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幽藍一片之中,一抹光被點亮了。
光的顏色是淡金色的,很溫暖,但穿透力有限,無法將這片幽藍照亮太多。
在光努力延伸的道路上,一個金色人影走來了,那暗沉的幽藍色自動成兩側塑出一條筆直的道路,令她每一步都踩出幽藍的漣漪擴散向金色光芒無法照耀的黑暗之中。
幽藍之中沒有其他的人影,也沒有其它的聲音,孤獨又冰冷,那金色的身影臉上含着淡淡的笑,無視了這所有的一切,直到在那條道路上走到了終點。
某時她停下了腳步,擡頭看向前方,那是如山岩一般的厚重牆壁,無限長,無限寬,那牆壁之上留滿的褶皺以及增生物,一條清晰的裂痕橫着貫穿了牆壁的左右。
金色的人影仰頭望着這面牆壁,這面飽經歲月磨蝕的牆壁,金色的瞳眸中顯得有些緬懷,於是走近了一些,伸手去觸碰那面牆壁上粗糙的痕跡。
在祂的手掌即將貼在那面牆壁上的時候,忽然自發地停住了。
有一道巨大的目光鎖定了祂。
通常來說目光這種東西很難用“巨大”來作爲形容詞,可現在這個形容卻是準確無誤的,在金色人影的頂上,那面牆壁上貫穿的狹長裂縫不知何時已經“張開”了,裂縫之中露出的不是黑色的深淵,而是一隻如太陽般巨大明亮暗金色瞳眸,淡色的光芒照亮了大片的幽藍,也照亮了停在那牆壁前的金色人影。
這哪裡是一面牆壁,這分明是一張臉,一張近乎野獸和人的臉頰,那些粗糙的痕跡便是這張臉頰的褶皺,那條長長的裂縫正是那眼眸合上時的縫跡,它實在是太大了,只是一隻眼睛,一個瞳孔,便令人生出了太陽升起的錯覺,那暗金色之內的美麗花紋就像是一幅巨型的畫卷,令每一個站在這裡的人都會被那古奧的魅力所震撼。
“唵”
幽藍色的世界裡,一個沉悶的聲音緩緩推開了,古老又充滿暮氣,讓人能想象到千年未曾打開過的石門,忽然有一日被推開時,那灰塵伴隨着剝落的石礫簌簌落下到地上進入門板與地面縫隙時的摩擦聲。
金色人影見它醒了,便收回了差些貼上去的手掌,轉身往後走了幾步,再看向那凝視向自己的曜日般的巨大瞳孔淡笑着說,
“好久不見了,斯爾本特(Serpent),漫無邊際遊蕩的歲月還算得以忍耐嗎?”
【是你啊,你又來了,尤彌爾。埃爾向我說過了,伊甸園不會歡迎你。】
那話語的信息並非以聲音的介質傳播的,那是一個領域,在那巨大到難以想象之物發言時,信息便在領域中傳播給每一個願意接受的人,從而達成意識上的交流。
被喚作尤彌爾的金色人影微微搖頭說道,“斯爾本特,你老了,無論是精神,還是處於尼伯龍根規則影響的這幅身軀。你已經老到認不出我是誰來了。”
幽藍色的空間內,那如太陽般的暗金瞳眸內的花紋凝縮了一些,現在中心的熔洞坍縮,目光如實質般火熱滾燙地聚焦在近前的那金色人影身上,片刻後,那瞳眸中竟然出現了一絲惘然。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最終還是難以逃脫命運麼.那我該.怎麼稱呼你?新的尤彌爾。】
“還未到時候,尤彌爾的名字,暫且還是放在她那裡吧。在黑色的皇帝葬於冰原的樹根時,我便先暫時得以‘皇帝’的稱謂吧,至時再取走那個名字也不遲。”祂緩緩說道。
片刻的安靜,幽藍的世界中響起了無聲的笑,猶如安靜的洪鐘般的笑聲,沒有聲音,但卻在領域內不斷地傳蕩着那轟鳴的笑音,在那金色人影的腦海中轟響着。
祂也不惱,只是安靜地等待着那巨大之物笑完,臉上一直掛着輕淡的表情。
【真是.傲慢啊。】
它說,
【皇帝啊的確,若是得以最後一步的邁出,你自然有那個資格成爲新的皇帝,最終的戰場你將是最大的贏家,你已經在外面的世界重新點燃了戰旗嗎?那命運的交織點,是否已經快要來臨了?】
“戰旗從未傾倒,它一直都在燃燒,多時沸騰咆哮,少時寂靜溫盹。沒有人能逃過命運的交織點,那是我們這個世界必然的交匯點,無論走上怎樣的路途,抵達交織點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埃爾所建造的伊甸園已經證明了這個觀點不是嗎?”
【埃爾不會認同你的看法的。】
“埃爾已經死了。”皇帝說,“那麼多年,潮起又潮落,你也該停下這無意義的折磨與苦痛了,你的航線難道真的沒有一個終點嗎?。”
【不行。我答應過他們,會將伊甸園帶到新的世界,那便是我的終點,也將是我的墳墓。】
“斯爾本特,伊甸園已經不復存在了,如今的你,不過是海上的一座墳墓,你所揹負着的亡靈們早已經回到了冰川下那黑色之影的懷抱。新世界只會誕生在交織點後的勝者的手中,那個世界絕不是埃爾所期盼的,那是我將親手締造的世界。作爲未來的皇帝,我可以准予你稍作休息,去應得一場你該應得的長眠。”
皇帝聲音輕緩地說道。
巨大之物寂靜了許久、許久,終於才恍然低沉地說,
【原來是這樣啊.我明白了,你是來殺我的!原來這裡便是我沉沒的歸墟麼。】
那意識之中迴盪的話語裡沒有恐懼,也沒有憤怒,有的只是惘然以及追念,那種情緒太過沉重複雜了,無法去用隻言片語分析裡面的情感,因爲那些情感裡編織交匯的是難以想象的歲月以及如海潮般的洶涌記憶,巨大到足夠將任何的生物壓垮,同樣也包括着它自己。
“是啊,大蛇,我是來殺你的!”
皇帝輕聲說道,
“伊甸園已經覆滅了,你所承載的船也該沉沒了,一艘船如果失去了船長和水手,漂泊在大海之上只能是空蕩的亡靈之船,它不會有所謂的終點,也不會有所謂的歸向,沉沒纔是它真正該迎來的結局。”
【埃爾,她死了麼?】
“或許早已經死在了昨日我的手中,今日的軀體纔會在她的手裡消亡。當那一日的大火點燃時,埃爾的結局便是註定的。”皇帝說,“所以不要怨恨我啊,這是命運安排的戲碼,即使荒謬與悲哀。”
【.我們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那個聲音忽然的出現了一絲哀傷,很明顯,很濃郁的哀傷,使得幽藍的世界更加的沉鬱,無數泡沫在黑暗中涌起向天空。
“沒有希望,或許纔是最好的希望。埃爾選錯了路,也信錯了人,自然得到了錯誤的結局。斯爾本特,你的千年以來的旅途也是時候畫上句點了,如果你希望的話,我可以爲你準備一個‘繭’,當你再度甦醒時或許就將迎來我所締造的新的世界了,那未嘗也不是一種歸途,一條新的航線的結局。”
【不必了,新的尤彌爾啊.或者說,如你所望,皇帝啊,就如你該做的那樣做吧,我早已經準備好了。】
那個聲音說道,沒有惆悵,也沒有傷感。
皇帝望着幽藍之中那曜日般的暗金瞳眸,感應着裡面那些如潮水的記憶與歲月的沉重,輕聲說,“在餞別之前,我還想問你幾個問題。”
【我無法保證自己能回答你的問題,畢竟我的歲月大部分時間都在前行,伊甸園中的事物我很少參與其中。】
“埃爾從大圖書館之中帶出的禁忌,至今還留在這座島上嗎?”
【我以爲你是知道的,她離開埃爾的時候,便帶走了所有的東西,書庫也被她所塵封,這個世界上唯有她與埃爾能打開那道門扉,可埃爾卻遭到了她的背棄。】
“真是符合她的做法。”皇帝點頭說,“埃爾並未將大圖書館的位置告訴她,看起來的確是一個正確的選擇。那麼.埃爾是否告訴了你大圖書館的所在的地方?”
【那是禁忌的深淵,絕不該有第二個人知曉,長老會曾多次圍剿伊甸園,便是擔心大圖書館的位置有所泄露,埃爾不會輕易交給任何人。】
“可你是航線的領途,如果世界上除了埃爾之外還有第二個人知道大圖書館的地方,那就只有你了。”
【不,大圖書館的秘密將繼續塵封下去,與我一同,那不是一個應該在這個時代開啓的禁忌。】
感受到了那話語中的決意,皇帝輕輕點頭表示瞭解,
“但她是不會放棄的,你是知道這一點的,她向來都是那樣不是嗎?未達目的,不擇手段。”
【我明白你的準備,我也明白你的想法,做吧,做你該做的事情。】
那巨大的暗金色太陽緩慢地降下了,黑暗再度填滿了這片幽藍的空間,唯獨剩下那條道路上獨自站立着的金色身影,祂輕輕地撫摸那粗糙堅硬的巨物的面頰,這一次,對方不再拒絕,安靜得像是睡着了一樣。
“大蛇,值得嗎?獨自忍受千百年的孤獨旅途,即使明白沒有終點,也沒有歸途,也依舊航行下去。”
【她承諾過我,會將我帶到新的世界,她是我的信仰,我的唯一。】
“所以即使結局已定,你依舊願意帶着她繼續那一趟沒有終點的航行麼.”皇帝微微垂首,額頭觸碰到了那蒼老的面頰上。
沒有意義的旅行,只是爲了踐行曾經的一個承諾,那並非契約,單單只是一個承諾,名叫埃爾的女人帶它從長老會的囚禁下前往了一片陌生的世界,並許諾它將航行到一個春暖花開的新的世界。即使承諾它的人早已經死了,它卻也無怨無悔地繼續航行,要將她的屍骨停留在那個虛無的諾言之上,永遠不會到達那個悲哀的終點。
金色人影身後的道路上,另一個人影出現了,熔紅的瞳眸,美麗的身姿,蒼白色的細鱗覆蓋的臉頰仰望着那幽藍之中的巨物,安靜,默然。
“睡吧,大蛇,前往你的歸墟,你的終點,這是你應得的獎勵。”祂淡淡地說道,純粹美麗的黃金瞳中盛開了花朵。
皇帝略微擡起了額頭,側身看向背後的身影,說,“開始吧。”
那白色的身影擡起了手對準了那巨大而古老之物,一個領域誕生了,沒有詠唱,如此輕易地就在規則之中被調起,那是毀天滅地的力量,也是足以殺死這個古老之物的偉力。
在最後的時刻,那裂縫重新睜開,暗金色的巨大太陽凝向了那個身影,倒映着那美麗女人的身影,不知爲何充滿着同情以及溫柔。
【找到尤彌爾,爲我們復仇。】
駝起亞特蘭蒂斯的大蛇,在重歸死亡前,留下了最後一則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