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蠻固執地不再叫我小溪,叫我娘子或是臻兒。
藍若溪只在那天痛極的恍惚中喃喃說了一聲“扶蘇”,其餘皆是稱我爲小姐。
誰說名字只是一種沒有意義的代號?它也代表了某種心情或是——地位。
因爲藍若溪的傷勢需要靜養,我們三人便在這裡先安頓了下來,打算過了年再走。
阿蠻說,藍若溪手腳不便需要人照顧,於是我和阿蠻打算買個丫頭來伺候藍若溪。
出門才發現,今天已經是小年,處處張燈結綵,比前幾天更爲熱鬧。我們先到木匠鋪子訂了輪椅,又打算趁着熱鬧多逛逛,最後再去牙行。
正攜手閒逛,一莽撞身影直衝衝撞過來。
一時躲閃不及,僵硬之間,被阿蠻攬肩摟入懷中。
尚未回頭,便聽得砰地一聲,接着是少年人吃痛的悶哼聲。
阿蠻利落地收起飛踹的腳,抱着我的手臂稍稍鬆開,一言不發,拉着我徑直跨過仰倒在地的身子,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我探頭向後望去,那少年倒在地上,正捧着腹部一臉怨憤的看過來,大大的杏眼滿是不服氣,我眨眨眼,倏忽對他吐舌斜眼,搖頭擺腦做了個鬼臉。
他登時氣得想要跳起來,卻因爲腹部劇痛的緣故驀地倒在一邊,桃子臉皺成了一團。
我心滿意足地轉回來,正對上阿蠻的眼,頓時心虛低頭。
耳邊傳來淡淡地嗤笑聲,阿蠻隨手撥拉着我的腦袋:“怎麼不做鬼臉了?很好看啊。”
我捅捅阿蠻的腰,討好道:“阿蠻,你剛剛好帥啊,伸腿的姿勢就像一隻黑色的大蜘蛛精!”
“……”
說話間,我再次回頭,見那少年已經爬起來,毫不理會別人的指指點點,背對着我大大咧咧地按揉腹部。高高吊起的馬尾晃來晃去,他衣着華麗,連靴子上都鑲嵌着翠玉,並不像是缺錢的人啊?怎麼用這麼拙劣的方式偷包呢?
嘶——我晃晃腦袋,突然覺得此景此背影分外熟悉。
這個少年,我應該見過。
話說,他不會是俺失足的弟弟?我失憶,貼身護衛身受重傷,要是有個弟弟的話,淪落爲失足少年也不無可能啊!
不行,我得問問他。
“看什麼看!走開!”
那少年按着腹部,一邊撥開人羣,一邊凶神惡煞地吼着路人。明明長着一副乖相,卻是十足的亡賴少年。
嗨,真希望我跟這個人什麼瓜葛也沒有!
“嗨~~”
我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打算來段比較和藹可親的開場白,誰知剛一碰到他,這小子就像被火燒屁股似的,倏忽跳開,頭也不回地連竄數米遠,那馬尾像有了生命一般不斷跳躍。
果然動如脫兔。
不過,我的阿蠻是妖精,你一個小兔子是逃不了滴!
我對阿蠻一偏頭,阿蠻立刻心領神會,雖然對我指派人的方式有些許不認同,卻仍然足尖點地向前追去!
那身影如驚鴻,從我身旁翩翩掠過,掀起簌簌的衣袂聲響,帥極了!
那少年還在拼命跑,不管不顧地推倒路人,身形移動也是極快。卻仍然被阿蠻揪着脖領薅住,輕輕向後一抻,那少年便再次砰然倒地。
幾乎與此同時,他骨碌一轉身,再次掙扎着爬起來,手腳並用向一邊快速爬去。
像一隻生命力旺盛的不死蟑螂。
我笑眯眯跳過去,搖搖擺擺攔住了他的去路,他頭也不擡迅速換個方向爬去,阿蠻皺着眉站了過去。
那少年鍥而不捨,再次換方向,然而,已然無退路。
他趴在地上,迅速抱住腦袋,身子縮成一團,口中胡亂嚷着:“別打!別打!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與之前的混惡形象判若兩人,像一隻被逼入絕境吱吱亂叫的小鼠。
顯然,他一定是因爲多次偷竊被抓,捱打多了養成的條件反射。
擡臉看看阿蠻,他的臉已經黑了,顯然認爲欺負弱小這種事實在不符合自己帥氣的形象。
我蹲下去,手伸向那縮成一團的身子,儘量溫柔道:“你看看我,我們認識嗎?”
那少年茫茫然擡起頭,像一隻受驚的小梅花鹿,杏眼睜得大大,頰肉略略鼓着,肉嘟嘟得樣子,整張臉像一隻可愛的桃子,既純良又無辜……
他忽閃着小扇一樣的睫毛小心翼翼地看向我,粉脣微微撅着:“唔……”
唔?我看着他,話說,真素好可愛的孩子啊!母愛迅速氾濫,好想抱在懷裡捏捏揉揉……
嘭!
我捂着左眼,一屁股坐在地上,媽的!不帶這樣的!人家還沒有意淫夠呢!
耳邊響起那少年可惡刺耳的嘎嘎笑聲:“嘁!去死!竟敢攔你小爺的路?!”
好!我他媽的色迷心竅!該打!
那少年邊說着邊迅速向後退去,刺耳的笑聲不絕。
“臻兒!”阿蠻喊了一聲,迅速衝過來,一把抱起我,柔柔吹着我的眼睛:“呼……呼……疼嗎?”
我抿脣看着阿蠻,一頭扎進他懷裡,向天出拳:“給我追——”
……
“哈~哈~哈~”
我頂着一隻熊貓眼,抱膀搖腿,一步步走近靠在牆角瑟瑟發抖的少年,他仰着臉,可憐兮兮地瞧着我,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極了良家少年!
我呸!我呸呸呸!還跟姑奶奶裝無辜?!
打得你爹媽不認!
我一把揪起那少年的脖領,梗着脖子叫囂:“你敢打我?!你……”
阿蠻攔住我:“別靠他太近,小心受傷。”
我反手按住阿蠻,嘿嘿笑道:“嘁!我怎麼可能笨到受兩次傷,我也很能打……”
“嘭!”
“小心!”
“啊!”
“嗯!”
不要懷疑,人家又捱了打!
雖然阿蠻及時出腳將那小子踢飛,不過,由於離得太近,我的右眼未能倖免。
好!我就說嘛,熊貓眼一定要是成雙的!這下好了,很對稱很拉風。
我捂着右眼,優雅轉身,笑看被一腳踹到牆上不斷掙扎的無尾壁虎,淡淡道:“我……跟你拼了!”
血腥暴力場面,不宜觀看。
此處省略一萬字。
……
少年捂着被我揍腫的臉,徹底拋棄了僞善的面具,噴着鼻血呲牙亂吼:“混蛋!若是我師傅還在,一定會讓你們生不如死!”
“哈哈哈!”
我仰天大笑三下,掐腰諷刺道:“呦呦呦!奴家還真是怕怕啊!你師傅是誰啊?居然那麼厲害!”
“哼!”少年靠着牆角慢慢蹲下,髒兮兮的爪子在地上摩挲了半天,拾起被我踢掉的靴子上的翠玉,雖是狼狽,卻還是一臉囂張,“師傅的名號豈是爾等小人問得!”
“好好好!”我笑嘻嘻搓着手,一腳踩住他尚未離地的手,一字一頓道,“我到底是問得還是問不得啊?”
他吃痛皺眉,桃子臉皺成一團,出口成髒:“卑鄙!”
我倏忽回頭,望向阿蠻,眨眼道:“這句話好生熟悉,阿蠻,對嗎?”
阿蠻正斜斜靠在衚衕牆上,冷眼旁觀。長腿微曲,單手支撐着臉頰,大半個身子被陰影籠罩,顯得神秘又蠱惑。
他轉過頭來,垂下的碎劉海隨風擺動,一雙妖豔的眼閃着星子的光,阿蠻歪了頭,垂眸看了那少年一眼,淡淡道:“走。”
那少年愣愣看着他,又恨恨看了我,抽出髒手握住翠玉,居然啐了我一口:“也不怕告訴你!先師就是雲逸!”
死小子!
我跺腳,恨不得把他的臉按進土裡轉三圈!
“雲逸?”
阿蠻挑眉,倏忽靠過來,盯着那少年道:“醫仙雲逸?”
“哼!怕了?”那少年嘴上這麼說,卻在阿蠻靠近時向角落縮去,他梗着脖子勉強吼道,“我師父可是……很厲害的,殺你們這種人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那你便是極樂?”阿蠻俯□子,緊緊盯着他,低聲道,“是嗎?”
聲音不大,卻給人無形的壓力。
就連我也被這種氣息籠罩,渾身不自在。
“你?!”那少年一驚,終於知道害怕,慌不擇路居然向我靠過來,抱住我的腿顫着聲,說話顛三倒四:“你……你……你是誰?!怎麼會知道我?!沒人知道我……啊啊啊,我不是極樂,我不是!走開!”
我拼命甩着腿,對他吼着:“你走開!”
那少年像是聽到聖旨一般,撒手爬起來便跑。
阿蠻無聲冷笑,脣角斜斜的挑起,狹長的眼睛閃過一抹異光,他身形一晃,我只覺眼花,再一定神,眼前哪裡還有他的身影?
幾乎是同時,便聽到少年的悶哼。
回頭一看,不禁愣怔,一身黑衣的阿蠻單手提着失去知覺的少年,揹着光向我緩緩走來。
冷風吹過,他長長的黑髮在身後妖嬈起舞。
形同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