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柳府的私牢回房的時候,恍恍惚惚,腳步飄忽。
追雲逐月默默地跟在我身後,小心翼翼的護着。
回想這一天發生的事,便覺得不大真實。我居然生擒了承歡?慕容王朝赫赫有名的歡館少東家?那個迷死人不償命的桃花眼美男?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承歡?!
想想便覺得可笑而詭異,傳說中的頂級殺手居然被人捆得像個糉子,堵住嘴團團塞進麻袋,直接從二扔下去摔個半死。在迷迷糊糊地情況下,被在下等候已久的綁匪同夥像扛大米一樣扔進馬車,直接拖回家鎖進私牢?
最重要的是,居然還差點被不知名的連個正臉都沒露的跑龍套爆了菊?!還是兩個人同時?!
好悽慘!
而且傳說中的綁匪頭頭居然連個武功都不會?什麼?居然還是個未成年的黃毛丫頭?!什麼什麼?居然還大搖大擺地在肉票手下的熱烈歡送下駕着裝有承歡大老闆牌貨物的馬車揚長而去?!
沒有天理。
原來綁架就是這樣的簡單。
相信我,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看來以後潦倒了,還可以靠這個混口飯吃。
可是,事情真的就這樣簡單?
如果承歡不在意我有沒有燙傷腿,不在意我有沒有被小男孩反嫖,也不理會我莫名其妙的發=騷,他會中了我的圈套?會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吃了我笨手笨腳塞進去的化力丸?
這麼說來,我豈不是很卑鄙?
不不不!如果不是我棋高一着的話,被囚禁的那個人很可能就會是我!
他對我用了媚術想蠱惑我不是嗎?他被關進私牢還不老實還想殺人不是嗎?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的話,那兩個人早就被他用那雙誘人的長腿鎖死了!而且他還殺了紅鳶,還想從柳府竊取一些不爲人知的秘密!
罪孽深重!
所以,我不但不用愧疚,還應該自我表揚!
我這叫替天行道!我這叫爲民除害!
我纔不會失眠!我應該呼呼大睡!
可我真的睡不着!抱着被子從牀上坐起來,滿腦子都是承歡空洞的沒有焦距的眼睛,蒼白的失去血色的臉,還有那崩潰的神情。
我想起第一次見他,煙視媚行,淡然冷漠。
是我害了他……
復又倒下,輾轉反側。
以爲一夜無眠,卻最終昏昏睡去。
“唔……再睡五分鐘,再睡五分鐘……”我嘟囔着,一轉身,又閉起眼睛呼呼大睡。
“郡主,天已經大亮了。張管家,有急事稟報。”有人推搡着我,在我耳邊不停地聒噪。
“有什麼事,一會再……呼……呼……”
“郡主?!”那人停了一下,開始更加用力地搖我。
“……”
我沒有做聲,噌的一聲坐起來,眼睛還沒睜開就開始炸毛叫囂:“不是說以後不用上學堂了嗎?爲什麼還要早起?!爲什麼還要早起?!”
新紅鳶瑟縮了一下肩膀,看了一眼沉着冷靜的綠萼,綠萼淡淡瞥了我一眼,我迷迷糊糊地扭頭正巧碰着了她的目光,竟是一凜,待我揉着眼睛仔細看時,她卻還是平常那副笑眯眯低眉順眼的樣子。
“郡主,張管家來了,看樣子真有急事。”
“哦……”我打了個呵欠,點點頭,發過脾氣,人也清醒了許多,乖乖地聽話穿衣服。
剛纔?綠萼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深沉,可能是我眼花?
老管家顫顫巍巍地顛兒進來,先是一聲恨鐵不成鋼的長嘆。
我調整了個隱蔽的坐姿,半眯着眼睛醞釀睡意。
“哎呦……郡主怎可如此懶惰,早已日上三竿,居然還臥牀不起,成何體統啊呀……老奴……”
“呵唔!”我重重打了個呵欠,胳膊支在桌子上,開始練習小雞啄米點頭功。
“郡主?郡主!”
身子突然被人一推,我機靈一下清醒過來,惱怒地去找罪魁禍首,卻見身邊的綠萼指了指我的正前方,一回頭便看見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團人,是的,蜷成一團,像只超級大蝦米。
他哆哆嗦嗦地跪在那,一臉的欲言又止。
“你誰呀?”我擰了擰眉,口氣惡劣,再次被人打擾清夢,脾氣理所當然的不好。
“小的,小的是內牢守衛。”我仔細看了他一眼,原來是昨天在牢內看守承歡二人中的一個,心中未有所想,先是一陣厭惡。
再一細想,莫非出了什麼事?承歡跑了?
心中一震,忙示意他先不要說話。
“張爺爺,扶蘇還有些事,一會兒再去您那兒,聽您教誨!”我笑嘻嘻地站起來,扶起老管家也不管他願不願意就往門外請。
老管家也識趣,弓着腰顫巍巍地走到門口,扶着門框回頭對我一笑,滿是褶皺的臉上像是開了一朵大菊花,嚇得我一個趔趄,趕緊扶住桌面。
“郡主,那麼老奴就去準備準備了。”滿臉的喜滋滋,怎麼看怎麼覺得帶着算計的詭異。
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又沒時間細問,想想無非也就是吃喝拉撒睡,便點頭乖巧道:“嗯!張爺爺走好!”
一道支開了紅鳶綠萼,我才坐回原位,先是讓那個守衛起來,復又喝了口茶平息了一下心臟,覺得自己能夠接受任何打擊時,纔開口問道:“什麼情況?”
那守衛身子一僵,剛想開口,臉色跟着一白,便又噗通一聲跪下,未等說話先是一頓叩頭。
我心中焦急,只想聽到結果,便惱怒道:“快說!”
“屬下!屬下真的什麼也沒做!”那守衛連連叩頭,身子也跟着抖,未說正事,先是求饒。
胸中又是一陣急躁,我一摔茶碗,厲色道:“說重點!”
“是!是!”那守衛趴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看得我更是厭惡。
他說:“屬下兄弟二人昨夜着了那小子的道,心中懊惱不已,後又聽從郡主吩咐,將他的眼睛蒙上,以防再受那妖術蠱惑。”
他說到這兒,微微擡起頭,從眼縫中看我,見我皺着眉一臉嚴肅,又忙低下頭,道:“我二人一心想替郡主套出這小子的話,好將功補過,於是……於是……”
“於是,你們用了私刑?!”我接過他的話,口氣是自己也沒有想到的冰冷。
我似乎忘了,對承歡用刑,本就是我最初的意思。
那守衛被嚇得一僵,又開始砰砰磕頭,不斷求饒道:“啊——郡主饒命,小人發誓,只是抽了幾鞭子!這小子開始還好好的,連吭都不吭一聲。誰知突然就發了狂,全身抽搐,怎麼也制不住……”
未等他說完,我便竄起來一腳踢開他,擡腿便往私牢的方向走去!
越走越快!卻甚至不顧形象的小跑,卻怎樣及不上心跳的速度!
心跳得太快!震得胸口發痛,震得鼻子發酸,震得眼睛發澀。
怎麼會?昨晚還好好的,昨晚還活生生的,還會勾引人,還會啓着紅脣呻吟=不止,魅惑的像只妖精!
那眼睛突然凌厲起來閃着嗜血的光想要在不知不覺中索人性命的樣子,明明那麼鮮活的!
那溼漉漉的眼睛,沙啞若軟的聲線,甚至是崩潰的神情,還在歷歷在目!
怎麼會死?
我害死了他?!不要!我真的沒想過要你死的!不會的!
抽幾鞭子就死?你什麼時候那麼弱了?一定是你狡猾的詭計!如果讓我知道這是你耍的詭計,我一定十倍奉還!一百倍!
“唔!唔!唔!”
不是呻吟,像是被困的野獸在聲嘶力竭地嘶吼!伴隨着咔咔瘋狂作響的鐵鏈聲,響徹牢房。
心竟然落地,還好,沒死,還會吼,還有力氣掙扎……
一腳踢開牢房的鐵門,眼睛直接越過跪地求饒一團瑟縮蝦米,看向中間的刑架。
下一秒,我便捂住了脣,怕自己會控制不住的喊出聲來!
只是幾個時辰不見,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還是那優雅從容,舉手投足都叫人心神盪漾的承歡嗎?
滿身的鮮血,不斷抽搐着身體,瘋子一樣地不斷掙扎!
胸口、大腿內側、臀部、背脊滿是交錯的鞭痕,血肉模糊,全都是在那樣敏感脆弱的地方!
我怒不可遏的回頭,狠狠盯着地上的那兩個人影,頭一次產生了想要殺人的欲=望!
快速走到已經陷入瘋狂的承歡身邊,立刻被隨後跟來的追雲逐月攔住。
“滾——”我怒吼一聲,視野發紅。
兩人立刻鬆了手,站到一邊。
“唔!唔!唔!”承歡還在癲狂地掙扎,手腕腳踝的血肉都深深地陷進鐐銬裡,慘不忍睹。
“承歡……醒醒……”我屏住呼吸輕輕向他靠近,想要幫他解開綁住眼睛和嘴脣的布條,卻根本跟不上他瘋狂搖頭的速度。
“承歡……沒事了……醒醒……承歡……”
“唔!唔!唔!唔!”回答我的只有機械地嘶吼。
不知怎的,眼淚就溼了眼眶,我扭過頭,忍着顫音道:“幫我按住他……”
瘋狂搖擺的頭立刻被四隻手死死按住,只能抽搐着不斷打顫。
“輕點!”我叫喚了一聲,發現力不從心,根本喊不出來。
兩個髒兮兮的布條完全溼透,縛口的那條被承歡死死咬着不肯鬆口,我稍稍用力扯了扯,他便睜着渙散的瞳孔威嚇一般的嘶吼。
像獸,不像人。
“手腳都解開……”
“郡主……”
“解開……”我看着承歡一直踮起的腳尖,和不斷髮抖的雙腿,真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嘩啦!”
束縛一開,承歡便立刻倒地,形狀怪異地縮成一團,不斷地抽搐,瞳孔渙散,嘴脣發紫,上下牙不斷打顫,喉嚨裡發出嘶嘶的吼聲,看得人心一陣一陣的收縮。
我蹲下去,剛想靠近,他便突然大吼,瘋了一樣撲過來,我嚇得愣在那裡,眼淚也跟着流出來。
幾乎是同時,追雲逐月便一下子將承歡按倒在地。
被兩人一左一右地壓着手臂和肩膀,承歡趴在地上拼命掙扎,像一隻擱淺岸邊的魚,不怕受傷不怕疼,只是拼了所有的力氣,身上的傷口無可避免的更加嚴重了,像在血水裡浸泡過一般。
我顫顫地朝承歡伸着手臂,不知是在對誰說:“別用力,別用力……”
卻又見承歡抽搐的厲害,怕他咬了舌頭,只好狠心讓逐月掰開他的嘴,塞了軟布進去。
“承歡……我是,扶蘇,你……看看我呀?”我看着承歡被側按到一邊,緊貼着地面的臉,抽了抽鼻子,忍住顫抖,“承歡?醒醒……沒事了,扶蘇來救你了……別怕……”
閃着碧色的眼睛沒有焦距,渙散而茫然,長長的睫毛不時機械地眨着,像櫥窗裡沒有靈魂的眨眼娃娃。
“承歡?我是扶蘇……我是扶蘇……歡兒?”
“歡兒,沒事了,醒醒,好不好?”
……
不知過了多久,承歡總算力氣耗盡不再掙扎,臉色木然,泛着青綠,塞了軟布的嘴角卻漸漸涌出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