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景行在岔路口的一家火鍋店前停車,抽出一百塊遞給過來歡迎用餐的人:“就停一會,麻煩幫忙看看。”
二十幾歲的男人看看車後下來的兩個姑娘,把楊景行的錢推了回去,義正辭嚴:“幹什麼,要多久?”
楊景行說:“半個小時。”
男人說:“快點回來,要營業了。”
齊清諾禮貌:“謝謝。”
雖然姑娘沒表情甚至冷淡,但畢竟是美女,男人就笑:“不客氣……”
楊景行回頭看看車右邊無所事事的喻昕婷,再轉過來對身後的齊清諾說:“我們原來在這裡吃過一次,還有昕婷的考友。”
齊清諾嘴角微動一下,算是聽到男朋友說話了,還是沒啥表情。
楊景行提議:“走,裡面看看。”
男人走前頭,齊清諾近近地跟在左後,喻昕婷在右後方拉開了一兩米的距離。拐過去的路挺窄,幾乎是陳舊弄堂的樣貌,不開車進去是明智的。不過路邊的一些招牌說明了這裡考生的生意挺紅火,隔音琴房、名師輔導……
楊景行嘿。
喻昕婷搖頭:“你們先走……我自己回去。”
穿着拖鞋的微胖中年婦女拒絕:“我們已經請老師了,不好意思,你找別人吧。”
楊景行連連搖頭:“別,不打擾人家……謝謝老闆娘,您去忙吧,我們就在這聊會天懷懷舊,幾分鐘就走。”
齊清諾扯嘴角像冷笑,喻昕婷轉頭看一眼房門。
喻昕婷被拉得一轉身,看上去鼻涕眼淚交加的臉簡直有點恐怖,這姑娘慌不擇路,整張臉一下就近貼到了楊景行胸口的衣服上,而且貼得好緊,這樣楊景行的**就能起隔音效果,讓哭聲不至於驚擾考生。
喻昕婷抿抿嘴脣,近似笑容。
喻昕婷正視楊景行了,可氣息還是斷斷續續的:“你……喜歡過我沒?普通的……一點點喜歡就行。”
喻昕婷越來越洶涌了,楊景行見勢不妙,拉開了喻昕婷有自殘傾向的戳牆右手。
喻昕婷擡起右手,小臂擋住了眼睛同時眼淚,但是咧嘴喘氣的樣子下半張臉也不好看,然後這個姿勢就保持着。
聽喻昕婷這是哭的換不上氣了,楊景行就握住她的肩膀往後推了一下,幫她站好。
齊清諾還多說一句:“別人認識你!?”
老闆娘稍一猶豫:“……那行,我下去等你們。”
楊景行對齊清諾笑:“就這。”
齊清諾再看喻昕婷一眼,也轉身噔噔下樓了。
楊景行和喻昕婷保持原狀,站了幾秒鐘,楊景行又開口:“你回想一下……”
喻昕婷像一隻把楊景行胸口當沙地的鴕鳥,雙手握拳下垂站立着,但是有點傾斜角度,這樣就能把腦袋埋得更深。
楊景行說:“我們是義務來和未來的師弟師妹交流一下考試經驗,希望大家都能圓夢,考上。”
房裡的女生都皺眉了,這位應該是考生母親的中年婦女在門邊還能看見楊景行身後慢慢摸索過來的齊清諾和喻昕婷,她觀察了一下看起來比自己女兒大不了多少的三個年輕人的精神狀態和外貌,警惕少了些,好奇心似乎上來了:“你們幹什麼的?”
除了悶悶的琴聲,這裡安靜了幾秒鐘,喻昕婷微微轉動腦袋,快速瞟了楊景行一眼。
楊景行面朝過道,齊清諾在他左前,側對過道。喻昕婷在楊景行右前,幾乎是面對着一號房的牆壁。
楊景行不管,就走過去輕輕敲門,敲了兩次後,門打開了,是個中年婦女,有些警惕地看着楊景行:“幹什麼的?”屋裡還有個女孩子,坐在凳子上朝向鋼琴,看楊景行。
楊景行說:“她要出國來,來看看,謝謝老闆娘當初的關照。”
楊景行儘量友善:“您好,打擾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楊景行,是浦音的學生……”
喻昕婷把視線從楊景行臉上移開,半垂着看旁邊的白牆,似乎在思考,也沒哭了,有一會後,似乎沒有自我意識地輕輕點點頭。
齊清諾很明顯地呼了口氣:“你們聊,我下去等。”
喻昕婷跟在老闆娘後面,楊景行又讓齊清諾跟着喻昕婷,自己殿後。
兩臺鋼琴在練習,還有一臺鋼琴在給小提琴伴奏,楊景行給齊清諾指沒聲音傳出來的一間:“昕婷當時住左邊第三間,我她在斜對門,第二間。”
房裡的女孩朝外再看一眼,中年婦女將信將疑:“你們是鋼琴系的?”
楊景行駐足,轉着腦袋問兩個姑娘:“聽到沒?”
沒人搭理,看上去根本聽都沒聽。
“行行行……歡迎。”老闆娘連連答應,“讓他們沾沾喜氣,哈哈!”
楊景行就說:“那走吧。”
老闆娘再看楊景行:“你是……有印象,有印象!那你們是?”
楊景行乘勝追擊:“當初的你,現在的你,你喜歡哪種狀態……算了,這些都是廢話,你又不傻。”
齊清諾對楊景行建議:“你們先懷舊,其他的事……再說!”
見有人來,穿着老厚睡衣當外套的琴房老闆娘從一樓住房出來,打量幾人:“要琴房?幾間?剛空出來的……”
楊景行好像嘆氣自己表達不好什麼:“……走,快到了。”
楊景行懂規則:“你們說。”
楊景行笑:“前年還一百,漲這麼多。”
喻昕婷繼續那樣點頭。
喻昕婷看一眼,點一下頭。
楊景行纔不管:“人要爲自己活着,要有志氣有傲氣,姑娘家更該如此,不光要人喜歡你,還要尊重你……不要再讓人說出陳羽那種話。”
中年女人噔噔下樓,楊景行三人站在過道前這肯定不到兩個平方的迴旋之處,沒有窗戶,天花板上廉價簡易燈罩裡透出來的晦暗白光讓四周白色牆壁顯得有點灰濛濛。
楊景行很無聊:“你們聽,哪間房裡是女生?”
楊景行有些嘲笑:“哭好沒?”
楊景行又說:“我們也沒必要去告訴他,你考不上,放棄吧,回家過年吧……如果都不嘗試,纔是真的失敗。”
喻昕婷嘗試性地笑一下。
老闆娘對喻昕婷說:“你原來是住六號,我記得……是個雲南來的男學生,我敲門看看?今天還沒出去。”
喻昕婷出聲了,壓抑住的哭聲。
小提琴的聲音,拉的是克萊採爾練習曲。齊清諾仔細聽一下找聲音方向,喻昕婷似乎懶得搭理。
挺窄的樓梯,楊景行示意喻昕婷上前:“看你那間房是不是美女,運氣好我就新收個學生。”
齊清諾嘴角的幅度好像大了一點。
這幾個字好有殺傷力,喻昕婷的眼淚吧啦吧啦大顆大顆往下掉,昏暗的燈光下也亮晶晶的。
楊景行腆着臉:“您給我幾分鐘時間,讓我試試,不行您再趕我走,我水平好高的。”
楊景行放棄了:“我不說了……知道你懂我的意思。”
喻昕婷不予置評。
楊景行繼續:“如果你是爲自己哭,很好,但如果是爲別的,我告訴你,不值得,非常不值……這個世界上最珍貴就是生命,很短暫,就要活得有價值,除了自己的生活和家庭,沒有什麼是不能拋開的。”
齊清諾瞧一眼喻昕婷,把自己揹包的姿勢變得更灑脫輕鬆一些。
楊景行點點頭。
老闆娘理解:“我帶你們上去……今年新裝修,有空調,都是好琴,一百五一天包水電,考試也就半個多月了,算你們……兩千!”
楊景行點頭。
一個還捎帶買菜的小便利店對面,就是這塊號稱最有規模最專業的“圓夢琴房”了,招牌顯示有空房,新裝空調。
楊景行連連點頭:“當然,她是作曲系的……同學,你是報考鋼琴系的吧?”
喻昕婷又面壁去了。
楊景行還認識:“老闆娘好,我們看看。”
楊景行跟齊清諾自嘲:“老闆娘不記得我了。”
是新裝修了,上樓後的小過道比以前更窄了,但是明亮乾淨了不少。老闆娘說自己爲了學子,可是在隔音上下了不少本錢。是有效果,雖然過道里能依然聽見琴聲,但是不像當初那麼轟炸,應該比較好克服了。
齊清諾朝樓上邁步,不緊不慢,上去後看看幹站在那的喻昕婷,沒說什麼。
喻昕婷越來越傷心了,雖然聲音有壓抑,但是表情上看已經比較忘我,一點都不可愛了。
楊景行把對喻昕婷的朝向調整得更明確一些:“昕婷,讓你到這來,主要目的其實不是懷舊……我希望你能找回那時候的狀態,樂觀、積極、開心。”
楊景行就自己說:“我們現在來看,多半覺得這個考生希望很小……但是他自己肯定不會這麼想,就像橙子她們,當時大家都一樣。”
楊景行想起來:“哎呀,還有重要的事忘記了,你等一下……”轉身噔噔下樓,審視一下胸口的黑衣服,下去發現齊清諾在和老闆娘談笑呢,他呼喚:“諾諾,來。”
楊景行諂媚:“上來。”
楊景行朝向偏齊清諾,說的對象則主要是喻昕婷:“拉得怎麼樣?”
楊景行嘿:“四號肯定是,打個賭?”
楊景行說:“您再寬容幾分鐘。”
喻昕婷放下手臂,咧嘴一小抽抽顯得在用力控制自己,不過臉部肌肉還沒完全復原,要斜視楊景行:“那我……問你一個問題。”
齊清諾這次幅度更大了,還有點點聲音,嗯或者哼了一下。
面壁的喻昕婷嗚嗚,右手握緊了拳頭,伸出大拇指在牆上戳啊扣的,兩行淚水伴隨着扭曲的哭臉,似乎這牆壁和她有什麼深仇大恨。
楊景行問老邊娘:“我們能不能上去看看?”
中年婦女想關門:“你找別人!”
楊景行真懷舊,指一家小店:“蓋澆飯,記不記得?”
楊景行幾乎諂笑:“請問,請的那位老師?”
齊清諾變了嚴肅臉:“什麼事?”
楊景行還苦口婆心:“活出自己的精彩,努力實現自我價值,讓所有人都爲你驕傲,你自己也一樣,有底氣有自信,你想想,我楊景行又算個屁。”
沒人說。
楊景行說:“如果我猜對了,有什麼誤會就一筆勾銷。”
楊景行站了幾秒鐘,說:“我喜歡剛認識你的時候,那時候橙子她們也都喜歡你。”
楊景行樂觀:“有這個可能……”
喻昕婷小點一下頭。
齊清諾就問:“不然怎麼樣?”挺好奇的。
齊清諾右邊嘴角動了一下,不知道這種程度算不算迴應。
楊景行對齊清諾解釋:“她們當時在這住了三四個月,我是學校放假後只待幾天就回家過年了。”
齊清諾氣定神閒的樣子,喻昕婷略微不安,不過兩人都不說話。
喻昕婷也開口了:“不用……”
上了半層樓,樓梯轉角處,齊清諾想起來了,轉身看楊景行諷刺:“那麼喜歡美女?”
齊清諾問:“錯了呢?”
老闆娘有些不好意思地呵呵,然後大力恭喜:“留學了?好事,好事……恭喜啊!”
喻昕婷呼吸一下,脖子小幅度轉動,讓楊景行連自己側臉也看不全。
齊清諾猶豫,老闆娘笑問楊景行:“看完了?”
楊景行堆笑看喻昕婷的側臉:“是不是回憶起很多事?”
漫不經心觀察周圍的喻昕婷又點一下頭。
齊清諾平靜平視前方過道。
“空調電費……”老闆娘看楊景行,仔細看,再看齊清諾,再看喻昕婷,盯着看兩秒,然後一下笑得好燦爛:“呀,對對對……小喻?是小喻、你考上了。我記得好清楚!”
兩女一男怪異的走位,朝裡面又行進了百八十米的距離,路是越來越窄,但是安靜一些了,或遠或近的各種器樂聲甚至聲樂練習,讓這條陳舊巷子充滿音樂氛圍。
楊景行又說:“吃一塹長一智,哭一回,也長個記性。”
中年婦女點頭:“我女兒……你們是不是真的?學生證我看看。”
楊景行解釋:“學生證我還真沒帶,放假了嘛,我水平可以證明的……”
齊清諾把揹包從肩上拉下來,在裡面翻一下,拿出學生證來,遞給楊景行,還是沒啥表情,不過在觀察房內。
狹小的房間,一張牀一臺琴和一張小桌子,再就沒啥落腳的地方了。小桌子上除了梳洗用具護膚用品還有一個電飯鍋,桌子下是臉盆什麼的,旁邊再擠放着行李箱。
比起母親的樸素,考生穿得算挺漂亮,人長得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