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9章 命運的距離
陳雯雯其實很多次想過,自己爲什麼能堅持下來,明明她只是一個普通人,作爲普通人就應該有普通人的樣子,保全自己,膽小一些,躲起來,丟掉所有負擔,可能纔是普通人應該做的。
可到頭來她還是選擇了保護夏望.保護這個比起她來說更弱的男孩,這不應該是她的性格該做出的事情,或者說這不應該是“陳雯雯”會做的事情。但她還是做了,就和路明非一樣,那個男孩之前也做了她本以爲不應該是“路明非”會做的事情,這算是給她做了一個榜樣嗎?那種豁出一切的執着,以及人性的閃光點感觸到了她?
她不知道爲什麼,腦子裡或多或少有些迷糊。
所以她自然也不會明白,當人很喜歡另一個人的時候,愛屋及烏之餘,總會不經意研究他的一些小性格,觀察他的小習慣,然後不知不覺就會模仿那些動作以及習慣。
有生物學家認爲,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現象,是因爲人都渴望變得和自己憧憬的人一樣,模仿對方的行爲和品格,大多都是由大腦中的“鏡像神經元”影響的。(鏡像神經元,會在人學習或模仿他人行爲上起到核心的作用)。
說點有趣的,陳雯雯以前從來都沒有認爲路明非這個男孩身上有什麼吸引力,他總是圍繞在自己的身邊,就像一隻勤勞的小蜜蜂,出入着文學社,將蜂后需要的一切搬運而來,這一切對他最大的嘉獎不過是隨口的讚賞和在別人面前對他的提起和維護。
很少有女孩會討厭這種羞澀卻又靦腆的男孩,尤其是當這種男孩喜歡自己的時候,他們不會太過冒進地去接近你,只會遠遠地看着你,爲你提供情緒價值以及自我價值,不會在生活上干擾到伱,做出相當冒昧的事。
在你習慣他的存在後,你便會不由自主地依賴上那種對方源源不斷提供給自己的價值感,可你終究不會真正地喜歡上對方,你會主動地與他保持一個不會太近也不會太遠的距離,就像她以前對路明非做的那樣。
在意,卻又不會真正地接近。那是一種與喜歡和愛呈無限遠的距離,往往又會給另一端的人無窮近,觸手可得的可怕錯覺,只是當時無論是陳雯雯還是路明非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都懵懂、無知地站在自己的角度,擅自地去接觸,擅自地去期待。
但這種可能永遠都不會交織的關係在哪一刻發生了改變呢?是電影院那漫天的玫瑰花瓣被直升機的螺旋槳捲上天的時候,還是蘇菲拉德披薩館,他帶着自己逃走的時候?亦或者那螺旋的尖塔中,他呼喚着自己名字的時候?
陳雯雯不清楚。
可是到頭來,她從那麼多的經歷和過往中,無端地發現了一個有些荒謬,但卻顯得格外真實的道理。
似乎自己離路明非越遠,那個男孩就會成長得越快。
她好像是路明非身上的一個閥門,她離這個男孩越近,這個閥門就擰得越緊,這個男孩身體內的那些寶藏,那些流光溢彩的美好的東西都會被鎖死在裡面,只留下那個乾癟的,呆愣的座椅上低着頭望着學校操場發呆的男孩。
可一旦自己和這個男孩拉開了距離,他原本的那些才華,那些優秀到讓人睜不開眼睛的閃光點,就像泉涌一般一個接着一個地蹦出來,以一個極快的速度將他拔高到讓當初所有看低他一眼的人都只能徹底仰望他,一個全新的路明非,一個.優秀到令她有些自慚形穢的人。
馬克思致夫人燕妮的一封信裡敘述過一句話的:“暫時的別離是有益的,因爲經常的接觸會顯得單調,從而使事物間的差別消失。甚至寶塔在近處也顯得不那麼高,而日常生活瑣事若接觸密了就會過度地脹大。”
距離產生美。
陳雯雯從來沒有想到過還能用另外不同的角度解讀這句話。
嫉妒嗎?
那是發生在同性,以及同階級上的事情,陳雯雯之於路明非從來沒有嫉妒的情緒,相反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對那個男孩早已經懷揣着一種奇異的希冀。
那是說不出來的感覺,她從未承認過那是喜歡,或者說如果那真的是喜歡,她只會覺得自己真是太卑鄙,太無恥了——那麼久的時光裡,你從不求回報的他身上汲取了那麼多情緒的價值,卻從沒有接納過他,到頭來你卻說你喜歡上了他,這絕對不是所謂的擦目明眸,回頭是岸,她認爲這是徹頭徹尾的投機主義,也是她無法容忍自己變成的模樣。
你拋棄過他,卻又在他變得更好的時候說想去愛他。即使他願意接受,這難道就不是一種卑劣而醜陋的行徑了嗎?
所以到頭來,陳雯雯寧願選擇控制彼此之間的距離,就像她以前做的那樣,只是這一次目的不再是卑劣地竊取男孩所爲她提供的價值。而是倚靠着這份距離,去讓那個男孩自由地生長,變得更加的閃光,優秀,如果距離能產生如此眩目的美麗。
或許從一開始她就該明確彼此之間的空間,讓他更早地變得更好,從而不會錯過他應該要等的人。
那麼久的噩夢,螺旋高塔上的呼喚,她始終沒有主動去聯繫那個男孩,可能就是因爲那份過往的自責,那是一種徹頭徹尾的贖罪心理即使沒人認爲這會是她的罪孽,像是自作多情的自我感動。
在不斷地進行自我批判的過程裡,她不斷地遠離,卻又在心裡呼喚着什麼——大概是命運一類的東西,在心底中祈願讓那份主動拉開的距離能再度歸零。 而命運也似乎聽到了這個矛盾的女孩的感情,戲謔地和她開了一個玩笑,它將路明非送到了她的身邊,像是要懲罰這個心理戲過多,複雜卻又因爲這種複雜而如此性格鮮明的女孩,讓她無可奈何地去正視,去尋找到這段感情的句號。
松浦彌太郎在書中詮釋過愛,他說:“愛,就是讓對方活出自我。被愛,就是對方讓你活出自我。”
陳雯雯不敢說自己愛他,甚至不敢承認自己喜歡他。但只是現在,只是此時此刻,她是真心希望路明非能這麼一直變得更好下去,同時在心底的最深處,也卑劣地期望着,那個男孩能向自己伸出手——她沒有資格和勇氣去表達那份希冀,矛盾而敏感的女孩早已經把自己放在了低位,而作爲低處的她永遠只有希冀着對方主動牽起自己的手。
可這之於路明非,是否也是一個矛盾而敏感的難題呢?成爲了一個更好的自己,他若是向着過去所喜歡的人,居高臨下地主動伸出那隻手,是否又顯得太過驕傲和自滿呢?是否會傷害到那個女孩脆弱的內心呢?
(文學社掛名的林年早已經看清楚了路明非和陳雯雯的心思,所以從來便不看好他們,因爲他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被動的人與被動的人永遠無法握住對方的手,因爲同時伸出他們會怯懦,同時靜默,他們會錯過。)
腳下的平衡失去了,陳雯雯往前栽倒,這一次她不是自己摔倒的,而是絆到了一根繩子,在摔倒的過程中她的視野看見了兩側岔路口內藏着的幾個人影,他們消瘦如骸骨,渾身上下只剩皮包骨頭,面部的脂肪已經看不見了,顴骨周圍的支持組織全部都不可避免地收縮,肌肉乾癟到能見到皮下紋理,他們蹲在地上手持着繩子絆倒了陳雯雯,如狼似虎地撲了上去!
夏望脫手飛到了遠處,地上的陳雯雯想要擡頭去找他,後腦勺直接被其中一個枯瘦的男人用力踩中不讓她爬起來,另外的兩個枯瘦人影也撲在了陳雯雯的身上把她死死按在地上,旁邊走來一個和骨頭架子沒什麼區別的女人,雙手抓握着一個尖銳的鐵片,眼睛呆板而幽然地看向被翻過來的陳雯雯的腹部。
陳雯雯用力扭頭看見了岔路口深處的血腥一幕,那是幾具零散丟在地上的骨骸,帶着森然的蒼白以及少部分血痕,上面看不見一丁點肉絲,而血紅的骨骼上則是殘留着無數的齒痕,甚至有着不少開裂的痕跡,裡面被人爲地嗦到乾涸。
在這段時間裡,迷宮內的生態早已經發生了變化,再殘酷和噁心的事情都發生過了,陳雯雯只是撞上了其中的一件,也是稍微那麼“簡單”的一件。
陳雯雯意識到這些人想做什麼,已經做過什麼,恐慌在腦海中爆炸了,她始終還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在吃人這種不加任何文學修辭的血淋淋的詞語前發出了驚恐的尖叫,疲累的身體裡爆發出了不可思議的力量,將那些早已經沒有力氣的枯瘦人影掀開了。
被掀翻的兩三個枯瘦男人倒在地上一時間甚至爬不起來,他們早就沒什麼力氣了,剛纔能暫時壓住陳雯雯都是因爲這個女孩一時間摔昏了頭,比起爆發力,他們這些骨頭架子哪裡比得過還算是完好無損的陳雯雯?
陳雯雯掙扎着從地上準備爬起來,但身後那個持刀的女人兇狠地撲過來,她的體態是這羣人中保持的比較完好的一個,至於理由——她那乾枯的面部裡,那雙亮着微弱金色的瞳眸就是唯一的理由!即使她現在和乾屍沒什麼區別,可骨髓中的龍類基因依舊讓她能在拼命的時候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
她扯住了陳雯雯的頭髮,乾脆利落地用手裡的鐵片割向陳雯雯的喉嚨,但沒成想陳雯雯用力地往旁側甩了一下頭髮,她手裡抓住的髮絲直接斷裂滑出,鐵片也只在陳雯雯的脖頸上留下了一道微不足道的口子,鮮血從裡面流出,血腥味更加刺激這個女人的食慾和求生欲,嚎叫着撲向想要逃跑的陳雯雯。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她快要燃燒完所有的脂肪和能量死在這裡,最後一搏的情況下,她依舊是個混血種,想要殺死陳雯雯還是輕而易——
突如其來的撞擊在持刀的乾枯女人的背部發生了,她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手上抓着的鐵片被一隻纖細孱弱的手死死抓住,在她的背上,夏望一口咬在了她的喉嚨上,沒有給她任何說話和求饒的機會,扯斷了她的動脈和氣管,但從裡面居然沒有噴灑出太多鮮血,那些被扯出的氣管和血管就像是樹根一樣乾癟。
陳雯雯聽到背後女人倒地的聲音,轉頭就看見了這可怖的一幕,滿嘴是血的夏望從進氣少出氣多,不斷抽搐的女人身上爬了起來,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她,那雙瞳眸裡泛着茫然和無措。
她很快打了個哆嗦,反應了過來,掃見了後面地上漸漸恢復力氣爬起的那三個乾瘦的男人身影,連忙爬起來衝上去抱起虛弱的夏望,快步逃向迷宮更深處。
那三個乾瘦男人其中一個,哆哆嗦嗦地從口袋中摸出了一把手槍,沒有彈匣,彈倉裡只剩下最後一顆子彈,那原本是留給他自盡用的,但現在貪慾和食慾的面前,他還是選擇用來獵殺。
他舉起手槍,吃力地瞄準,在三點一線對準了那個奔逃女孩的身影時,舔了舔乾涸裂開的嘴脣,手指放在了扳機上。
下一刻,他扣動扳機.卻沒有發出槍響。
他疑惑地看向手裡的手槍,卻只看見自己的斷手,而抓握着手槍的雞爪似的手掌已經齊根落到了地上。
三個人影來不及回頭,他們的腦袋就一同消失在了脖子上,不是切斷,而是被一股蠻力拍成了肉糊黏在了牆壁上,血紅的漿糊夾雜着大腦組織和骨骼的碎片,就像幾簇顏色不那麼豐滿的花朵。
乾瘦的幾具無頭屍體倒地,從他們的後面,龍瞳耀眼的邵南音走了出來,右手抓着一顆死侍的頭顱,遠遠地望着逃向迷宮出口方向的陳雯雯,沒有干預,沒有阻止。
她低垂龍瞳走上前蹲下檢查了一下那具女人的屍體,在那屍體的脖頸處一大塊血肉不翼而飛,地上也沒有見到相應的組織,至於它們究竟的去處自然也是不言而喻的。
邵南音長長地嘆了口氣,將手裡提着的死侍的頭顱丟在地上,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在陳雯雯看不見的角落裡,她來時原本應該遭遇的大多數災厄都被擋下、殺死,而當她成功逃出迷宮之後的事情,就不再是邵南音所會干涉的,也不是任何人所能去幹涉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