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園酒樓‘雨’字號包廂安靜一片,沒有人聲嘈雜,只有偶爾響起的手機拍照的咔擦聲。
在包廂內中央擺放着一張水曲柳木的大圓桌,紋理直韌,花紋美麗的圓桌上鋪着一層白得一塵不染的桌布,圓桌周圍沒有客人落座,而是站着三位身穿白色廚師服的意大利籍廚師,呈三角站位,手中各自拿着一柄銀勺子,在他們身邊手推式的小餐車上擺放着各式各樣的食材和調料。
爲首的年輕主廚先轉身向不遠處座位上的男孩微微鞠躬,在男孩點頭示意後轉身開始了接下來的“食演”。
在主廚的面前,白色桌布邊緣上擺着由高腳杯裝的各色調味劑,銀勺子輕輕伸入黑色的調料杯裡面擓上一些,又精準而快速地在巨大的白色桌布上畫出了一條弧,在他對側方向的年輕女廚師也嚴謹地跟着交疊畫出一道反弧線,隨後第三位廚師再跟身照做。
香甜氣味的黑色調劑在白布上一勺一畫之間,灑出了道道優美的弧線交疊延伸成了魚骨狀,一鱗一羽勾得栩栩如生,三位廚師的配合流暢自如,讓人想起了日本錘年糕的民間好手,木錘快起快落永遠不會砸到搬動年糕的手,銀勺在桌上紛飛起舞也從未撞到分毫,熟練與優雅的“畫技”在桌布上落成了魚躍龍門的景觀。
有人鼓掌,於是包廂裡響起了第一輪掌聲。
楚子航坐在男孩的旁邊,也輕輕地鼓掌,只是他的注意力不在餐桌上而是在面前的男孩身上,他張了張嘴想小聲說些什麼,又覺得有些不合時宜,只是男孩像是讀出了身邊人的心思一樣微微側頭小聲地說:“你想問的事情之後再說,這頓飯我有別的事情要做。”
楚子航微微一怔,目光也爲之垂了下去,他也明白了男孩明白他想說的話,也的確是爲自己而來的...沒有了顧慮之後,他索性坐在了男孩身邊安靜地看着這奢侈不菲的表演。
魚骨架成,再用白色調味劑點睛,淡黃色的甜醬刷塗點綴,在魚躍龍門的周邊點上水珠與蓮花,巧克力粉末與調製好的香料依次灑在魚骨中線,精心處理過的水果凍乾和裹着食用金箔的巧克力球隨意地灑在魚骨上成爲了“血肉”。
在作畫完成時,整道菜色也完成了一半,隨後銀色器皿被打開,帶着乾冰白霧的硬殼甜品依次地擺放在魚躍龍門上,三位廚師拿起銀勺依次敲碎,甜品散落在各處,最後淋上少許甜料完成了這道巨型的餐前甜品。
“魚躍龍門。”意大利主廚轉身用不太正宗的中文,爲椅子上的男孩報上菜名,“還請客人慢慢享用。”
包廂內掌聲雷動,高二(1)班的學生們對這奢侈的“餐前甜點”挨個表示了自己的讚歎,椅子上的男孩也輕輕拍了拍手,三位主廚得到指示後收拾起了餐具,推着小推車離開了包廂。
“都坐吧,這道菜是福園酒樓的老闆送我們的,趁熱...趁涼了吃。”林年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靠近了桌邊,看到乾冰的冷霧還未消散的‘畫作’說。
這下整個包廂才從剛纔屏息觀看藝術表演的安靜中重歸了熱鬧的氣氛,議論聲一下子就爆發了出來,大多都是稱讚米其林廚子果然就是不一樣的,拿整個鋪滿白布的餐桌當餐盤做的一道巨型甜品簡直創意性拉滿,這次聚會一開場就給不少人震懾住了。
“乖乖,大手筆啊。”徐巖巖湊在了桌邊盯着雲霧繚繞的大型甜品感慨,“這不出點血拿不下來吧?”
“貴的不是菜,是牌子,我記得不錯的話這應該是Alinea主廚的招牌甜點,現在的門面應該開在芝加哥,這三位廚師裡面最帥的那個我認得,就是那家米其林三星的主廚的學生...這甜品技術應該就是在主店裡練出來的,聽說近年他們被人請到內陸的酒樓來當主廚了,沒想到居然就是這家酒樓。”有懂行的學生嘖嘖稱奇,“這頓飯可是請大發了啊,要錢不管用還得有面子啊...真就是鯉魚躍龍門嗎?”
說着那人還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不遠處餐桌邊上的林年,矚目過去的目光多多少少都變得仰視了起來。
“真是捨得啊...光是這道開胃甜品就得接近五位數吧?”
“我靠,哪個土狗這麼急,別先動筷子啊,讓我拍張照啊!”
被罵土狗的路明非狼狽而逃,手裡還端着個兩個盤子,一個是自己的一個是給陳雯雯的,只是才跑到女孩兒跟前就被女孩一句呀,謝謝給端走了兩個盤子,另一個落到了趙孟華手中...
包廂裡二三十個人圍着餐桌拿起筷子和叉勺對着這道菜下手了,林年只是稍微品嚐了兩塊就退到了一邊坐下,在他身邊楚子航也端着餐盤慢條斯理地品嚐着甜品。
‘爸爸’曾也是經常帶他出入一些高檔會所的,只是他對此沒多大興趣,可見得多了總會增長一些眼界,看見再精彩出色的東西也不會有失禮數,況且他今天來也不是衝着這頓菜來的。
“你遲到了。”楚子航想了想,還是跟林年主動拉開了話題...話術很生硬,配上他有些面癱的冷臉頗有種興師問罪的感覺。
“遲了三分鐘,師兄還是那麼準時啊,讓我想起了以前在高中籃球部的時候,訓練遲到多少分鐘就得連着投中多少個三分球,失誤一個就打回重來,直到投到封校就換去公園裡繼續投,你親自守着,所以沒人敢遲到。”林年輕笑着說。
無論相隔了多久,朋友總是朋友,一兩句話就能拉回彼此的距離。
“理由是什麼?你也不是喜歡遲到的人。”楚子航眼神莫名的軟和了下來,像是被勾動了往事的情緒。
“一大早其實就下飛機了,只是開車來的路上遇見了些事兒耽擱了一下。”
“出車禍了?”楚子航轉頭上下好好審視了一遍林年,關心程度介乎於聽見兒子受傷的老媽。
“沒...但差不多。”林年隨和地笑了笑,眼底卻一閃而逝過一抹狠厲,“事情已經解決了...就是廢了點功夫,很大的功夫。”
楚子航凝視着林年,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這個男孩了,莫名地覺得對方陌生了起來,在身上少了一股當初的平淡多了一些陌生,更多的是那身上一股令他異常熟悉的氣味...
...雨味和血味。
“不說路上的事情,就算遇到了意外也處理完了,現在的我很好,頂多就是有些後遺症。”林年擺了擺手語氣平淡了下來,垂了垂首掩蓋眼中的不適感。
後遺症...?
儘管有諸多疑問,可見林年擺手不想再談了,楚子航就了停止了追問,吃下了最後一口甜點,放下了勺子和乾乾淨淨的餐盤轉移了話題:“這頓飯很貴。”
“應該吧。”林年深呼吸了幾次擡首看向白布桌前氣氛熱鬧的老同學們不置可否,注意到他視線的無論是男生還是女生都熱情地還以笑容打招呼...這股情緒是曾經不曾有的,多了分熱情,也多了分陌生。
林年臉上也沒有喜悅,只有平靜。
“我以爲今天是你請客。”楚子航看向他,畢竟請客的人是應該知道價格的。
“是也不是。”林年搖頭。
“如果需要的話,我這裡可以...”
“不,我的意思是...有人報銷。”林年咳嗽了一下小聲說,“公差,陣仗排得再大也輪不到我出錢...”
楚子航恍然地點了點頭,眼裡的林年再度變得熟悉起來了,最後一點陌生也消失不見了。
“再說了,我這次回來可不是突然興起。”
“我知道,我去過你以前住的地方,那裡已經換主人了...”楚子航沉默了一下,“你不是喜歡人前顯聖,出風頭的人,這次回來你不是來衣錦還鄉的,你是爲了更重要的事情而來...一些不好放在明面上的事情。”
林年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這次輪到他上下審視了一遍楚子航了,在這時不遠處路明非端着餐盤盯着這邊小跑着朝林年走來,可路上卻像是忽然絆到什麼似得摔了個跟頭,手中的餐盤啪一下就飛向了兩人這邊,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餐盤裡的甜點會直接糊在其中一個人的後背上,場景會很難看。
只是在路明非臉上還沒露出大禍臨頭的表情時,楚子航就發現了這個意外,只是微微側身就躲開了餐盤,擡手又十分自然地穩穩接住了盤子以及裡面的甜點,整個過程看起來順暢無比,只是看見的人很少沒有引起驚動。
“小心點。”楚子航將餐盤遞給一疊聲道歉走來的路明非輕聲提醒。
“喔...喔...”
林年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中有了考量,在楚子航轉身的瞬間伸手向他的手腕,後者沒來得及避開被穩穩抓住了手腕。
楚子航下意識想掙脫卻發現扣住自己的那隻手簡直像是鐵鉗,他的力氣傳遞出去盡數被吸收掉了沒有任何反饋。
但從力量上來看...B級?
不...應該更高一些...介乎於A級的邊緣?
林年感受到手腕上那瞬間爆發出來的一抹力量眼中露出了一抹明悟,他鬆開了手把淡笑着看着面前的大男孩問:“什麼時候的事情?”
楚子航怔了一下,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林年見他的反應又點了點頭:“還什麼都不知道麼...也好。”
“你在找卡塞爾學院,我可以帶你去,說實在的現在我忽然才反應過來,你天生就適合那個地方。”林年說。
“...那入學條件是什麼?我聽說卡塞爾學院的面試很嚴格。”楚子航在得到林年正面的回覆之後,整個人都放鬆了些許,面癱的冷臉也彷彿融化了許多,多年以來的沉悶和壓力也隨着融化的雪水流逝了。
“入學條件對你來說沒有問題。”林年淡笑着說,“也不需要問爲什麼,我說你沒問題,你就沒問題。”
“可那所學院不是普通的地方。”
“是不普通,但你也不普通不是嗎?”林年直視楚子航說。
“你是指...”楚子航話說到一半忽然噤聲了,轉頭看向了一旁端着餐盤一直沒走的路明非,這小子從跌倒後就一聲不吭地杵在了他們身旁。
“你們聊...你們聊...我就路過...”路明非在忽然被楚子航的視線凝聚後臉上立馬涌起了尷尬,渾身像針扎一樣難受轉身就走。
“喂!”
他迤迤然地後退準備離開,但卻忽然被叫住了。
路明非轉身過去還沒反應過來,懷裡就多了一張又薄又硬的東西,低頭一看居然是張正版的PS3遊戲盤,輻射3年度收藏版。
他擡頭看向林年愣了一下,林年只是對他輕輕笑了笑:“說好的給你帶的禮物,先拿着吧,一會兒再找你聊。”
“......”路明非愣了好一會兒,才低頭齜了齜牙露出了個不怎麼好看的笑容,把盤收好了轉身離開時嘴裡還嘟噥着,“我靠,留個學而已,真就換了個人啊?不行,那看來我以後也要去美國留學...”
“這次回來我爲了兩件事,一件是關於你的,另一件事不方便說。”視線從路明非身上撤去,林年又轉向了面前的楚子航。
“...任務?”楚子航忽然說。
“對,任務。”林年承認了,看向楚子航也有些意外,“我們知道你調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學院,但我還是很好奇你到底查到哪一步了?”
“沒查到多少,你們學院信息封鎖得十分徹底...但我昨天遇到了你的校友,卡塞爾學院的校友。”楚子航說。
“我的校友?”林年輕輕皺起了眉頭。
“她說她叫萬博倩,她稱你爲他們的...執行部王牌?”楚子航擡眸看向林年,想從這個小自己一些的男孩眼中看出點什麼東西,可在那雙眼裡他看見的只有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