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力地靠着牢籠。鋼條在陽光的炙烤下燙得咯人, 不過我並沒有多餘的力氣將身體從它們身上挪開。
已經三天了,邁爾再也沒有出現過。麗麗亞每天都來報到,得不到迴應便徑自離開, 悠然地, 不見一絲不耐。
我眼也不眨地看着她都身影已一點一點地湮沒在陰暗的城堡之中。
我不該抱怨她的城堡太陰沉, 對我來說, 恐怕這個陽光永遠燦爛的地方, 纔是這個城堡最可怕的地方。
不是因爲它長滿了分明恐怖卻故作美麗的花朵,不是因爲它有長着吸血的枝條的柳樹,而是因爲這裡, 擁有太過強烈的陽光。
是的,陽光。對於一條魚來說, 還有比曝曬更殘酷的刑罰嗎?
我已經整整三天, 沒有攝入任何食物。但我一點也不覺得餓。因爲乾渴已經佔據了我所有的神經。
我可以精確感覺到身體裡的水分在陽光的烘烤下的流失, 身體像是被種下了點點烈焰,焰火在咽喉穿行, 燒過心臟,竄進每一個血管,熬煮着身體裡所剩無幾的血液。
我想……喝水……
午後的陽光太過熱烈,我想我大概暈過去了。
醒來的時候天上繁星點點,空氣被夜色染就了點點清涼, 讓我覺得稍稍舒緩。
“美茜。”我聽到了邁爾低低呼喚的聲音。
我擡了擡眼皮, 卻不做任何迴應。
這樣的幻覺經常出現, 在我神智不太清醒的時候。
“美茜。”這次的幻聽異常清晰, 彷彿就在耳畔。
一隻冰冷的手掌輕輕地牽過我的手, 將它攏在手心。
儘管不是平時熟悉的溫度,但此刻卻讓我覺得舒服。
邁爾, 終於還是來了。我很高興。
“美茜,”他的另一手扶過我的身體,蒼白的臉上寫着痛苦和憐惜,“你把聲音給主人吧。只要你交出你的聲音,主人一定會放你離開的。主人向來說話算話,你信我。”
我輕輕搖頭。
“爲什麼,美茜?你都這樣了,我……”他咬咬牙,沒說下去。
我垂下眸,不去看他眼中的掙扎。對不起,除了聲音。我答應過藍烙的,等他醒過來,我還要給唱歌,所以,絕不能把我的聲音給任何人。
他突然放開我,後退一步,抽出了腰間的刀。
周圍的花木幾乎在同一瞬興奮起來,因爲血的味道。
“主人不許我給你送水。”他將劃破的手腕送到我的脣邊,“你舔一舔,會舒服一點。”
我愣愣地看着他正在滴血的腕。鮮紅的血珠從血管裡溢出,落在了胸前的衣襟上,染了一身的紅,正是我爲他擋過一刀的位置。那麼今天,他想還我幾刀?
“美茜,你就喝點吧。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邁爾見我不動,低聲懇求道。
我擡起頭來看定他,搖頭。
他不再說話,放在脣邊的手卻絲毫未曾動搖。
時光在我們無聲的對視中漸漸流逝。
他腕上的傷,漸漸凝住,奔流的血液終於停滯。
我看見他握劍的手緊了緊,舉到眼前的手被收回。
不要再劃了!
我搶過他放在劍刃之下的手,護在懷裡。
他使力一抽,將手收了回去。
我急了,伸手去擋劈下來的劍刃。
他驚得急轉刀刃,刀背重重地砸在了我的手背上。
“美茜!”他扔了劍,抓過我的手,“你還好嗎?”
我微笑,將他的手挽到頰邊,輕輕地噌,我沒事,邁爾。
他定定看我,卻漸漸地顯出悲哀的神色來,“美茜,我不記得自己爲什麼出賣了自己的靈魂。我沒有後悔的資格,但是……現在的我,好想擁有一個自主的靈魂。至少,可以像一個真正的男人,自信地站在你的面前。而不是,隸屬於誰的僕人。”他挽在我手心的手握緊了些,“主人說得對,我根本就沒有資格……”
我俯下身,親吻他緊握的拳,看它在手中一點一點地放鬆。
擡起頭,我將他的手,印在起伏的心臟上。
不是這樣的,邁爾。你一直都在這裡,誰也搶不走,麗麗亞也不能。所以她纔要封印你的記憶,封印那些,屬於我們的回憶。
他癡癡地望了我許久許久,輕聲低語,“美茜,我……喜歡你……”
“美茜!你怎麼了?”
我顫抖着將他的手丟開,緊緊地抓住牢籠的鋼條。
腿,好難受。
像是被人生生地將骨頭抽掉,疼痛找不到依附,便在空空的血肉裡發酵膨脹。
“美茜,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了?”邁爾慌張地替我將大滴大滴的冷汗擦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緩解我的苦痛後,他無助地隔着鐵欄將我抱緊,壓在心口之上,“怎麼辦呢,美茜?看到你這麼難受,我這裡也好難受。告訴我怎樣做,才能緩解你的痛苦,讓你好受一些?”
我閉上眼,將他擁住。
像是一個世紀那麼久遠,疼痛終於漸漸平緩,虛軟的下身也漸漸有了疼痛以外的知覺。
我動了動,尾巴輕輕地,在鐵籠的鋼條上滑過。
“美茜,”邁爾驚訝地看着我,“你的腿呢?你的腿怎麼不見了。”
身體的承受能力已經接近極限,卡諾的藥水,再次失靈了。
我試圖撫平邁爾的焦躁,牽過他的手,我帶着他的指尖,滑過我尾巴上的鱗片。
邁爾看我一陣,“你是想告訴我,這是你原來的樣子嗎?”
我笑,點頭。
“你……不是人類?”
聽到這個問題我有一瞬的遲疑,但還是很快地點了點頭。在喝下麗麗亞的藥水的同時,我便切斷了與人類這個種族的最後一縷聯繫。
邁爾的眸光有一瞬的黯淡,很快就被擔憂覆蓋,“你沒有了雙腿,怎麼呆在陸地上?你應該……應該回到海里,對不對?”
我垂下了首。確實如此。卡諾說過,藥水的藥效是三個月,現在距我離開深海不過一個半月,藥水的失效恐怕跟我身體狀況的劇變有直接的關係。沒有雙腿,我可以在陸地上堅持一段時間,但此刻極度的乾渴隨時都可以要了我的命。
我的反應讓邁爾意識到了什麼,他放開我,跑到一邊將自己的佩劍撿回來,然後,毫不猶豫地劈開了籠子,將我抱起。
“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