看入侵的敵人是什麼規模,以什麼方式進入學院的了。”
林年加快了走向安鉑館的速度,同時摸出了手機開機,之前關機爲的是在攤牌談判的時候不被來電影響,這幾乎算得上是每個專員的習慣,做正事之前都會把手機關機以免擾亂了行動。
在手機一開機後,他還沒來得及去檢查郵箱和短信,立馬就有一通電話打了進來,來電顯示是個未知號碼。
“有私人電話?”金髮女孩歪頭看了他一眼,忽然又轉頭看了一眼身後來時的道路說,“你接你的,我不偷聽你的電話,我去找找之前我踢飛的小烏龜。”
林年看了一眼歡脫地跑到黑暗中消失不見的金髮女孩,接起了這個未知來電,在這種特殊的時候任何電話都可能是情報。
但在電話接通後,對面響起的聲音讓他向安鉑館趕去的腳步瞬間停頓住了。
“你好,林年。”電話那頭傳來的是一聲問候,說話的人聲線略微中性但帶着的獨特的公式化的清冷感。
林年很難不記得這個聲音,在他的記憶裡早已經列出了一張表,上面的人要麼是他在乎的友人與親人,要麼就是他的仇人...而這個聲音自然也在仇人的列表之中,並且名列前茅。
Paco,這是這個聲音主人的名字,同時也是‘皇帝’手下最爲出色和得以信賴的鷹犬。
她曾數次出現過在林年的面前,每一次的出現都意味着大事的發生,而這次似乎也並不例外。
“看來你認出我了。”電話那頭,paco點頭。
“只打電話沒有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是知道這麼做只會浪費你的‘分身’麼?”林年平靜地問道。
“如果我出現在你的視野裡的話你估計會想也不想就把我的頭砍下來吧?雖然這對我來說是無傷大雅的事情,可消耗品這種東西總是需要珍惜一些使用。”paco回答。
林年漠然以對,沒有多說一句話,因爲paco如果真敢出現在他面前,他根本不會允許對方說出哪怕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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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卡梅爾小鎮裡曼蒂透露的有關‘皇帝’以及祂身邊人的情報,paco這個角色佔了很重要的位置,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女人算得上‘皇帝’的傳聲筒和代行者,‘皇帝’最信任不過的人就是她,甚至曼蒂都懷疑過paco知道皇帝的真實身份是什麼人。
這種角色是最爲狡詐和危險的,忽然的致電總不會真心向林年問好,亦或者是在大停電開戰之前的提醒,莫不然‘皇帝’難道還真以爲祂是一國的君主,在發起戰爭前還要十分富有戰爭禮節地進行一次戰爭宣言?
“我是想告訴你現在趕回安鉑館對你來說或許並不是什麼好主意,還請慎重確定你接下來的行動路線。”paco並沒有賣關子,直接說出了這通電話的目的,儘管這個目的十分扯淡。
‘皇帝’選擇了入侵卡塞爾學院遇到的頭號事情必然是這座軍事堡壘的反撲,每一個學生都是鮮活的戰力,毫無疑問林年這份戰力算得上是戰略性的威懾武器,直接影響到這次戰爭的勝負,現在他們一通電話居然就想調走這個核彈頭?
“姑且不談你有什麼自信讓我不去安鉑館,我是不是可以從你這句話裡理解爲你們接下來的行動會針對安鉑館開始進行?”林年問。
“是的,如果你在場的話,那麼現場的遊戲會很無聊。”paco承認,“你現在可以選擇利用言靈趕到現場,也可以花幾秒的時間聽我說兩句話。”
其實paco話說到這裡的時候林年已經進入‘剎那’的狀態了,熔岩的黃金瞳成爲了黑暗中漂浮的螢火,以他的速度從這裡趕到安鉑館只需要幾秒的時間。
“維樂娃·赫爾辛基的確是校董會的人,但她並不服務於弗羅斯特·加圖索,而是另有其人。”
電話裡paco淡淡地說道,“我想你可能會以爲她是我們這邊的人,但可惜的是‘皇帝’並不想你產生這種誤解,用祂的話來說是:我不想‘太子’產生誤會,以爲我會是用美人計這種低俗的傢伙。”
林年踏出的腳步停頓了。
手機那邊paco繼續淡淡地說:
“維樂娃·赫爾辛基背後的勢力屬於七位秘黨元老家之一的‘洛朗’家族。”
潮水般填滿全身的言靈又如潮水般退去,林年沉默了幾秒站在了原地,過後他拿起了手機放到了耳邊,“說下去。”
“看起來你對這個消息很感興趣也很滿意,這很好。”paco說,“消息保證屬實,以‘皇帝’的信譽擔保。”
“祂原來在我這裡還有信譽?”
“‘皇帝’從不騙人,祂永遠都在做你認爲他會做的事情,這一點是有目共睹的。”paco平靜地陳述着事實,“以你的智商和記憶不難從這個消息逆推出一切的動機、疑點和可信度,並且還可以繼續推論出更多的東西...比如明珠塔事件想要蘇曉檣死的人的身份,以及‘洛朗’家族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林年的黃金瞳發冷,但表情卻還是那麼平淡,因爲這個猜想是曾經出現過在他的腦海中的,只是缺少了事實證明,但現在有人出面印證了這個猜想爲答案,這意味着很多。
“爲什麼要告訴我?”林年問,“是想挑撥我跟校董會的關係麼?”
“你和校董會從來都算不上融洽,你是希爾伯特·讓·昂熱那邊的人。”paco淡淡地說,“‘皇帝’不喜歡洛朗家族,也不喜歡伊麗莎白·洛朗這個女孩,她雖然年輕也有頭腦和野心,但她對於你的態度並不純粹,所以洛朗家族放出的狗,在越線之後也自然會受到相應懲戒。”
“她做了不好的事情,自然要付出代價。”paco聲音微冷,“代價自然是她的性命,也只有這個作爲代價纔可以勉強贖罪她的冒犯和不敬。”
“你們管得有些寬了。”林年說。
“是的,所以最後的選擇權我們決定留給你,畢竟她冒犯的是你而非是‘皇帝’,不然她也不會活到現在。”paco的話語像是夾着冰屑,“這個女人今晚的死活全在你的點頭和搖頭之間。”
林年驟然擡頭,轉頭看向自己來時的方向,他終於意識到有什麼糟糕的事情在他身後發生了,收起了雨傘下一刻消失在了大雨之中,在他起速的石板路上石階炸裂成兩截,水花飛濺而起沒入了灌木叢之中。
剛纔那一段時間裡林年走得並不算遠,所以回到他和維樂娃背道分離的地點只花了不到數秒的時間,在‘剎那’的領域緩緩消退後,他出現在了雨中,沒有了黑傘的庇護之後渾身上下都被雨水淋溼了。
在他的不遠處,之前說是要離開找什麼小烏龜的金髮女孩默默蹲在了石板路邊上的草坪上,在她的面前平躺着一個白金色頭髮的女孩,那身銀白色的晚禮服的腰間和胸膛被鮮血染紅了,一直浸沒到了草坪之下。
林年走了過去,蹲下,伸手放在了她的脖頸間,在感受到微弱的跳動之後挪開了她在昏迷之前都死死捂住胸膛和腰間的手果然在下面找到了兩個冒血的彈孔,也正是捂住傷口的動作救了這個女孩一命,子彈並沒有擊穿她的身體所以彈孔只有正面的兩個,她選擇仰躺在草坪上並且伸手摁住傷口,很大程度上阻止了失血堅持到林年趕到這裡。
子彈從正面擊中,意味着她直面過敵人,只要沒有蒙面就能看清對方的長相...
林年撕碎了維樂娃禮裙的裙襬,同時也撕開了女孩腰間和胸膛的禮服,大雨沖刷在那光滑的肌膚上帶走了大量的血水,再美好的春光在那血洞下也顯得有些恐怖了。
以我的聽力沒有聽到槍聲,意味着敵人用了消音器...亞音速子彈?所以纔沒有擊穿她的身體...
金髮女孩撿起了地上林年丟下的黑傘,撐開安靜地站在他的身邊爲他遮擋大雨,傘下林年默默地將維樂娃的兩道傷口壓住,利用裙襬和自己撕下來的袖臂爲她包紮傷口,彈頭還留在傷口裡暫時取不出來,現在最重要的是止血,如果不是混血種這個女孩早已經死了。
維樂娃的血統是‘A’,在戰場生存課上也以‘A’的成績通過,按理來說不會那麼輕易地被解決掉...所以敵人可能是在談判中偷襲?
彈孔是正面出現的,意味着在開槍前維樂娃就已經跟敵人碰面了,如果這種情況下想要偷襲必然需要分神,想分開維樂娃的注意力那麼就需要相當震驚她的事實擺在她眼前...襲擊她的人說了什麼話,或者這個人本身給維樂娃帶來了巨大的震撼纔有機會偷襲成功的。
在給傷口止血後,林年任由維樂娃平躺在地上,這時候避免活動導致子彈移位纔是最重要的,腹部的一槍還算小問題,最嚴重的是胸膛的那一槍,可能是左胸部脂肪的緩衝讓子彈有所偏移,這一槍幾乎擦着心臟過去的,只差一點距離這個女孩就得橫死當場。
出手的是wonderpus麼?‘皇帝’身邊御用的狙擊手,他唯一一次的戰績是在電影院外對林年和曼蒂開槍,並且成功地用賢者之石讓林年和金髮女孩陷入了沉睡。
但維樂娃到現在還沒死這就是留情了...所以這是特地爲了吸引他過來才佈下的局?
林年低垂眼眸掃視過周遭的黑暗,灌木和綠化的林間到處都可以藏身,但由於大停電和黑夜的緣故黑暗裡看不見任何的人影。
而這個時候他也沒有忘記手中的電話還尚未掛斷,於是拿起了手機放在了耳邊。
“我們跟校董們的利益追求從來都不一樣,所以這一點你大可對我們放心。”paco的聲音如約響起,“不是所有人都能肆無忌憚地欺負到你的頭上,這個女孩只是一個開始,洛朗家族也只是一個開始,其後是加圖索家族甚至‘正統’...他們對您所做的,‘皇帝’都看在眼裡,祂也準備好了所有的還禮。”
“你們槍擊她就是爲了跟我...示好?”林年輕聲說,“還是說你們在跟校董會撇清關係?”
“洛朗家族想讓蘇曉檣死,目的無外乎想要真正地讓你無枝可依,成爲她們手中一個真正冷血無情的工具。”paco淡淡地說,“維樂娃對你百害而無一利,所以她現在要死了也是‘皇帝’送給你的禮物。可最關鍵的還是她想要蘇曉檣出局。”
林年微微皺眉,似乎有些不理解爲什麼‘皇帝’會對蘇曉檣如此在意。
“蘇曉檣是‘皇帝’庇護的人,所以她被准許可以活下來。”paco平靜地說道,“這次自然也一樣。”
在她話音落下後,遠處的黑暗中忽然隆起了一團模糊的光,那簡直像是一朵白花在黑色的湖泊中央綻放了,泛起的漣漪就是它的花瓣,只是每一片都帶着一絲橘紅的...火氣。
轟隆的爆炸聲和氣浪橫掃山頂學院,震碎了大雨和夜色,在林年身後的極遠處火光沖天而起,巨響聲像是把天空撕開了一個口子帶來了秋天的第一道怒雷!
安鉑館爆炸了,濃煙藏在照亮黑夜的火光之中冉冉升起,整個山頂學院都回蕩着那震耳欲聾的爆鳴!
學院內所有宿舍樓的窗戶都被拉開了,在新生們探頭和驚呼聲之中,戰爭的號角正式吹響,校工部以及高年級衝出了大門,他們身着校服肩綁紅藍的綢緞手持上膛的槍械,表情如同口含生鐵臉頰如鋼一樣堅硬。
無數軍火從冰窖運出送入專車,刺耳的防空警報開始在學院內迴盪,上百臺柴油發電機開始運作,一道又一道刺眼的燈光在學院內撕開夜色,各個出入口的高壓電網開始運作、人工湖泊中自動炮臺破開水面緩緩升起。
身着黑色風衣的執行部專員們如狼似虎地撲入黑夜開始拉扯出一條又一條警戒線,刺耳暴躁的槍響聲也猛然開始在學院的各個角落跳起!
卡塞爾學院的入侵和保衛戰也同時在這蠻橫和肆無忌憚的爆破之下正式開始!
在遠處安鉑館的火光的照耀和學院內四處暴起的槍聲中,林年沉默地站了起來。
同時,在身後撐傘的金髮女孩無聲遞出了手中的黑傘,林年沒有回頭只是輕輕握住了身側的傘柄。
傘柄落在了林年的手中居然無聲中滑了出來,低垂的熔岩般黃金瞳的微光照在了傘柄之上...那抽離傘骨的部分居然折射出了刺入的冷光。
從傘中緩緩抽出的居然是一把刀。
覆土燒刃·傘中刀。
堅硬的鋼刃切開了天上落下的雨水,黃金瞳的光卻是比刃口還要鋒利撕破了沉寂的夜色,將黑暗與大雨一同破開露出了隱藏的殺機。
石板路兩側深處的鱗間數道黃金瞳明亮了起來,像是火炬與水中點燃,機械的碰撞聲整齊響起,無數槍口拔出灌木對準了林年和他面前地上的維樂娃,探出黑暗的槍支絕不是卡塞爾學院的制式武器...這是外部入侵而來的敵人,清一色的混血種!
在這一瞬間,隱藏在林間的兇徒們,振起身來扣死扳機傾瀉出了子彈,如帶火的流星劃過夜色,片片火光交織成大網撲向了拔出傘中刀的林年,也照亮了灼熱黃金瞳下冷厲到極致的堅硬臉龐。
“既然局外的恩怨已經結束,那麼現在戰爭就已經開始了!”電話中paco冷冷地宣佈道,“能制止這次戰爭的只有你,試着阻止我們吧...阻止我們奪到沉眠中的...康斯坦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