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暖還寒,春燕銜泥來,楊柳抽嫩芽,小河破堅冰。
呀呼!我柳扶蘇,十四歲了!
偷偷揉了揉日漸膨脹的小胸脯,我是激動地熱淚盈眶心肝亂顫!幾月來懷着一顆破罐子不能破摔的心,持之以恆的飲食豐胸療法終於初見成果!試問,我怎能不激動!?我怎能不興奮!?我怎能不大聲的呼喊——人定勝天!我胸由我不由天!哈哈——
臃腫的冬天已然過去,和煦的春風正風騷的舞動,那曲線畢露的熱情夏季還會遠嗎?
啊——這個夏季,我要昂首挺——胸的走過!
舒舒服服地盤腿兒坐在經過藍若溪改裝的小馬車內,我嗅了嗅零從爹爹書房前偷摘的桃花,這個笨零,昨晚只是讓他偷支桃花來嘛!這傢伙居然把爹爹整個桃花林都毀了個差不多,爹爹差點沒被氣死,現在還在林子裡哀悼呢!
把深粉色的桃花一顆一顆擄下來裝在瓷碗內,加點明礬,拿出從廚房裡偷來的搗蒜用的杵子,把桃花砸碎,磨成紅汁,再從荷包裡取出一支極細的狼毫毛筆,沾着桃花汁,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人家美甲!
畫點什麼好呢?我抱着手指看了一眼扔在一邊的桃枝,嗯!就畫一朵小桃花,呵呵呵呵!
“春天在哪裡呀,春天在哪裡?春天在那……呀!”我猛然敲敲腦袋,居然忘記寫作業了!
趕忙從自制的包包裡拿出筆墨,在車廂內鋪好,我撅着屁股趴在車廂,咬着毛筆頭,苦思那個冥想,呃,先生留的什麼作業來着?
隨手拿起桃枝撩開簾子:“若溪哥哥快進來!”
嗖!
我眨了眨眼,感嘆道,若溪哥哥爬車的功夫真是越來越好了!
“扶蘇,何事?”
我撓了撓臉,兩眼冒心心,若溪哥哥真是越來越帥了呢!風度翩翩楊柳姿,脣紅齒白芙蓉面!臉色除去了青白變得粉粉嫩嫩,真想掐兩下!
“扶蘇,放手……”
嘻嘻,想到做到是人家的人生準則嘛!
我戀戀不捨地鬆開捏緊藍若溪臉頰的手指,啊——手感真好!
把哥哥養成這樣的如花似玉,可是浪費了人家不少銀子呢!嗨,心疼啊心疼——
不過,若溪哥哥還算是有用的,那個醜零,完完全全就是個賠本貨!超級能吃不長肉,超級能鬧不聽話!我的心血啊,我的銀子啊,就這麼白白的一江春水向東流,注入大海不復還!
我捶胸頓足!
“扶蘇,醒醒,醒醒……”藍若溪已經完全習慣了我時不時的天馬行空妄想症,只是習慣性地對我招魂兒。
“哦——”我回過神來,伸出小手,在藍若溪面前展開,“若溪哥哥,你看,扶蘇染的桃花指甲好看嗎?”
“嗯,好看。”藍若溪摸摸我的頭,柔聲道,“扶蘇心靈手巧。”
“嘿嘿……”我紅着臉喜滋滋的端着指甲左看右看。
呃,不對啊!我剛剛要說的不是這件事啊?啊,對了!作業!
“若溪哥哥,糟了!”我咬着脣,可憐兮兮地望着藍若溪。
“怎麼?!”藍若溪也緊張起來。
我苦着臉:“人家忘記先生留的作業了!若溪哥哥,你知道先生留的是什麼嗎?”
藍若溪擰眉思考,我呆呆地看着他,話說這眉間的硃砂痣和他的尖下巴真是絕配啊!
“詠春嗎?”他想了一會兒,猶豫道。
“啊——對對對!就是那個詠春!若溪哥哥好厲害啊!”我睜着星星眼,一臉崇拜。
藍若溪紅了紅面,道:“小時候讀書,每到春天的時候,先生都是要我詠春的。”
我點點頭,忙趴下身子,思來想去,好!就是這個!抓着大毛筆唰唰唰地在宣紙上寫下:
天氣暖還寒,春燕銜泥來,楊柳抽嫩芽,小河破堅冰。
話說,這是人家剛纔的感慨了啦!嘿嘿,我搖頭晃腦的唸了一遍之後,覺着差不多了,舉起來給若溪哥哥看。
“啊——還是不錯的。”
若溪哥哥,我覺着你這話說得怎麼有點勉強啊?
馬車換成了步攆,我撩開簾子一角,向外望去,到底是春天,這宮裡頭望眼盡是青蔥嫩綠,一派的生機盎然。
“小公公。”我輕喚一聲。
那機靈的公公忙點頭哈腰地應承着:“平安郡主有何吩咐?”
我指了指外面的□,單手抿嘴輕笑道:“扶蘇想下來走一走,難得這大好的天兒。”
皇宮裡,□已然更勝,點綴着翠色的柳條微微擺動,姿態極美,各種迎春花依着微風招展,爭奇鬥豔,仔細一看,竟已有彩蝶環繞,爭相飛舞。
摒退了隨從的公公,沿着鵝卵石修葺的羊腸甬道一面走一面看,漸漸地繞過假山、池塘、涼亭,走到御花園的深處,皇宮裡雖然守衛森嚴,卻依然有無人的角落,我抖了抖手腳,張開雙臂,呈擁抱大自然狀,深深地吸了口氣。
毫無目的地向前走着,累了便歪歪斜斜地依着一顆大樹,突然很想很想一個人靜一靜,在旁人面前,有意無意地,我總是快樂的沒心沒肝,只知玩耍不知天高。
可我也有不想笑不想鬧的時候,人的煩惱,便是從知道開始。以前對一切毫無知覺的時候,我可以什麼都不去想,可身處漩渦中央的我,再怎樣遲鈍,也能夠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不是想刻意地去發現什麼,卻常常無心插柳的發現某些怪異所在。
比如前些天紅鳶蒼白的臉色,還有她避開我丟棄的血衣,比如午夜夢迴時,窗外月華下一閃而過的影子……
柳府也不是我想象中的蕭肅,暗中保護我的人躲得再好,也常常會露出些馬腳。
那個我曾經以爲無人看管的囚室,再去時已是空空如也,裡面的擺設已然不似當初,竟成了酒窖的所在。那個少年真的就如夢一般,消失地無影無蹤。
他死了,逃了亦或是被轉移關押,也許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有些時候,真的覺得自己在逃避,心裡潛意識在害怕,害怕有一天會發現那些朝夕相對的人情同姐妹的人信任至深的人,其實是你的敵人,他們爲了目的而接近你,甚至會爲了目的而傷害你,真的不想感受被人在心窩捅一刀的痛。
所以有時在想,是不是不知道,會更好,因爲無知纔沒有煩惱。
爹爹越來越忙了,有時候,甚至幾天見不到面,每見一次就覺得爹爹便又憔悴了幾分,隱約感覺,爹爹就像是一個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的人在拼了命地做事,這種認知,常常讓我感覺遍體生寒。
“剪不斷,理還亂……”
我嘆了口氣,坐在樹根下,隨手拾起一枚石子拋出去。
“噗通!”
石子拋入花池中,激起小小漣漪。
“噗通!”
又一枚石子落入,池面再次盪漾。
“誰?”我驚了一下,明明我只扔了一顆石子!
“好一句剪不斷,理還亂。”
少年人特有的清爽聲音從頭頂飄來,我立刻條件反射地向頭頂望去。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隻青緞銀邊的靴子,我趕忙從樹底下鑽出來,連連拍打着身體抖着頭髮,晦氣!居然坐在別人的腳底下!
見了我手忙腳亂的滑稽動作,那人竟然開始肆無忌憚地輕笑,我懊惱地再次擡頭,這纔看清楚樹上坐的到底是什麼人。
一襲月牙白的錦衣隨着微風輕輕擺動,一根絲帶隨意地系在腰間,上面沒什麼繁雜的花飾,倒顯得乾淨優雅。三千及腰青松鬆的用一根月牙白的髮帶束起一半,斜斜的垂在肩側,卻只顯俏皮並不邋遢。
他歪歪地靠在樹幹,一條腿曲起,輕輕地踩在樹杈,另一條腿便一搖一蕩的垂在青蔥嫩綠的枝杈間。
微風吹來,髮絲衣袂便簌簌的隨風飄揚,旁人看到他的樣子,可能會擔心他即將要掉下來,可他自己卻一派地怡然自得。
我不想說什麼“喂,你怎麼偷聽別人說話”之類的傻話,顯然,他比我早到,如果說是打擾,倒不如說是我擾了他的清靜。
能在這皇宮中如此自在來去的人,不是皇親國戚,就是武功高強的刺客。
說實話,我對哪個都不感興趣,我只是來上我的學,我只是來散我的心。
所以,我只是擡頭瞧了他一眼,便拍拍身上的塵土,準備離開。
“噗通!”
又一顆石子投入池中,我頓了頓,卻並沒有停下腳步。
一陣風飄忽劃過耳邊,一抹柔和的白不緊不慢地落在眼前,他抱着手臂斜斜地靠在樹上,笑眯眯地擋住我的去路。
“是我打擾到你了嗎?”他笑着,一雙眼睛彎彎的好像天邊的月牙。
我挑挑眉,也笑着,學他的樣子懶洋洋的抱着手臂:“是我打擾了你纔是。”
他到底認不認得我?我看了看他眉宇間的不羈神情,竟一時看不出他所想。
我看着他的眼睛,說實話,我從沒見過一個眼睛小得如此好看的男人,細細長長舒展着,像月牙一樣的彎着,永遠給人笑意盈盈的錯覺,偶爾轉眸又可見漆黑的鋯石一樣的眼仁,又恍惚覺着這眼睛其實是大而有神的。
他的衣服白,卻襯得他的膚色更加透白,鼻子挺得自然,脣色是淡淡的粉色,嘴角銜着一抹笑意,透着無所謂的淡然。
他的身手應該很好,難不成,真的是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