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挑戰宮本一心的人只有林年和愷撒兩人,前者已然結束只剩下後者,那麼自然就不存在耽擱其他人的時間了,宮本一心想再斬一劍,那就再斬一劍。
這對林年來說不是太大的問題,他也沒感受到敵人不肯認輸的侮辱什麼的,因爲在他曾經的比賽生涯中這種情況出現太多次了,兩人對站鞠躬,他出劍,然後敵人敗北,超過半數的人都會難以接受的站起來提議再比一次,因爲很少人可以坦然的接受輝煌在瞬息之間毀於一旦。
宮本一心相較於前者算是體面人了,起碼他承認了自己的敗北,沒有像個孩子似的嚷嚷這次不算,再來一次什麼的,他的願望只是想再斬一劍。
既然剛纔結束的夠快,那麼接下來就會更快。
林年沒有意見,那就再斬一劍。
道館教室裡的學生也沒有人有意見,不會有人跳出來指責兩人佔用了課堂時間,他們都翹首以盼屏息相望着下一劍,剛纔的一劍他們沒有看清,現在再來了一次機會他們絕對不會輕易放棄。
這一次,宮本一心中段持刀改爲右手持刀,他的左手摸向了背後居然再度摸出了一把較短的竹劍,不少學生低聲驚歎,他們認出來了在以往劍道部踢館的視頻記錄上,宮本一心正是帶着這麼兩柄竹劍,但始終用的只有一把,現在他首次用上了第二把。
二天一流·武藏流。
江戶時代劍聖宮本武藏創造的劍術理念,円明一流劍術的精髓,如果宮本一心自詡爲宮本家的劍法嫡傳那他理應該會這一招,亦或者說用出了這一招後的宮本一心在戰鬥上纔是完全體、最強的姿態。
右手持竹劍,左手握小太刀,宮本一心身上的‘勢’比以往兩次更加凝練,他盯住中段持刀的林年腦海中徹底拋棄了對上一次敗北的思考,如果是真劍對決他剛纔已經被削飛半個腦袋斃亡了,可既然現在沒死還有機會那就再打一次。
宮本一心在來到卡塞爾學院後鮮少用過二天一流的招式,在円明一流中,二天一流代表的並不只是一種技術,更像是一種精神、兵道,在劍聖宮本武藏留下的手冊中講到過:餘自幼鑽研劍法,遍遊各地,遇各派劍客,比試六十餘次,不曾失利。
其中後人研習之時見到的不只是炫耀,而是一種對於勝負心的平述,日本後代的年輕人對宮本武藏奉若神邸,正是因爲他的不敗,他的傳奇,而相同的,円明一流·二天一流的精神所在便是如此——窮其所能,必勝之心。
宮本一心在卡塞爾學院並未見到需要自己‘窮其所能’纔可以戰勝的敵人,或許見過一次,那是在校長室,他對那個鎮壓日本的老人揮劍,然後被從窗戶中丟出,必勝之心就像是一個笑話,可這並未挫折到他,畢竟敵人是那個希爾伯特·讓·昂熱。
再上一次使用二天一流就得追溯到日本分部的事情了,他的對手是一個賭博場的打手,擁有危險級達到‘B’級的龍類血統,在失手殺死了賭客和他的女人後進入了執行局的黑名單,被派出獵殺的正是宮本一心。
宮本一心還記得自己斬掉對方的襲擊,當時對手是手持開刃的日本刀,跟他僵持在大雨的新宿街頭上,天色昏暗之間前後左右都是五彩斑斕的霓虹燈,不存在背光,不存在地利,天上天下都下着雨,耳邊似乎能聽見遠方海潮排擊海岸的怒吼。
斬掉敵人宮本一心用了兩刀,一刀架住了對方的斬擊,但似乎是未知言靈的緣故,那斬向自己的一刀力量之大在架住後依舊砍進了他的肩膀裡,但這並不礙事,他下一劍就斬飛了敵人的頭顱,死不瞑目的人頭滾落在積水中眼裡還倒影着霓虹招牌的光暈。
先先之先,二天一流永遠都是先先之先。
來吧,本部的‘S’級學員,在自己全力應戰中你還能遊刃有餘嗎?這場戰鬥的結局是宮本家的絕學被破,還是與數年前那新宿之夜相仿,**的藝伎們在大雨的屋檐下對着持雙刀冷漠的男人敬畏的鞠躬行禮?
宮本一心想知道,宮本一心想勝利,他的雙眼如銅鈴卻不曾怒目,雙手鬆弛握刀腳步分合,這一幕簡直像極了斑駁畫卷之上那位孱弱卻又屹立不動,凝固而蓄勢待發的老人,他精光收斂,戰意沸騰,渴求挑戰與勝利的慾望藏在了眼底裡、刀尖裡,只等着面前的敵人來揮劍,來斬擊。
“請多指教。”林年雙手持刀腳步開合超過了三十釐米,身體微微下沉,這是另一種起手式,如果剛纔兩人的對立是對於先先之先的比較,那麼現在宮本一心要他斬人,那他就斬人。
就像日本膠片電影中兩位武士的對決,在那些黑白殘缺的記錄中,豎刀對立的劍客們往往是貨真價實的武士,爲了營造決戰的氣氛,僵持不下的局面往往都會是在一顆櫻花樹下,一輪皎皎明月中,打破冰點的會是一枚飄落而下的花瓣,點破秋水的一枚樹葉,花瓣被刀鋒分裂,漣漪被樹葉蕩起的瞬間,下一刻就是血染花樹,頭拋明月的瞬間。
道館的門忽然被推開了。
林年動了,整個教室裡的人毫無例外的死死盯住了他的行動,每一個混血種都將自己傲然於常人的洞察力放在了這個男孩身上,之前他們錯過了精彩的一劍,那麼現在他們決然不會錯過第二次。
但饒是如此,每個人在一剎那間都以爲自己眼花了,就像是幀數低下的攝像機拍攝遲到而全力奔跑躍過校門的學生只會留下一團黑影,在所有人的眼中林年也成爲了空氣中朦朧的虛影、一個不存於世的幽靈、一道裹挾枯葉吹向湖面的冬風。
他的劍因爲極速而失去了形態,被窗外照入的陽光染成了薄薄的金色光暈,太快了,揮劍的速度快到沒有人能看清竹劍的全貌,但牆邊的愷撒卻聽見了那駭人的尖銳風嘯!
宮本一心全身的肌肉在剎那間繃緊了,雙眸眼底下比陽光更爲絢爛的金色洋溢而出,龍血炙熱沸騰!
他清楚看見了林年的斬擊,這是一記穿袈裟!林年瞄準的是宮本一心的左肩部到右大腿!
在古老的江戶時代,日本的劍客們總是以‘胴切’爲豪,將戰爭遺留下的敵人屍體堆疊在空地上,連同屍體的身軀與手臂一劍斬落而下,能斬斷幾胴便是‘幾胴切’,所以在浪人劍客的戰鬥中總是出現這種暴戾的斬擊,意在一劍落下人體就像滾燙餐刀切過奶油一般分裂開來,骨肉盡斷!
宮本一心一腳踏碎了地上的木板,他揚起了右手的竹劍用以格擋,這是對敵人的敬意,二天一流中往往劍客會使用短太刀作以格擋長太刀斬人,因爲握住後者的是右手,這往往意味着斬人的力度更大!
但宮本一心想要的並非是乾淨利落的‘胴切’,他要的是勝利!不留餘地的勝利!武士道堅持的迂腐盡數被宮本武藏捨棄了,他一生只追求勝利,所以他才能是日本最強,胴切是勝利,刺喉也是勝利,片開水月也是勝利!勝利就只是、只需要去勝利!
在架起竹劍格擋在逆袈裟的斬落位置之後,宮本一心左手的小太刀毫不遲疑地刺向了林年的心臟,這便是二天一流的精髓所在,捨棄雙手持刀的力量和速度,他換來的是永遠制敵於先的先機!他們同時出劍,他卻是永遠的先先之先!
道館中響起了清脆的咔擦聲,所有人都發出了驚呼,包括牆邊的愷撒。
宮本一心摔落在了地上。
比起‘摔落’這個詞,更貼近現實的應該是“擊飛”。
他整個人栽倒在了地上滾出三圈撞到了道館的牆壁,上面草書撰寫的‘道’字字畫被震落,覆蓋在了他的身上,唯一從字畫中露出的是他的手臂,在他的手中死死的握着一把斷掉的竹劍。
三米外林年維持着出劍的動作,他面前的地上半截竹劍斷口毛刺繁密,包裹的尼龍繩撕裂痕跡清晰可見。
沒有什麼可意外的。
無非斷刀,斬人。
林年收起了竹劍轉身向着字畫掩蓋的宮本一心鞠躬:“承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