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諾伊州天色陰沉大雨滂沱,CC1000次列車破開連珠的帷幕衝出紅松林,明亮的車燈劃破霧濛濛的水夜,緩緩駛入露天站臺停靠。
車廂門打開,一支雨傘很快就遞到了門邊接上了從裡面低頭走出的維樂娃,維樂娃擡頭看了一眼接她的人,然後愣住了,“施耐德部長。”
這麼大的雨天,以身體狀況堪憂聞名的執行部部長,馮·施耐德在接到北亰小隊歸來後,無視了那麼大的風雨天氣,披上了黑色的雨衣全程等在月臺,就是爲了能給卡塞爾學院的勇士們打第一棒傘遮住風雨。
“你們到家了。”施耐德把傘遞給了維樂娃,在他身後擔心他淋雨受涼的執行部專員也趕緊打來另外的傘過來遮住他。
“部長好。”後面下來的蘇茜、零、芬格爾都發現了施耐德,撐開傘下車站上月臺的同時問好。
“我送去北亰的學生應該不止這些人。”施耐德看着車廂門關閉,重新滑進暴雨的火車,大聲說,也只有這麼說話才能穿透大雨和狂風的噪音。
“這個.說來話長。”維樂娃臉上也寫滿了一言難盡,施耐德見到她的表情後,只是揮手示意他們去向月臺邊上停靠着的加長埃爾法。
埃爾法的車門被拉開,蘇茜幾人收起雨傘挨個地鑽進去,施耐德最後上車,外面頂着狂風暴雨的執行部專員將車門拉攏,冒着風雨回到周遭的兩輛帕薩特內發動引擎跟在了埃爾法的後面護航。
埃爾法內,隔音防彈的改裝玻璃將外面的狂風暴雨阻隔在另一個世界,溫暖乾燥的空調吹在每一個人的身上帶走了雨氣,但卻帶不走他們彼此之間那無言的沉默。
“怎麼都垂頭喪氣的。”施耐德目光一一掃過他們幾個人,“按照正統與我們互換的情報來看,這次戰爭我們應該是大獲全勝,龍王成功被擊退,甚至殺死了其中一位,正統難得沒有與我們爭奪功勞,將最大的那份榮譽讓給了你們,現在的你們應該表現得更加興奮一點,而不是垂頭喪氣的像是打了敗仗。”
幾人還是沉默不語,最跳脫的芬格爾都只是悶頭在往自己的咖啡杯裡倒糖,零和蘇茜坐在左右的位置,分別看向車窗玻璃上雨水橫流的軌跡,在遠處一些都是模糊的雨夜以及車後射來的帕薩特的車燈光,迷迷濛濛。
“嗯就由我來簡單做一下彙報吧。”維樂娃看得出他們這支小隊裡似乎現在只有自己一個“正常人”了,大家都有着自己的心思,也都被那些心思所困擾。倒是諷刺,以前都是她滿肚子的深仇大怨,心機繞繞拐拐,結果現在她反倒是成了最單純的一個。
維樂娃簡單講述了一下這次北亰行動的過程,從頭到尾事無鉅細地講述了一遍,基本過程都和正統交代給秘黨的沒什麼出入,也就一些細節上會更清楚一些,比如蘭斯洛特重傷是因爲夏望私自逃向尼伯龍根,追逐的過程中被打傷,耶夢加得的撤退是因爲楚子航臨危不亂,使用了禁忌的暴血技術用命逼迫龍王退縮避免在鬧市開戰傷及無辜。
在聽完維樂娃的交代後,施耐德坐在椅子上雙手握在一起,呼吸面罩裡的吸氣聲嘶啞又沉重,氧氣罐在小車上隨着埃爾法壓過盤山公路的水坑的顛簸發出輕微的碰撞聲,許久後他擡頭,用那雙雅利安灰的瞳眸看向維樂娃,“林年編的套詞?”
“我不是太懂您在說什麼,部長。”維樂娃微微揚起頭部,讓後腦勺墊住車枕更有依靠和底氣一點。
“如果換蘇曉檣或者蘇茜來編造供詞的話說不定會更仔細一點,他不是串供的料,伱們不應該把這個工作交給他。”施耐德淡淡地說道,“很多細節根本對不上也不合常理,比如蘭斯洛特如果提前發現夏望是龍王的身份,必然不會追逐他進入尼伯龍根,因爲你們所訂的酒店距離地鐵站有一段距離,途上任何形式的追擊和衝突都會導致無辜民衆的傷亡,蘭斯洛特是你們之中訓練痕跡最強的一個,不會犯這種愚蠢的錯誤。”
“其次,血統精煉技術的確是個危險的技術,但不要忘了,楚子航在降落北亰的時候就已經陷入了血統失控的狀態,他又是怎麼可能在短時間內利用暴血來威懾龍王的?退一萬步說,即使他天賦異稟,控制了失控的血統成功暴血,也必然不可能以此來讓龍王退步,如果他能做到的話,火車南站那一次遭遇戰就該有他的畫面。”
“在場還有其他的混血種,萬一耶夢加得是害怕投鼠忌器,被楚子航拖住了腳步,從而引來更麻煩的敵人呢?那個時候尼伯龍根中林年和路明非可是解決了芬裡厄正在往地上趕。”
“不無這種可能,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們在撒謊,比起舉證,我更寧願相信我的直覺,先做出判斷,再根據判斷一點點找證據。”施耐德緩緩說道。
真是暴君啊。
維樂娃不由心想,面前這個鬼魂一樣的男人不愧是被譽爲最適合接班希爾伯特·讓·昂熱交椅的鐵腕者,這種野獸一樣的直覺,比起相信證據,不如更相信自己的傲慢纔是真正當權者身上所有的特性。
“況且,你們這一套說辭最大的漏洞一直都在面前,甚至不需要去舉證。”施耐德掃過他們幾個人淡淡地說道,“我記得我送去北亰的學生不止你們這麼幾個,在正統的報告裡我沒有看到過傷亡清單,遺體歸還的簽字書也沒有一張送到我的辦公桌前,但現在我的面前的確少了那麼幾個身影。”
他垂眸掃視着這幾人,“我也希望真實的事情發生過程和你們的報告一樣完美,但就從你們的臉上,以及情緒和氣氛上可以看出不是這樣的。”
“他們.暫時都有自己的事情。”維樂娃說道,同時求助地看向周圍的同伴,希望他們能搭把手解圍。可她很快卻絕望地發現,無論蘇茜還是零都陷入在沉思之中,心早已經不在車裡了,而芬格爾這傢伙在喝完一大杯加糖和奶精的咖啡後就枕着靠枕呼呼大睡了,埃爾法的空調吹得他睏意綿綿,北亰略乾的天氣一直讓他很不舒服,回到了溼氣合適的伊利諾伊州後他就像洄游進海灣的虹鱒魚,就等着找地方舒舒服服產卵了。
“起碼告訴我他們去了哪裡,等到你們人齊後我再詢問北亰的詳情也不遲,起碼就現在我們依舊有着一份現成的報告提交給上面交差,至於真實的報告可以酌情考慮稍微順延一段時間,等敲定具體的細節沒有出入後再收入諾瑪的檔案庫裡。”施耐德手指交叉握拳,給了維樂娃一個相當寬鬆的範圍,起碼能讓這女孩鬆一大口氣。
可看見維樂娃真的鬆氣了,施耐德心中對於真實情況的一些想法也立刻敲死,對於之後問詢的態度以及技巧也開始做起了調整——作爲曾經校董會的間諜,維樂娃在執行部部長這個真正的老江湖,特工頭子面前還是太嫩。
“那我就說了,反正一開始也沒想瞞住多久”維樂娃擡手捂住額頭有點心累,其實一開始他們打算的是起碼把事情捂到三天後再做打算,可現在才上車就被施耐德揭底褲了——這特工頭子估計算準了這批人一回學院就會閉門不見玩失蹤那套,所以直接就來車站堵人了,算是未卜先知,也算是老一代的經驗。
“先說林年,他現在在哪裡?”施耐德第一個問的就是最不容出現閃失的學生,作爲秘黨和卡塞爾學院的門面,他理應在之後的場合公開露面,最好再去英靈殿公開發表一次激動人心的演講,充分調動學院內其他以他爲榜樣的學生的屠龍熱忱,給學院的整體氛圍打上一個基礎。
基本有林年在,教務部就不用愁大一新生對於秘黨的歸屬感問題,以及對屠龍本身的熱忱問題。林年就是個活的指向標,只要他還在臺前活躍,所有的人都會以他爲向心力不斷聚攏抱團成爲一股整個世界都不容忽視的可怕力量。
“他回老家去了。”維樂娃說。
“他回去做什麼?是想請假休息麼?爲什麼不向教務處申請?”施耐德有些不解。
“不他回老家不是有什麼正式的理由,而是因爲路明非和楚子航回老家了。”
施耐德頓了幾秒,然後回過味來,“他們三個好像住在同一座城市。”
甚至是同一個母校,施耐德似乎之前也聽過招生辦的吐槽過,三個優秀過分的屠龍胚子居然出自同一個地方,他們都有考慮過要不要去這卡塞爾F3的老家做一下實地考察,看看那座城市的水土是不是更適合養出優秀的混血種一些。
“他們兩個回去做什麼?是有什麼要緊事情要辦嗎?”施耐德問。
“楚子航回去的理由不大清楚,我只注意到他走之前身上一直帶着一把鑰匙,時不時就拿出來看一眼或者摸一下口袋,我想他回去應該和那把鑰匙有關。”
“那把鑰匙哪兒來的?”
“不清楚。”
“那路明非呢?”
“他”維樂娃忽然有些沉默。
施耐德等待着她的後文,埃爾法內,零和蘇茜都保持沉默,芬格爾仰頭睡着大覺,兩耳不聞車內事。
“他是去參加追悼會的。”維樂娃斟酌用詞說,“他一個朋友在大地與山之王的事件裡遭遇了不幸,他負責送回了那個朋友的遺體回去老家,順帶參加對方的追悼會。”
“嗯”施耐德對這個理由沒有絲毫的意見。
“至於蘭斯洛特.他一下飛機後就被移交到了芝加哥里最好的醫院重新診斷傷勢,這點執行部那邊應該有過交接的,就不用我多說了。”維樂娃說,“愷撒和陳墨瞳那邊一直都是他們自己私下行動的,他們的行蹤我們這邊不知情。”
“他們已經在一日前回到了學院,執行部已經安排了他們爲期一個月的休假調整。”
“行政休假一類的東西?”維樂娃問。
“少上的課程始終都得補回來就是了,本質上還是有一些區別.你似乎最後還少提了一個人,蘇曉檣呢?”
“哦,她和林年在一起,你知道的,林年去哪兒她去哪兒,而且他們去的地方也是她的老家,回去看看父母什麼的也很正常。”維樂娃隨口說道。
“好。”
在掌握每個人大致的行蹤後,施耐德點了點頭陷入了安靜的思考,在埃爾法即將抵達山頂學院的時候,他說,“學院裡爲你們準備了慶功宴,就在今晚,雖然該到場的人沒有到齊,但作爲代表,我建議你們所有人都去參加晚宴,向後輩們傳授一些經驗和鼓勵。”
“好。”維樂娃說。
施耐德又看向了蘇茜和零,後兩者注意到他的目光後對視過來,也只是輕輕地點頭沒有拒絕。
至於芬格爾,施耐德看都沒看他一眼,任由他在那裡呼呼大睡。
“我的意思是拿出一些勝利者的姿態來,現在無論是正統還是秘黨,對外宣稱的這次龍王戰役都是大獲全勝的,所以凱旋者理應有高調的姿態。”施耐德看着簡直把垂頭喪氣寫在臉上的幾小隻提醒。
“是。”他們統一應答道,興致依舊不是那麼高。
勝利者的姿態.龍王的確被擊退了,尼伯龍根也被摧毀在了地下,但他們真的勝利了嗎?當林年、路明非相互攙扶着離開尼伯龍根後,在衆人面前一言不發地彼此分離時,那幾乎能用肉眼看見的間隙真的是勝利的表現嗎?
如果那是勝利所帶來的必然的代價的話,這份代價是否太大了一些。
這場動亂的屠龍戰役結束後,似乎每個人都失去了點什麼,所失去之物堆積成的巍峨高度降下的陰影似乎已經遮蓋了勝利所帶來的榮譽和輝煌,值不值得,究竟是否該爲之歡呼和慶賀,恐怕只有那些失去的人才有資格評判。
施耐德不再追問北亰的任務彙報,他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況且真正該回來的那些正主依舊還在外面,可能等到他們歸來的時候,纔是一切的謎團得以解開的時候。
“對了,別忘了,明天中午準時參加校長的下午茶會。”
卡塞爾學院的鐵門洞開,埃爾法迎向了遠處燈火輝煌的諾頓館,在會館的屋檐下張燈結綵,每一扇窗戶都射出溫暖而喜慶的光芒,照亮了車玻璃內那一張張悵然若失的遊魂般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