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與山之王的雙生子其中之一被殺死了,即使芬裡厄的死亡本就被耶夢加得所認同,並且親自寫進了劇本里,但這不意味着殺死他的人不會被耶夢加得所記住,並且找機會清算——原本劇本里倘若海拉誕生,第一個會被複仇的人就是殺死芬裡厄的屠龍者。
可現在芬裡厄死了,海拉也無望誕生,耶夢加得心中的怒火和怨恨只會更深,自然地也會燃燒到造就這一切發生的人身上。
林年、路明非、皇帝、林弦、曼蒂·岡薩雷斯,一個個的都會成爲她復仇名單上的人。
那可是一位龍王,就算暫時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復仇(這句話聽起來真是諷刺),但那份暴怒也足夠支持她在不久的將來掀起一場巨大的災難
“地上的事情就交給地上舞臺上的演員吧,他們會處理一切的。倒是很遺憾耶夢加得的所失,不過相應的皇帝也爲此付出了代價,他們兩者其實算是兩清了——一樣都是這場大局中的失敗者。可這也不代表他們彼此會就這麼放過對方。”林弦以一個平常的語氣說道,
“但清算的時候一定不會是現在。耶夢加得如果腦子沒有被怒火衝昏就肯定清楚,如果選擇現在這個時間點惱羞成怒地暴露自己,去宣泄一時之恨,那麼等待她的就是雷霆般的抵抗和討伐,最終降臨在她身上的會是無意義的死亡以及羞辱——即使她是尊貴的龍王,這個身份所代表的權力,只會讓暗中一直盯着她的那些可怕的存在更加的興奮和期待。”
“棋差一着。”
林弦看向曼蒂,“我很喜歡你對於這個局面的形容,似乎每個人都在這場遊戲裡棋差一着,皇帝罕見地真正徹頭徹尾地輸上了一局,就算是尊貴的四大君主也得面臨夾着尾巴逃走的結局。我得恭喜你啊,曼蒂·岡薩雷斯,眼下看起來,你的確是爲數不多在這場局中贏得了自己想要東西的角色。”
“怎麼能恭喜我呢?捧殺什麼的就算了吧,能贏下這一局遊戲可不止是我的功勞啊。”曼蒂搖頭淡淡地說,“地面上開發那個影射着尼伯龍根的遊戲的設計者早就闡明瞭這個遊戲的關鍵——選擇。《beneath Apple Manor》這類傳統roguelike遊戲的核心不就是在無數的分岔路上不斷選擇正確的路,最終積累到足夠的優勢破局嗎?”
她低笑說,“這場遊戲裡每個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我選擇了迴應林年一直以來的信任。蘇曉檣選擇了相信林年和路明非能擺平那份矛盾拒絕交換。芬裡厄選擇自我贖罪,在最後甘願被我殺死。林年也選擇了相信路明非會擺脫暴怒沒有解開鎖鏈,而路明非在最後同樣選擇了相信林年,相信他能像以前一樣,給這個爛透了的局面一個答卷。”
“這張答卷上寫滿了每一個人的名字,也寫滿了每一個人的選擇,但凡有人走錯一步,那麼就是滿盤皆輸。”曼蒂看向林弦,血水滴落下的黃金瞳微亮,“皇帝唯一無法控制的就是選擇,現在也正就是祂爲自己的傲慢付出代價的時候,這場遊戲是我們贏了,無可辯駁,所以作爲敗者組,能不能請伱不要依舊以勝者的模樣站在我們的面前?”
曼蒂嗤笑着說:“要敘舊的話就偷偷站在遠處看一眼吧,做一個合格的敗者.你真的敢向我們出手嗎?就和你說的一樣,林年的第四條鎖鏈象徵的權能,一旦在這個場合釋放出來,就算是你,也不能百分百保證能完好無損地撤離吧?到時候你還怎麼跟皇帝交差?”
林弦聽完了曼蒂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發言,沒有做出太大的反應,只是笑了笑,“不錯的發言,我會原封不動送給皇帝的。”
曼蒂表情一滯,但立刻又覺得自己不能露怯,依舊保持着那副堅毅的眼神盯着林弦。
林弦看了眼林年,又看了眼他背後的路明非,最後垂首輕輕打了個響指。
在黢黑的甬道中,幾個嬌小的身影受到了召喚走了出來,那是paco們,她們來到了蘇曉檣和夏望的身邊,在林年握住殘破的暴怒刀柄準備有所行動的時候,她們只是安靜沉默地蹲了下來,輕手輕腳地擡起了地上的蘇曉檣與夏望,把他們搬到了準備好的擔架上有序離開。
林年的視線一直跟着蘇曉檣的身影直到消失,握住的拳頭在輕微顫抖後鬆開了,但眼底卻燃起了一片火種,凝望向林弦的眼神從未如此的認真。
“路明非。”林弦忽然叫到了路明非的名字,這讓林年身後一直保持着死一樣沉默的路明非瞳眸發生輕微的變化。
“陳雯雯的遺體保存在第二層尼伯龍根的月臺裡,在你和芬裡厄廝殺的時候,爲了避免逃難的死侍做出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讓paco事先挪動她的遺體到了安全的地方。”
路明非聽見她的話,表情有了變化,望着這個女人的眼神也深沉而幽深,就像藏着一隻擇人而噬的暴怒的獅子。
“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把她帶回去,畢竟你還差她的家人一個交代,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林弦緩緩說道。
林年能感受到背後路明非的情緒在劇烈波動,同時他也真的不知道路明非倘若再一次衝向林弦,他又該以什麼樣子的姿態去阻止他——即使他是擔心路明非真的被林弦殺死在這裡而去阻止他,恐怕這個理由也會成爲一種藉口吧?
可好在,路明非沒有讓林年去陷入那個難做的境地。
他只是平緩地問了林弦一句話: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陳雯雯的死,和你有關嗎?”
尖銳的問題,林年對此沉默,因爲他也同樣等待着這個問題的答案,無聲看向林弦。
安靜片刻後,那個人給出了答案。
“如果冷漠的旁觀也是一種罪責,那我想的確我該爲陳雯雯的死負一部分的責任。”林弦說,“皇帝需要她死在這場大局中,所以她死在了你的面前,你當然有理由憤恨導致這一切發生的陰謀家。”
她說:“我從不宣揚受害者有罪論,陳雯雯和你是最大的受害者,你大可以去仇恨和怪罪這一切的主謀——所以,理所當然的,你大可以嘗試來殺死我。” 林年驟然擡頭,而一旁的曼蒂·岡薩雷斯也是低聲發出了一個難名的笑聲。
路明非頂着那雙熔火的瞳眸死死盯着林弦,直到最後他垂下了眼眸,輕輕鬆下了將煤礦渣碾成齏粉的步子,稍微後退了一步,身形輕輕搖動了一下。
他心中有了自己的想法。
看着路明非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林弦輕輕頷首,表情淡然。
她又看向林年,長久的四目相對,似乎預感到了什麼,閉眼垂首說,“這次劇本之中我該做的事情現在已經做完了,那麼就此暫時別過了,希望下次能再見的時候,又是別一樣的光景呢。”
林年嘴脣微微抽動,盯着林弦最終什麼話都沒有說。
因爲他早已經做下了決定,就如同林弦所說的一樣,再一次見的時候,他們就是敵人了。
這是立場決定的距離,而這份距離,唯有互相各執刀劍時,纔會縮短,逾越,用鐵與血的碰撞來述說思念和話語。
林弦同樣盯着林年好幾刻,最終露出了一個和從前一樣沒有區別的淡淡的笑容。
“再見,林年。”她輕聲說。
一個領域釋放開來,那異常熟悉的波動在空間之中掀開漣漪,就像一層褶皺的布匹被撫平了,林弦消失在了原地,那是林年所熟悉的一個權能。
言靈·浮生。
曼蒂盯着空無一人的甬道出口,認出了那個言靈,不得不發出了苦笑,“這下可真是麻煩大了”
原本以爲耶夢加得和芬裡厄會是這場遊戲最終的BOSS,但卻沒想到,更可怕的敵人以一種後日談的方式出現,那所帶來的壓迫感讓他們之前勝利的喜悅爲之一掃而空,一個陰謀的戳破,卻又立刻見到了更大的謀局在不久將來的鋪開,那種沉悶和壓力是難以想象。
但現在,也不是讓人消極的時候。
大空洞之中,安靜了好一會兒,最先動的是路明非。
他從林年身邊走了過去,直直地走向甬道出口的方向。
林年沒有阻止他,看着他的背影也沒有出聲詢問他要去做什麼,因爲答案不言而喻。
陳雯雯的遺體還被置放在尼伯龍根的其他地方,路明非有義務也有責任去保護她的遺體。
那是他最後能爲那個女孩做的事情了,在這之後,等待他的,是將那個女孩死亡的噩耗帶給那些曾經熟悉、親近的人的工作。在那些陳雯雯所愛的,愛着陳雯雯的人們的質問之中,路明非又將怎樣解釋陳雯雯的死亡,又是否會去主動揹負起那份罪責?
只是試想一下就能感受到那山一樣的重壓落在這個男人背上的沉重,陳雯雯的死亡似乎不是一個令他悲傷的結局,而是真正悲傷的開始。
他很想對路明非說什麼,現在卻又不是時候。
而路明非現在心裡又是怎麼想的呢?
林年低垂眼眸,可耳邊卻忽然響起了路明非遠處飄來的那輕微的話語聲:“林年.對不起。”
“回學院後我們再說其他的事吧。”
他擡頭,已經看不見路明非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