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麗晶酒店外最後一輛接送的車也離去了,侍應站在路邊看着汽車的尾燈消失在街道遠處的轉口,藍色的玻璃大廈被染上了落日的紅,整個城市都在暖色的色調中慵懶了下來,下班的人羣藏在大樓的影子裡邊走邊打着盹,像是隨時隨刻都會睡過去一樣。
麗晶酒店的行政樓層,大廳中只剩下一張張空蕩蕩的椅子,喝空的果汁杯放在椅面上斜斜地映着半透的影子。在打開的套房門後可以看見在會議桌的盡頭,坐在座椅上的林年還在翻檢着筆記本電腦上那一張張履歷。
“如果擔心的話,爲什麼不直接給他過?而是要用那種問題激他?”會議室的門口邊上有人開口問道。
“不是激他,那是必要的問題。他不像我,他也不會是我,卡塞爾學院需要他,但不一定適合他。”林年頭也不擡地回答。
門口的林弦走進了會議室中,來到了林年的身邊放了一杯熱牛奶在他的手邊,轉身坐在了桌面輕輕抱着手臂偏頭看着筆記本電腦上分窗口陳列的那三張履歷,“你這麼做雖然作爲朋友是負責的,但校長那邊怎麼交代?在飛機上你也說過路明非是昂熱校長點名要的人吧?”
“他雖然很有潛力,但不是必要之選,他還沒做好準備。”林年說。
“你覺得他真的會像你以爲的那樣,單純因爲一個暗戀的女生而去選擇卡塞爾之門?”林弦是特別瞭解林年的人之一,自然清楚白天那針對路明非的面試林年提出的最後一個問題究竟暗喻着什麼。
“如果他真的因爲陳雯雯而選擇加入卡塞爾學院,那他乾脆就別來了,卡塞爾學院不缺這樣一個人。”林年淡淡地說。
“就算他是‘S’級?”
“就算他是‘S’級。”林年說,“他能做的我都能做,甚至能做得更好,卡塞爾學院不缺一個新的‘S’級,尤其是就連決心都沒有下定的人。他現在腦子並不清醒,沒法做出正確的判斷。”
“說不定他是真心喜歡那個叫陳雯雯的女孩的,畢竟對方好像是他的初次暗戀對象,衝冠一怒爲紅顏的事情可不在少數,爲什麼你就不能接受他因爲陳雯雯去選擇加入卡塞爾學院呢?”林弦問。
“人們談及靈魂和真心時終究都是大腦麻痹自己可以去竭盡全力相信愛情的藉口。”林年擡頭看向林弦說,“再等一等吧,他還需要一點時間,如果實在不合適我會親自跟昂熱校長解釋的。”
林弦看了林年幾秒後忽然說,“你在擔心什麼其他的事情?”
林年擡眼看了一眼林弦,沉默了一下然後低頭看向屏幕,“太巧了。”
“什麼太巧了?”
“時間點太巧了。”林年說。
“時間點?”
“‘夔門計劃’大概會在近期時間內出現重大的突破,巡遊長江的打撈組似乎已經成功定位到了龍墓的大致位置了。”林年說。
“‘夔門計劃’?”林弦頓住了,這是林年第一次跟她提起這件事。
“龍王要甦醒了。”林年看向林弦說。
會議室裡安靜了很長一會兒,看着林年的林弦怔了很久才輕輕地點了點頭,“龍王麼...”
“這個時間點要他入學,我很難不揣測很多事情。”林年說,“不如就讓他再等一年吧,或者推遲一段時間,就算他入讀了其他大學也可以讓他以交換生的名義中途插入卡塞爾學院,就像我以前做的那樣。”
“你擔心他成爲上面人手裡的工具?”
“成爲工具並沒有什麼可擔心的,真正該擔心的是作爲工具卻沒有應有的覺悟。”林年說,“就算他真的要爲了屠龍的事業賣命,他也必須知道自己究竟爲了什麼才值得付出性命,而不是懵懵懂懂地被架上戰場,在絕境的時候被壓榨出所有去爲那些上面的人博得巨大的利益。”
“其實我不怕他是個普通人,如果他只是一個被誤判爲‘S’級的普通人,那麼一切都還好辦,他根本沒有被利用的機會,3E考試那一環他甚至都過不去,但麻煩就麻煩在他的確擁有潛力。”林年輕聲說,“然而他現在居然還在因爲一個女孩而糾結是否該踏入我們這邊的世界...如果我真的想不擇手段把他弄去學院,大可以直接給陳雯雯批一個面試通過,把他連帶着一起騙進學院裡去,過了3E考試後沒有血統的人被清洗出局,擁有血統的人一輩子留在學院裡爲秘黨賣命...”
“好了。”林弦說,“你不會這麼做的。”
“我不會這麼做的,這樣於誰都沒有好處。”林年點頭說,“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等,如果問題出在陳雯雯,那麼解決這件事最好的突破口也是陳雯雯...在我看來這個問題其實並不是問題。”
“會不會有些太殘忍一些了?”林弦問。
“其實有些事情誰都看明白了,就他一個人沒有看懂罷了。”林年說,“總要有個人站出來點醒他,帶他真正地走出來,讓他看清楚自己到底是誰,究竟想要什麼,又願意爲了什麼付出下半段人生...你以爲我看得慣他被矇在鼓裡的樣子嗎?”
“可你爲什麼沒有去做一直想做的事情?帶他走出來?”林弦問。
“這樣沒有用的。”林年看向會議室那倒影着殘陽中桌前自己的落地窗輕聲說,“他是什麼人?小孩子嗎?我們都做過不切實際的夢,夢裡會有天使帶我們離開窘境,在高音和高光之中,無數人的讚許和歎爲觀止中昂首挺胸地離開...可這也只是小孩子不爭氣的夢而已,是不成熟的表現,想借住外力讓自己在別人眼中的形象得以改觀...這種夢是很愚蠢的。”
“可誰都這麼愚蠢過。”
“我也一樣。”林年說,“所以我很清楚能帶着自己走出人生窘境,爬出低谷的只有自己啊...我們身邊可以有幫助自己的朋友,且他們能做的、該做的也只有支持和陪伴,不可能真正完全倚靠着他們脫胎換骨...能幫助路明非的只有他自己,我想讓他自己一個人走出來,而不是需要誰來牽他的手幫他推開那扇門!”
“只要你認爲是正確的事情...那就去做吧。”林弦看着林年輕輕點頭低笑了一下,“可古德里安教授那邊怎麼辦?他可是對自己的新學生抱有十二分期待,要是知道你在面試上就卡了對方一道說不定會瘋掉的哦?”
“至於他的話...”
林年話還沒說完,套房的門被推開了,還沒有見到人就聽見了對方的喘氣聲和急匆匆的問詢,“面試結果怎麼樣?”
進來的是一個風塵僕僕的老人,拎着手提箱,鼻樑上架着眼睛,一身邋遢的白西裝配一條不怎麼搭調的肥大褲子,林年跟老人對視了一眼,果然說曹操曹操就到,一旁的林弦扭頭看了一眼進來的老人無奈地聳了聳肩不說話了,把場面交給了林年。
“古德里安教授。”林年坐在椅子上輕輕點了點頭,“我聽維樂娃說你在俄羅斯找到了一位優秀血裔,具體情況如何?”
“...還行,十分具有潛力的一個女孩,面試過程中很冷靜,也凸顯出了我們族裔的共同點,諾瑪預判的血統階級一向很準,3E考試她的成績必然不會下於‘A’級!就跟路明非一樣,潛力和實力永遠都是相符的!”古德里安教授快步走到了會議桌的那一頭,像是按奈不住拱食盆的狗一樣往林年面前的筆記本屏幕前鑽,惹得林年無奈地後仰避開。
“路明非怎麼樣了?他的面試結果如何?”
“和校長評價的一樣,擁有不錯的潛力,基本可以判定的確是混血種,並且還藏有我們暫時未知的潛能沒有被挖掘出來。”林年說。
“能獲得同爲‘S’級的你的認可,說明路明非也是貨真價實的‘S’級!卡塞爾學院在讀的唯二的‘S’級學生!”古德里安聞言後就像打了一陣腎上腺素一樣整個人都亢奮起來了,紅眼航班的時差都止不住那股興奮勁兒,“告訴我,路明非他答得怎麼樣?”
“你是指哪個方面的?”林年雙手手指輕輕貼在了一起,手肘靠在座椅兩側的扶手上支撐着。
“還能有哪個方面?在面試的那些問題中他有表現出‘血之哀’和對於‘異類’的認同感了嗎?”
“關於這個。”林年說,“對於他的面試我沒有循規蹈矩地詢問他原定的題目,而是另給了他幾個問題作答。”
古德里安愣了一下盯着筆記本屏幕點了點頭,“對於優秀的學生自然應該特別對待...你問了他什麼問題?他又是怎麼回答的?爲什麼我在電腦上找不到記錄?”
“他回答得並不讓我滿意,所以我讓他回去等待。”林年說。
“...什麼?”
古德里安呆住了,盯着林年愣神了很久,而被落地窗外照入的夕陽照亮臉頰的林年也是平靜地看着他,直到對方反應過來了剛纔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
“你說什麼?”古德里安的聲音拔高了一個八度,像是被侮辱的良家婦女,整個人都差一些跳起來了。
之前坐在一旁的林弦早有預料地揹着手小跑溜出了套房,大概是去找維樂娃準備吃晚餐了,只留下了激動的語無倫次的老人在室內反覆橫跳就差來一首燙腳的踢踏舞了。
林年坐在位置上靜靜地看着古德里安在會議桌邊來回踱步,嘴裡焦急說的話一會兒從流利的中文變成德語,一會兒又切成大概是大學時選修的法語,在學院裡補過一段時間多類語言的林年大致都聽得懂一些,說來說去無關就是在說這是一個錯誤,‘S’級有多麼罕見,路明非有多麼重要類似的話。
無論古德里安說什麼,他都沒有開口反駁,就是坐在那裡看着他,等到他也意識到事情已經發生了,而做出這個決定的面試官似乎也並沒有因爲他的情緒發作而感到任何錯誤的時候,他才明白了這好像並不是一個“失誤”,而是面前男孩的蓄意爲之。
“我有我的考慮。”林年說,“如果我認爲他沒有做好準備進入學院,那麼他的入學就不會是今天,如果他一直做不好準備,那麼那一天就會無限期延期。”
“‘S’級幾十年纔出一個,之前昂熱校長髮現了你,整個秘黨的生態都被盤活了,現在整個學院的氛圍都是蒸蒸日上,充滿蓬勃生機的,如果有了再一個‘S’級那對整個學院來說都是好事啊,怎麼能因爲你認爲不合適就能放棄路明非呢?”古德里安有些急了,老傢伙抓耳撓腮卻想不到任何辦法,因爲這次的面試官資格全權被昂熱交付給了林年,如果林年硬是要卡死路明非的入學,沒有任何人有辦法,除非校長親自出面收回林年的面試資格。
手心手背都是肉,爲了一個‘S’級而壞了另一個‘S’級這種事情換誰來做都得心裡起疙瘩,更何況是林年這種名聲在外,幾乎是完全得到了公認權威的新時代領頭羊人物。
路明非這個後來的‘S’級無論是影響力還是血統都得被林年狠狠壓上一頭,現在林年死了心要按住他誰都沒有辦法。
“古德里安教授,我跟路明非是朋友。”林年似乎爲了避免古德里安認爲這次面試的岔子是因爲他的刻意打壓開口解釋,“我知道他是什麼樣一個人,我也知道怎麼樣做纔是對他好的...爲了你好這種事情聽起來雖然有些諷刺,但就算被人說閒話這次我也要這麼做。”
古德里安用力地撓着自己的後腦勺但啥也說不出來,林年把筆記本屏幕合上看了一臉糾結得要死的老人順嘴說道,“這一次面試的暫定通過的人只有一個,你也應該知道是誰,除此之外的其他人都沒有達到標準的血統...如果你還是覺得糾結的話,不如你親自去見一次路明非,並且告訴他這個消息,再看看他的反應你大概就知道我這麼做的原因了。”
說完之後林年就帶着筆記本離開了房間,只留下古德里安一個人站在那裡,在抓耳撓腮之後還是咬了咬牙摸出手機撥打了電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