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站3號線坐到終點站出地鐵再坐公交車。
路明非記得林年當初第一次給自己指路到他家的場景,林弦和林年,那對姐弟自從離開孤兒院後就住在這座濱海城市靠內陸的城郊,那是一片不存在小區物業制度的換房小區。
所謂的換房小區就是因爲城市建設規劃而拆遷後的住戶在得到賠償款後,通過下發的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以及國有土地使用證,在被劃分所得的土地上,按照城市建設規劃草圖重新修建自建房。
原本這裡還是一片荒地,但現在已經有些年生的老房子一排排的並立在一起,高的七八層,矮的就四五層,在充當着居民樓的同時,底層的門市大多也被出租成了早點鋪子或者火鍋店,街上生機勃勃很有生活的煙火氣息。
路明非的目標很明確,他不知道來過多少次這片小區了,每一塊地皮都到了踩熟爛的地步,哪家早點鋪包子皮薄肉厚,哪家油條絕不用地溝油絕對算得上門清,包括現在他就站在街口處的薄餅攤前發呆,做薄餅的大娘還是和記憶中的一樣戴着那頂像模像樣白色廚師帽,手藝嫺熟,薄餅香氣撲鼻,只是攤位上不再有那個收零錢自己找錢的鐵盆,有的只是一張簡單的二維碼。
路明非捏了捏鼻樑覺得頭暈,薄餅攤的大娘見他站了老一會兒了親切地問他要不要買一點,他婉拒之後隨口問最近林年有沒有來買過東西吃,結果本該對林年有很深刻印象的大娘卻是一臉疑惑,林年?是哪家的娃兒?不認識,不曉得。
他抱着沉重的心態走進了街巷裡,四周都是他熟悉的景色和佈置,唯一區別就是店家的裝潢由於時代的進步而更顯得精緻了許多,但大體不該變的都沒變,以及...最後路明非站在的那家麻辣燙樓下,招牌名是「好兄弟麻辣燙」,似乎昭示着路明非和林年友誼的開始,他們沒少在這裡吃過麻辣燙,老闆經常給打折,由於林弦以前在這裡打過短工的緣故,看在老朋友和老鄰居的面子上,他們兩個還被免單過一兩次。
都是爛熟的記憶,路明非穿過麻辣燙的門市走進了裡面通往樓上的樓梯,一路向上爬到了四樓,在那扇熟悉的防盜鐵門前停住,看着上面倒貼的福字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緊張。
他敲響了鐵門,不時裡面傳來了腳步聲,然後是鐵門門鎖被打開的「喀拉」響,門被推開了,路明非下意識後退一步,然後...看見了一個禿頭的大叔穿着拖鞋撓頭往外瞅,「拉過哦(誰啊?)。」
「不好意思,請問這裡是林年家嗎?」路明非內心已經沉到了谷底。
「林年?哪過?認求不到,你是不是找錯了哦?」禿頂大叔一口正宗的四川話,奇怪地看着門口的這小子,「這兒一直都是我們在住哈,你娃兒應該找錯地方了,問清楚了再來尻門,清晨八早嘞...」
防盜門被關上了,路明非站在門口好一會兒,樓道外的光照在他的牛仔褲上有些發白反光,他緩緩地蹲了下來,雙手抱着頭原地悶了好一會兒,之後忽然又站起來,轉身就咚咚咚地跑下樓,衝出麻辣燙店鋪後一路向着地鐵站狂奔。
地鐵3號線坐到觀音廟然後轉2號線,下車後坐12路公交車三個站臺到市少年宮站下車。
路明非一口氣都沒歇,直接跑進了少年宮,直奔劍道館,門衛崗亭刷短視頻的門衛擡頭看了一眼。
不一會兒後,門衛又看見路明非原路跑出去了。
上地鐵,轉站,下車再一路奔跑,路明非這一次又站在了仕蘭中學,他的母校門口,今天沒有課所以大門是關閉的,他繞了一大圈來到了以前和林年一起溜晚自習去上網的低矮圍牆外,一個衝刺起跳單手翻了過去,落地後轉頭看了一眼圍牆內側邊上那個壞掉的監控,再頭也不回地跑向教學樓。
上樓,
進教室辦公室,找到自家班主任的工位,從抽屜裡翻出了不知道三模還是二模的試卷快速點翻了起來,蘇曉嬙、陳雯雯、柳淼淼、徐淼淼、樑問道...熟悉的名字一個個翻過,越是翻得快路明非的表情就越沉,直到最後一張卷子點完,他猛地就把卷子摔在了桌上,「不對...他這個時間點早就離校了...」
他想到什麼似的,拉開了抽屜翻找出了一張班級照,確定右下角的時間戳是入學時候的照片,再從照片裡陽光燦爛的笑臉上一個個找,最終憤然一拳砸在桌面上,整張桌子不堪重負在「吱呀」的斷裂聲中應聲垮掉!
路明非站在辦公桌的廢墟前,看着地上照片裡的自己孤零零的模樣,往後一屁股坐在那張二手市場淘來的人體工學椅上扶額捂臉深呼吸。
辦公室裡牆壁上的時鐘「滴答、滴答」響,路明非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不知道多久,他才忽然站起身,離開了。
當他走出教學樓時,外面已經是夕陽西下。
—
「一定是騙子搞的!而且是小區裡的熟人!熟人才知道我們家的情況!」嬸嬸一掌拍在信上,語氣不容置疑。
「那個楚子航不也出國留學了麼?那就說明這種聯誼學院的招外國學生的。」叔叔說。
「肯定是騙人的!去年我們學校的神人楚子航出國,去的就是芝加哥大學的一個聯誼學院,那種名校的聯誼學院都跟常青藤差不多的,美國人都很難進去!」路鳴澤難得如此關心自己哥哥的未來。
嬸嬸家難得的召開了一次嚴肅的家庭會議,爲的就是路明非帶回來的那張面試通知書的真僞,路明非坐在一旁一句話都沒說,默默地看着這一家三口口水唾沫飛濺的模樣。
嬸嬸、叔叔還有路鳴澤,三個路明非最熟悉的親人都是記憶中的模樣,幾乎沒有改變,他試圖在這三人身上找到點什麼紕漏,就像程序的漏洞或者BUG什麼的,但很可惜的是,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三人是真貨,而不是什麼幻覺。
這一幕路明非並不陌生,除了一些細節不一樣,比如當初家庭會議討論面試時,幾乎是對真僞這個問題沒有什麼爭議,因爲帶來通知書的是林年,作爲卡塞爾學院已經入學一年的學生,林年幾乎沒費多大力氣就讓路明非一家相信了有這麼一間芝加哥聯誼大學的存在。
現在林年似乎從這個世界上「蒸發」了,自然而然的,卡塞爾學院是否存在,面試通知書的真僞問題也成爲了最大的爭議。
路明非有種感覺,好像如果世界上蒸發掉有關林年這個人的一切,按照蝴蝶效應的影響,他所遇到的事情似乎真的就會按照現在面前的一幕幕有序上演——沒有明珠塔事件,沒有水蛭藥劑事件,自然他也不會提前和蘇曉檣接觸那邊的亂七八糟的事情,他會老實地在家裡等着一封封被拒的美國大學回信,直到這封像是霍格沃茲錄取通知書的面試信寄來,只不過送信來的不是貓頭鷹,而是聯邦快遞。
路明非起身離開了桌子,家庭會議的最後的結論是什麼他並不關心,無論如何這出面試他是會去走一趟的,因爲他想見的人也會出現在那場面試中,他還有一些事情要確認。
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客廳,打開門沒有下樓,而是一路沿着安靜的樓道往上走,越往上走空調機組的「嗚嗚」聲就越響,兩側堆積着舊傢俱,需要踩着那些傢俱繼續攀爬,直到來到天台的大門前,用力拉開一條縫隙鑽了過去,迎面而來的是萬里星光和夜空下燈火輝煌的城市。
路明非擡手擋了擋天台的風,走到了峭壁般的邊緣,一腳踩在上面轉頭看向了天台的角落,那裡空蕩蕩的,下面的條條大路就像明亮的光流延伸向繁茂的鋼鐵森林,光流裡每一點流過的光就是迷路的螢火蟲,在這片森林裡尋找自己的出口
。
路明非低頭看了一眼手掌,正反面都翻覆了一次,在城市的光照不到的陰影裡,劍盾形狀的絨毛在他的手掌上磁流體般翻涌起波浪,最後沉寂在皮膚之下,緊皺眉頭下的黃金瞳全是困惑不解,以及煩躁很沉悶。
站了好一會兒,吹夠了風,沒有等到他想等的人,他離開了。
下樓,客廳裡的討論非但沒有停止,反而越演越盛,可甚至他們的主角都不在桌上。路明非徑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路明非翻開了桌上那臺熟悉的二手筆記本,摸了摸鍵盤上的包漿,他連上QQ想要最後一次翻找林年的痕跡,但卻看到了棒球帽女孩的頭像跳動着。
點開聊天欄,看見了簡單的一行字:
「去啊!後天見。」
後天,路明非自然知道後天是什麼時候,但很顯然眼下不是思考這種細枝末節的事情,尷尬這種情緒想要出現也是得挑時候的。
「切一盤?」《星際爭霸》的羣裡,一個大臉貓的頭像忽然向他發起了私聊,並且震動了聊天框彈到了電腦頁面的最上層,對方的ID顯示是「諾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