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頓館,獅心會總部。
現在的時間是下午,空氣鬱結着一些悶熱。
會館的大廳中摩肩接踵,站滿了人,理應說這幅場景下應該人聲鼎沸,但實則不然。
如今諾達的會館裡沒有一絲雜音傳蕩,就連人羣的呼吸聲都難以耳聞,唯獨窗外的秋風吻落葉時的親暱顯得那麼大膽、激情,颯颯地擁吻着滑落在牀沿上顯出金葉上的脈絡。
無數人站在諾頓館的大廳中,駐足等待着,視線投向上方二樓的魁梧男人,餘光注視着窗外落葉的秋景呼吸平緩。
二樓上古樸時鐘擺盪着,樓上鍾前站着的魁梧漢子的身影,今天的他沒有穿着臃腫的戰鬥服,而是穿着像所有人一樣的卡塞爾學院校服,墨綠的衣領上彆着鮮紅色的扣子,扣上有着燙金的雄獅隱隱咆哮。
在魁梧漢子身後的桌上擺放着一張棕紅色的長桌,上面擺放着一張猩紅色紋有獅紋的旗幟,一方即使保養得當也依舊帶着絲絲鏽意的鐵盒,以及一口銅燈與坩堝,微小的火苗安靜地舔舐着坩堝的底部,角度問題沒人能看見裡面在煮沸着什麼。
當時鍾指向一點整,鐘聲敲響時,會館外天上的烈陽也升到了最高處,將諾頓館的陰影打在了茵綠的草坪上,蓋過了走到門前的楚子航的身形。
他擡頭望向巨大的會館,聽見了裡面傳來的隆隆鐘聲下的渾濁號角,像是戰爭開幕的戰曲。
低沉的號角聲在鐘聲過後響起,雄渾卻又不沉悶,委婉而樸實,那是阿爾卑斯號角獨有的音色,那是德意志曾經的民族樂器。
不少人都知道獅心會的創建者也是一位德國的伯爵,在他曾經建立獅心會時,也有如此肅穆的音樂奏響。就像是傳統一樣,這些號角一屆一屆地傳承了下來,每當有新的雄獅踏入諾頓館時,長號就會奏響,等待踏入者的將是與樂曲同樣肅穆的責任。
楚子航走到了諾頓館的門前,駐足了幾秒,從玻璃門中望着自己的倒影,伸手整理了一下衣領以及胸前的獅心會徽章,再推開了門。
門後的號角聲變大了起來,像是打開了高氣壓瓦甕的瓶塞,莊嚴的號角聲撲面而來,除了號角聲外涌向楚子航的還有無數的視線。
大廳裡都是獅心會的會衆,井然有序地站在會館的一樓內,向着進入新領地的男孩行注目禮,像是歡迎,又像是獅羣對於新首領的審視。
每一屆的獅心會會長在這時都有不同的反應,第一任的創建者梅涅克·卡塞爾是在同爲創建者的好友們的簇擁下走入會堂的,那時作爲秘黨中最爲傑出的混血種,他來時身上帶着無限的榮譽和新時代的光芒,所以對於那些視線他只需要微笑就行了。
有的獅心會會長會揮手致意,也有人會用同等審視的目光掃遍整個獅羣,而上一任的獅心會會長埃爾文·萊茵則是將右拳放在了自己的心臟上,簡單的動作昭示了他所有的決心,於是所有人都爲他回禮了。
現在的楚子航,新的繼任者,來到了他的領地前,他的視線卻是掠過了所有人,擡頭看向了二樓上俯視他的埃爾文·萊茵。
兩人的眼中都帶着濃過秋意的金色,進行了一次意味深長的對視。
楚子航站在門口,兩側的長號發出隆重的嗚咽,他被沉重感裹挾了,所有人的視線都像是阻力一樣要把他往外推,可他卻沒有退半步,只是站在那裡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麼。
大概過去了數分鐘,沒有任何人說話,也沒有任何人退步,場面就這樣靜着,只能聽見長號長鳴。
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動作?像是初代獅心會長一樣露出一個微笑?
沒有,在楚子航身上什麼都沒有。
二樓上鐘錶走了一圈又一圈,窗外投入的陽光在獅心會的旗幟上炙烤,大家都沉默地凝視着這個即將走馬上任獅羣領袖位置的男孩,沒人知道他在等待着什麼...唯獨他真正在等待的那個人。
二樓之上俯視門前男孩的埃爾文·萊茵漸漸地露出了笑容,因爲他讀懂了楚子航的意思。
這個男孩在等的是一個邀請,一個真正的認可。
——如果自己不退步,那麼底下的那個男孩就永遠不會再往前踏出一步。
駐足在獅心會的門前,卻沒有上前一步,這是一種態度。
不是他求着獅心會給予他這個席位的,而是獅心會需要他成爲他們的領袖,這是最基本的原則問題。儘管他得到獅心會位置的契機是一場遊戲,一個賭注,但也要明確主次之分,他是抱着野性的目的來到這裡的,可如果不被承認,他寧願將這個無數人渴求奢望的位置棄如敝履。
不是我需要獅心會的權柄,而是你們獅心會需要我這個未來的領袖。
這就是楚子航在踏入門後唯一表達出的意思。
如果說初代獅心會會長梅涅克·卡塞爾帶着榮譽踩入了獅心會的門檻,那麼現在的楚子航身上只帶着那像獅心會旗幟上陽光一樣灼熱卻又沉默的驕傲。
埃爾文·萊茵笑是因爲他覺得沒有看錯人,他一向看人都很準,從自由一日那一天初見這個男孩時他就知道了,雖然男孩顯得稚嫩了些許,但那雙眼睛裡透露出的情緒簡直驕傲得像一隻獅子,即使還尚且孱幼,但獅子培養出自己的獠牙和兇魄只是時間問題,獅心會自然就是最好不過的養獅之地了不是嗎?
他點了點頭,收起了臉上的笑意,換上了肅然的顏色,向楚子航招了招手。
而這一次招手也算是做出了認可,在這一刻獅心會這個組織接納了他們未來的新任領袖。
一樓的人羣分出了一條通往階梯的道路,楚子航擡步走入,在他經過的時候每個人都伸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重量依次給予了他腳下堅實有力的腳印,他走到了階梯的路口,發現在那裡同樣身着校服的林年居然已經早早地等待着他了。
這場繼任儀式本該只有獅心會的內部成員可以參加的,但林年卻還是正大光明地站在了這裡,可這並不是因爲他‘S’級的特權,楚子航注意到了在林年的領口上也戴着一個紋着獅紋的金色鈕釦,那是獅心會的徽章。
“獅心會每一屆都會有幾個爲數不多的榮譽會員。”林年看見楚子航盯住了自己的袖口,微微垂首撫過釦子說,“這是我向昂熱校長申請到的權利,別看校長已經不在獅心會中活動了,他的話語權依舊很大...但其實起碼我還是爭取到了這個位置,算是對你上任的支持。”
“最關鍵的是,獅心會裡沒有人會認爲您沒有資格,您加入獅心會是每位成員都翹首以盼的事情。”在一旁的人羣中,一位獅心會的女成員忍不住開口說道,那正是大一新生裡的獅心會新成員維樂娃,看向林年的臉紅撲撲的,似乎有些激動他戴上了代表獅心會的徽章,就連稱呼都換成‘您’了。
其他獅心會的成員也沒有半點‘被代表’的惱怒,反而極爲認同維樂娃的話,林年並非是什麼默默無聞依靠關係獲得獅心會榮譽會員的人,如果林年願意的話他根本就可以是這一任的會長,畢竟真正的獅羣總是慕強的。
楚子航並不知道榮譽會員意味着什麼,但在林年身邊的其他獅心會成員們臉上都洋溢着激動和興奮,榮譽會員雖然並不代表正式入籍獅心會,但在獅心會危急時刻的時候擁有這項榮譽的人將會無條件地幫助他們渡過難關,在站隊時榮譽會員也會站在他們這一邊。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從今天起,獅心會得到了一直都搖擺不定的‘S’級,獲得了學校學生中的主導權。
如果這是一份送給獅心會新任會長的禮物,那麼這份禮物將會是歷史上最大的手筆。
“謝謝。”楚子航看着林年十分認真地說。
“哪裡的話。”林年搖頭輕笑着說,“去吧,你擊敗了學生會的主席,爲獅心會贏得了又一年的主場權,這是你應得的,今天你纔是主角。”
楚子航點了點頭,不再留念駐足了,踏上了階梯,在他踏出第一步的時候,琴絃被撥動了,在長號之後是空靈的齊特爾琴聲,曲聲中充滿了儀式感,彷彿在着歌頌一位登上奧林匹斯神殿的候選者。
在階梯上的兩側依次往上站滿了獅心會的部門部長,無論男女他們都是校服着身,帶着獅心會的徽章,莊嚴得像是中世紀的騎士,而他們眼中的肅穆就是最堅硬的鐵盔,在楚子航登上階梯時他們都點燃了自己的黃金瞳,這是獅心會的一種儀式,他們在此時都在對楚子航垂首致意。
楚子航沒有停留半步,走上了二樓,在那裡,埃爾文·萊茵正等着他,桌前的黃銅小燈上坩堝裡沸騰着猩紅色的宛如凝膠似的液體,空氣裡散發着異香,而他也正着手打開着帶着鏽意的鐵盒,從裡面取出了一張羊皮卷軸。
“不必那麼拘謹。”埃爾文·萊茵鋪開卷軸的同時說,“多代以來的徽會長繼任已經簡化許多了,但儀式可以簡化,成爲領袖的人卻從來沒有降低過標準,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無論是什麼情況,你現在已經站在這裡了,無能者和怯懦者是不會有機會站在我面前的,如今你在這裡,就代表你有資格成爲獅心會的領袖。”
楚子航緩緩點頭,見到對方鋪開了羊皮卷軸,在上面是一個又一個的人名,從盡頭那泛黃剝落的字跡,留名的人有很多,自然也包括埃爾文·萊茵的名字。
“儘管你有資格,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這個位置所意喻的責任。”埃爾文·萊茵凝視着卷軸上一排排帶着歷史痕跡的名字,“你爲我們帶來了‘S’級,這很好,但卻不夠好,因爲我更看重的是作爲領袖的你,是否有足夠信心帶領整個獅心會繼續走向鼎盛。”
“可這一點我現在無法證明給你看。”楚子航說。
“時間會證明給我看的。”埃爾文·萊茵注視着楚子航說,“你是大一新生,能在大一就上任會長位置的你也是第一個,所以你勢必會遭受到很多視線的注視,作爲過來人,我建議你多依靠身邊的人,你有一個很有力量的朋友,這是好事,多請教他,汲取經驗。儘自己可能地去做到最好,讓自己成爲獅心會的領頭的獅首,成爲獅心會的臉面。獨佔鰲頭總是意味着身後跟隨着無數挑戰者,你要讓他們懼怕你,而你從今天開始就代表着整個獅心會,他們懼怕了你就意味着他們懼怕了獅心會。”
“學生會?”
“他們只是其中之一,獅心會的挑戰者可不只侷限於校內。”埃爾文·萊茵說,“我要的是你帶領獅心會去面對整個世界的挑戰,我們是秘黨最尖銳的矛,敵人最恐懼的刀,我們的成員從入會起就註定未來必將投入戰場,沒有任何安逸可言。每一個獅心會的成員都是如此,而你更是不例外,作爲領袖,你面對的挑戰將是正常的數倍。”
“比如。”
“比如在成爲獅心會的主席後,你的名字就會默認在執行部的部長的批准文件上出現。”
“什麼文件?”
“申請加入執行部成爲專員的文件,每一個獅心會的在任會長都是執行部的正式專員,也只有獅心會擁有這個權力。”埃爾文·萊茵說,“所以我也才說,獅心會的主席不可能有庸才,沒有人能在知道這件事的前提下還敢站在我的面前。”
“我也是才知道的。”楚子航說。
“那你會轉頭走下樓梯離開這裡嗎?”
“不會。”
“很好。”埃爾文·萊茵從桌上拿起了一支筆遞給了楚子航,又取下了黃銅燈上的坩堝,將裡面煮沸的猩紅液體倒了一點在羊皮捲上。
楚子航走到了桌前,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用的是中文,字體工整。
“用拇指按下去。”埃爾文·萊茵看着羊皮捲上新名字下面的猩紅液體說。
楚子航伸出拇指按下,灼熱感籠罩了他的指端,他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改變。
“龍血結晶融化的液體,每個獅心會會長都會走上這麼一遭。”埃爾文·萊茵豎起了自己大拇指,一方面是給楚子航的果斷和冷靜點贊,一方面也露出了拇指上的燒傷痕跡。
“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楚子航收起了手,看着灼痛發紅的拇指問。
“沒有多少人可以真正的接觸龍血。”埃爾文·萊茵收起了古老的羊皮卷軸,看着楚子航的拇指意味深長地說,“比起折磨,我更願意將這個儀式稱爲獎賞,前人爲後人留下的遺饋。”
楚子航還是有些不明白,但也沒有多問了。
“最近你可能會發生一些生理上的不適,這是正常現象不必理會。在繼任儀式結束後,隔天就會有人來找你交接我之前的一些事務,整個獅心會的權柄都將徹底移交到你的手裡,七處社團暗室向你開啓,一千五百餘宗密卷任你調閱,十八個部門唯你差遣,獅心會全員一百二十八位戰士將跟隨你的腳步,希望你能在在任期間做得比我更好。”埃爾文·萊茵,拿起了桌上的獅紋旗幟遞向了楚子航。
“接過了這個旗幟,你就將抗下這些擔子。”他說。
“我該從哪裡做起?”楚子航接過旗幟,以此作爲了自己的答覆。
“先從在卡塞爾學院這個自詡精英混血種聚集地的地方出名開始吧。”埃爾文·萊茵笑了笑,低頭看向了階梯盡頭的那個男孩,“畢竟你的朋友也是從出名開始的,契機我記得好像是上一屆大一的戰爭實踐課?”
“戰爭實踐課?”
“每一屆大一新生都會有這麼一次機會,這也是領悟混血種使命的最好途徑,我最近聽有消息說,大一的戰爭實踐課要提前了,執行部忽然遇到了一個特別棘手的案子需要大量的人員,現在整個部門暫時進入了一個用人緊張的局面,大概率在近期你們大一新生就會有一次任務調動。”
埃爾文·萊茵和楚子航站在了一起,向一樓的所有人擡手致意,樓下掌聲雷動,熱烈得幾乎要將整個諾頓館的房頂掀掉,窗外鳥雀飛散,陽光大好,似乎寓意着偉大前程的開啓。
“這也是個機會。”在掌聲中,埃爾文·萊茵拍了拍楚子航的肩膀,“‘S’級在學校裡的風頭很盛,沒有人能壓過他,作爲一個奔跑的目標和方向,他再合適不過了。”
“......”楚子航擡頭看向了這個魁梧的男人。
“先試着接近他,再找機會超越他。”埃爾文·萊茵俯視向樓下同樣鼓掌着面帶微笑的那個男孩,“我知道這是一個很艱難的過程,因爲我已經有預感了,在未來的四年中,攀爬這座新起的巍峨山峰,將會成爲這所學院裡每一個人的目標和願望。可惜我已經畢業了,沒有攀登高峰的機會了,但你不同,如今獅心會的你也好,學生會的那位年輕主席也好,你們在未來的四年都會存在着這同一個目標,有着一座繞不過也必須征服的山峰。”
直到這時,楚子航才從身旁這個魁梧的男人眼中捕捉到了那一直刻意隱藏的遺憾和熱烈,看來自由一日的敗北並非對對方來說那麼的無所謂。這個男人也想要從頭來過,像是自己說的那樣去振作起來挑戰這個活着的不可能,但很可惜他已經沒有機會了。
“可他從來都沒有表現出過競爭的心態。”楚子航輕聲說道。
“因爲他是知道這點的。”埃爾文·萊茵說,低頭凝視着那個男孩說,“他表現出的的確是毫不在意,因爲高峰本來就是從不會挪動的...高峰本身的存在就該是被人挑戰的啊!”
楚子航爲這句話怔住了,視線情不自禁地落向了樓下的那個男孩,在掌聲中他們對視在了一起,兩人的眼中都帶着別樣的情緒。
人羣中,林年鼓着掌,看着樓上的楚子航,臉上帶着的一抹笑意不知道是慶賀...還是某種隱藏着期待的盛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