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在她擡手的時候留意到,她的手部皮膚膚色與她臉部膚色完全不同,她面部肌膚白皙如雪,手部皮膚卻是泛紅,而且肌膚很粗糙,能明顯看到她手背上的表皮裂開形成的皴皮,而且虎口、手腕、手指肚等部位有非常明顯的老繭,如同一雙村婦那長年累月不停勞作的手,這與她面部肌膚的嬌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只看得心頭一震,道:“我的意思是,這座工廠管理太苛刻,簡直是把你們當犯人管理了,你們幾乎沒什麼自由,工作很辛苦,而且薪水應該不高吧?”
洪阿妮臉色一黯,微微垂下了頭去,顯然是被他說中了。
江寒見她自尊心似乎很強,頗有幾分後悔,自己不該一上來就跟她說這麼敏感的話題,應該先跟她建立一定的熟悉度之後,再扯這些事情,便轉移話題道:“好了,先不說這些,我們先去吃飯吧。”
洪阿妮擡頭道:“大哥,謝謝你替我哥來看我,我請你吃飯吧,不過我中午沒多少時間,只能請你去我們園區的食堂吃。要是去外面吃,時間可能不夠。”
“這是一個善良懂事的女孩子呢!”
江寒心裡暗暗對洪阿妮下了一個定義,有心帶她出去吃,又怕傷害她的自尊,便笑道:“好啊,不過應該是我請你吃,哪有哥哥讓妹妹請客吃飯的道理?”洪阿妮靦腆一笑,道:“走吧,我帶你過去。”
兩人一路走向食堂,江寒發現,洪阿妮腳步很快,看來她一直在擔心中午這點時間不夠請自己吃飯的,由此也能看出,她對這份工作非常的重視,重視到了不能失去的地步,心中嘆息一聲,緊緊跟在她身後。
到了食堂裡,江寒大開眼界,只見一座彷如足球場般大小的食堂內,聚集着數不清的工人,人山人海用到這裡並不誇張,視線所到的地方,全是簇擁攢動的黑黑人頭,也有戴着工帽的腦袋,人擠人人堆人,幾乎沒有超過一米的空當。偌大的食堂裡響起了亂哄哄的人語聲與此起彼伏的咀嚼聲,令人耳朵壓力大增。
江寒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大的用餐場面,一下子就給呆住了,這兒的工人也太多了吧,這食堂一頓飯得提供多少的飯量與菜量啊?這還不得累死後廚的師傅們啊?
“跟我來!”
洪阿妮倒是很有東道主的氣派,輕輕扯了江寒一把,帶他往購飯窗口前走去。
來到窗口前,江寒也發現了,自己還真是隻能讓洪阿妮請客,而不能請她,原因很簡單,這裡購飯都是要刷卡的,而不能支付現金,江寒自然沒有飯卡,因此只能讓洪阿妮請客,想到自己一個大男人,居然要讓一個小丫頭請客吃飯,心裡真是有點鬱悶。
這座食堂購飯窗口有五十多個,一字兒排開,蔚爲壯觀,而且只提供套餐,也就是已經搭配好的飯菜,不給工人挑選的機會,這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排隊與擁堵的問題,當然,這樣的代價就是工人無法選到自己最愛吃的飯菜,只能是儘量選中其中之一二。
也因此,江寒與洪阿妮很快買到了飯,兩人託着食盤,在大廳裡繞了好一陣,才找到兩個挨着的空位坐下。而這兩個空位,還是洪阿妮在同一廠房的姐妹看到她後給她佔下的。
落座後,洪阿妮向對面坐着的兩個姐妹介紹道:“這是我一個哥哥,今天來廠裡看我。”
那兩個女孩分別跟江寒打招呼問好,臉上笑呵呵的,顯得對他這個生人很友好,同時目光中也透着股子對他來到而產生的新鮮感。
江寒也跟二女問好,笑道:“謝謝你們平時照顧阿妮,今天白天你們還要上班,中午沒有什麼時間,若是晚上有時間,我請你們吃飯。”
二女大喜,一個姿色中等卻濃妝豔抹的道:“帥哥我叫阿麗,你叫什麼?”另外一個臉圓圓有些可愛的道:“我叫阿華,大哥你很大方嘛。”
洪阿妮卻有些驚詫的看向江寒,心想,他不是替哥哥過來看望自己的嘛,看望過自己就應該走了啊,怎麼聽他這意思,晚上還要過來?難道是哥哥託給他什麼事要告訴自己嗎?
江寒道:“我叫江寒,你們叫我江哥就好了,不要叫我帥哥,我可不帥。”
阿麗與阿華呵呵的笑了起來,阿麗道:“爲什麼不能叫你帥哥,你本來就很帥的嘛。”阿華則好奇的問道:“江哥你從哪裡來啊?聽你口音不是我們本地人呢。”
江寒回答道:“哦,我從東海過來,我本身是蘇中人,我是替阿妮……”
他還沒說完,洪阿妮忽然截口道:“大哥我要吃快點了,今天讓許飛糾纏了一陣子,時間不多了,我不能遲到的,否則要扣獎金的。”
江寒有些憐惜的看向她,想說什麼,又閉上了嘴巴,又張嘴說道:“好,你先吃吧,不用管我。”
對面阿麗驚訝的低聲道:“阿妮啊,許飛又糾纏你了啊?他怎麼沒完沒了啦?”
洪阿妮一邊吃飯一邊搖頭,卻沒說話,不知道是覺得這件事並不光彩,沒什麼可說的,還是覺得吃飯要緊,否則就可能遲到,而遲到就會扣獎金。
江寒吃了一口米飯,見阿麗比較開朗活潑,而且見她吃得也差不多了,便問她道:“你們工廠管理的也太苛刻了吧,中午就給這麼一點時間吃飯,而且遲到了還要扣獎金?”阿麗點頭道:“是的啊,其實高開區裡所有的工廠都是這個樣子啦,很嚴格很殘忍的。唉,不能多說,說多了都是淚呢。”說完還假模假樣的擦了擦眼睛。江寒笑問道:“會扣多少獎金呢?”阿麗道:“遲到五分鐘內,扣當天獎金;遲到十分鐘,扣當月獎金;遲到半小時,扣當月獎金加當天工資。當月獎金是三百元。”
江寒皺起了眉頭,一個月獎金不過是三百元,可就是這三百元,洪阿妮也看之甚重,可想而知,她生活到了何等貧乏的地步,也怪不得小黑總想着接濟這個妹妹,實在是她的日子不好過啊。
阿華問洪阿妮道:“阿妮,週日去逛街嗎?”洪阿妮搖搖頭,含糊不清的說:“不去,加班。”阿華嘆道:“不要那麼拼命嘛,你已經連續一個月沒有休息了,總是這樣下去身子吃不消的。”
阿麗道:“她也沒辦法啊,要怪只能怪她那個賭鬼老爹,他跳海死了倒是輕巧,卻留給她那麼一大筆債,唉,說起來阿妮也真倒黴,好像生下來就是爲她老爹還債的。”
江寒聽了這話,心頭又是一震,小黑兄妹父親欠債自殺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而且是從小黑夥伴阿龍嘴裡知道的,原以爲人死債消,哪知道這筆債竟然被洪阿妮扛了下來,可是連她父親一個大男人都還不清的債,甚至爲此嚇得自殺,她一個弱女子又怎麼能還得清?況且,按照老理,父債子償,這筆債不應該由小黑來還嘛,說什麼也輪不到她一個女孩子扛起來啊?唉,這一家人可真夠亂的。
接下來四人再沒什麼話說,阿麗與阿華來的早,吃完的也快,不過她倆吃完了也沒走,就在對面坐着等洪阿妮吃完。
洪阿妮吃得很快,一會兒就吃完了。江寒在飛機上吃過,本來也不餓,只吃了幾口,見她停下筷子不動,便也放下了筷子,道:“好啦,我也吃完了,走吧。”
洪阿妮蹙起修長如黛的畫眉,道:“ 你才吃這麼一點,好浪費哦。”江寒朝天翻了個白眼,心說傻妹子,我浪費的時候你是沒看到,這叫什麼浪費啊,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