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邪是故老時候民間對一些行爲忽然之間反常癲癡之人的大體描述,近代以來,由於開國的老祖爺爺在一段時期內對牛鬼蛇神進行了瘋狂的打壓,所以中邪這種說法便難得再聽聞了。只是在社會的陰影裡,疑似於中邪之事卻是依舊層出不窮。
就譬如說在蘇家,幾年前就曾經出過一起疑似中邪事件,這事情偏偏還是發生在蘇家的長子蘇雲峰身上。當時時值大年初一,一家人樂和融洽地團聚在金碧輝煌的廳堂之內,觥籌交錯,好不熱鬧。忽然之間,蘇雲峰一杯酒下肚,便開始瘋癲起來,口中嚷着:“天上沒有玉皇,地上沒有龍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龍王,喝令三山五嶽開道,我來也!”
蘇金鳳好端端坐在蘇雲峰身邊,平白被嚇了一跳。她這個哥哥平日裡穩重寬厚,不是那不着調的無厘頭敗家子,自小到大也未曾見過哥哥出這種洋相,她便自愣住,一時間也不知做什麼反應纔好,只小心問了一句:“哥,你……還好?”
蘇雲峰哈哈一笑,一個後空翻落在椅子上,一隻腳猛地踏在餐桌上,菜碟被他崩飛了老遠,跌碎在地面。
“怎麼不好,老子我敢上九天攬明月,敢下五洋擒老鱉,怎麼不好,你且說說怎麼不好!”
蘇金鳳自小不怎麼怕她大哥,但大哥一旦發怒起來,她也是要退避三舍的。蘇雲峰這一吼比他原先發怒時候還要嚇人得多,蘇金鳳抿抿嘴脣,身子向後挪了挪,不敢再回哥哥的話。
這情況……像極了傳聞中的中邪……
這事情當時在家中鬧得風波不小,把蘇老爺子給急壞了,後來花了不少力氣,才從京城請來一位通曉卜算之道的高人,終於擺平了這場鬧劇。
常洛在蘇長洪病牀旁邊轉來轉去,時不時手指輕輕掐算着什麼,倏忽間一指點在蘇長洪眉心處,蘇長洪宛若毫無所覺,單隻臉色越來越白。
常洛嘆了一口氣:“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你家老爺子現下邪氣入身,五體不調,便是就此醒來,也會瘋癲無狀……”
“少廢話,我家老爺子是你治的,現在出現這等變故,你一句漏雨遇風便能推脫得了?”蘇中呈怒意勃發,青筋暴起,臉上的肌肉都在抽動。顯是怒極了的。
常洛淡淡掃蘇中呈一眼,輕輕巧巧看出了破綻。蘇中呈的臉顯然是憋紅的,肌肉的抽搐太過強烈,並非是單純的發怒就能引起,該是刻意做出來的。伎倆拙劣,然而卻頗有效。蘇家人除了蘇雲峰和蘇金鳳,大多已對常洛怒目而視,有種睚眥欲裂的苦大仇深。
“不是,不是他的錯,他是很認真在給爺爺治病的……你們不要冤枉他!”蘇菊爲他辯白,縱然蒼軟無力,但心意已到。水靈靈的眼睛中閃着冰涼的光亮,盈盈如月光,彷彿馬上就要溢滿漏出來。
這……何必呢……
常洛看看蘇菊,擺擺手,倒是有些憊懶了。先前爲着蘇菊的邀請特意從大山裡走來,原意就是想見見省城究竟是個怎樣的境況,救治蘇長洪說破大天去也僅僅是舉手之勞。這點事情實在不必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一羣蘇家人把常洛團團圍在病牀邊,像極了伸着脖子怪叫的鴨子,似是完全沒顧及到需要靜養的蘇老爺子就在邊上。雖說蘇長洪的病情確有反覆,但鬧得整個醫院都顫了兩顫這種事情是說不過去的。常洛自小便研習醫道,所謂的醫者道德,他是被逼着背了不知多少次的,還真能有心去害他蘇家的人麼?
初時頗是有些着惱,看着羣情激奮的衆人想了想,常洛也便釋然。病好打太醫—恩將仇報的事情他也聽得多了去,看着這些蘇家人,便當是在看一場戲也便罷了。這些蘇家人中未必沒有真心爲着蘇老爺子好的,但大多數卻顯然有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蘇中呈的惺惺作態便是一例。
蘇金風一臉寒霜,斜斜瞥着一衆要吃人似的蘇家族人,冷哼一聲:“你們便是要吵,也到外面吵去,老爺子就在這裡,你們盼着老爺子被你們聒噪死不成!二哥,他們這些小輩不識大體,你也分不了輕重?”
不得不說,蘇金風在這個家中扮演着制衡蘇雲峰和蘇中呈的角色,舉足輕重。縱然她是最小的妹妹,卻有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女王姿態,那睥睨一切的氣勢不論是蘇雲峰亦或是蘇中呈都難以企及其萬一。她一開口,衆人瑟瑟地縮縮脖子,小心翼翼望望她結了冰的臉色,不再敢多說一個字,只是還圍着常洛不走。
蘇中呈通紅的眼睛這才逐漸消退了血色,順帶給了常洛一個陰冷而狠毒的厲色,森然說道:“咱爸命在旦夕之間,這小子是導致這種狀況的最大嫌疑人,一旦咱爸有個三長兩短,就算你和大哥護着他,我拼了這條老命也要追究這小子的責任!你們可以無視害了咱爸的人,我蘇中呈,不能!”
好一個大義凜然,好一個義正辭嚴!
蘇菊俏臉蒼白如紙,她自是知道爺爺這變故和常洛半毛錢關係也沒有,但單單她這麼認爲是不夠的。好在她爸爸和姑姑似乎對常洛並沒有惡感,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而當務之急,是問問常洛,她爺爺究竟還有沒有救?
蘇金風已是開口問了。
“小夥子,這個老人的狀況也關係到你自身的安危,我們家人的反應你也看到了的……我只希望你能做出正確的抉擇,若是這事有什麼差池,你若是不傻,也該能預見得到結局的……”
沒什麼感情的腔調,只是常洛捕捉到一撮細微的擔心。若真是冷酷淡漠,蘇金風大可不必說這些話來警告他的。
常洛來來回回又繞着蘇老爺子轉了兩圈,待得再一回確定了他的癥結,方自開口說道:“你們知不知道中邪?”
中邪這兩個字,對蘇家人來說太熟悉了,那自然是從蘇雲峰前些年中邪以後留下的餘波陰影。蘇雲峰的臉變了顏色。那次的中邪,他毫無印象,但後來聽老爺子數說當日種種變故,心有餘悸。這些年這也是最讓他疑惑的事情,究竟爲什麼會平白無故中了邪的?那前來救治了他的高人並未明說,輕輕巧巧留下一句話——“福禍自有定,天機不可言”。臨瞭解釋說一旦泄了天機,恐怕將有孤缺大難降臨那高人身上。蘇雲峰納悶,不願說便不願說,扯到這些有的沒的作甚
,但人家治好了他的中邪之症,又不好埋怨,只得認了命數,只是這些年來行事愈發穩重謹慎了。
“中邪我倒是見過,”蘇中呈冷笑,“但並非是這氣若游絲的模樣,而應是瘋癲癡狂的症狀,你這小子該不是想要推脫,所以拿中邪來搪塞?我可告訴你,不管是中邪還是什麼其他的雜症,你若治不好,我蘇家也不是好糊弄的!”
常洛不理他,自顧自一指掐着蘇長洪的人中,也不知是使了什麼手段,蘇長洪猛地劇烈咳嗽起來,一大口又黑又黃的濃痰吐出來,痰中夾雜着殷紅的血絲。老爺子的症狀打這口痰吐出來以後,明顯好了許多,但依舊面如金紙,奄奄一息。
常洛的救治有了些效果,雖然不明顯,蘇雲峰終於有理由鬆幾口氣。
“所謂中邪,明白說起來便是邪氣侵入心脈,這世間邪氣各自不同,入侵心脈之後便有不同的表現。這沒什麼可說的,我想說的是,老爺子雖說現在昏睡之中,但其意識卻是無比清醒,外界的話語言論都一一聽在耳中,只因邪氣掩蓋住了他天靈一抹靈光,是以看似不得清醒。你們若是討論些讓老爺子忌諱惱怒的話,老爺子怕是會被生生氣死的。”常洛掃一眼蘇中呈,蘇中呈整個人都彷彿是浸在一口墨缸裡,怨毒的黑氣繚繞。
被這邪性纏繞之人盯上不是什麼好事,常洛知道,卻也不懼的。憑着他一手巫蠱術法,私以爲天下大可去得,怎會在意區區一個蘇家的次子?不管他有着多大的能量,即便在整個省城能夠隻手遮天,常洛也有着他奈何不了自己的自信。惹惱了他,單單是袖口中的小黑和小白這兩條小蛇也足夠讓蘇中呈喝上一壺。
常洛走出門來,最終留下蘇家的一羣長脖子鴨子在病房外小聲地喋喋不休。
“小菊,你這回請來的是什麼醫生……”
“看起來根本不靠譜。”
“再讓他醫治,老爺子恐怕凶多吉少啊……”
當然,這些頗爲大逆不道的言論是不能大聲說的,畢竟老爺子與他們僅僅有一扇門之隔,真要如常洛所言,老爺子現下意識還是清醒着的,那秋後算賬便是遲早的事了。
常洛閒晃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目光帶着一股不可侵犯的浩然之氣,注視着一個個剛剛放學了的高中小姑娘。省城裡的小姑娘們果然與鄉下小村不同,肌膚瑩白得彷彿能一把擠出水來,一張張瓷娃娃般的面孔掛着殷紅的笑靨。絲襪短裙,女孩子們每走一步,雙腿交錯處都吸引着常洛綠油油的目光,表面上一本正經,暗地裡哈喇子早已流成了一條黃河。
當然,作爲一個在深山老林裡修煉多年的流氓,常洛也算得是有自己的僞裝手段的。目光雖說縈繞在女生們的敏感部位鍥而不捨,但滿街卻絕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發覺常洛隱藏在陰影中的猥瑣。對這一點,他也是有着極度的自信的。
“你以爲你用眼角偷窺,別人就發現不了?”
一隻手猛然拍在常洛肩膀上,常洛大吃一驚。以他的身手,一個人毫無聲息走到他身後是絕無可能之事,方纔……看得太投入了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