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雲狼與靳長恭那副捻熟親密的模樣,契眼眶的珠子差掉沒被驚掉,要知道雲狼那貨與他們相處這段時間,完全就是驕傲不可一世,鼻孔朝天的模樣,他對此可是記憶尤深,咬牙切齒了很久。
如今親眼看到一頭桀驁不馴的野狼變成一隻傲嬌狗腿的家貓時,他不由得收起臉上錯愕的表情,與神色微動的鶴對視一眼,彼此心中儼然已有了定準。
商族族長穿着一件雲袖寬袍,步履沉重卻拄着一支柺杖緩行,而智者一身青衣如清風拂面,怡然自得。
他們久經人事,自是比年輕人眼光更爲獨道,雖然兩者面容五官極其相似,但那迥然不同差別的氣質,卻是很好辨認的。
他們立於靳長恭面前三步之距,撩袍欲跪,卻被靳長恭先一步舉手一擡,一道霸道柔和的氣息就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將他們穩穩扶起,竟再低不下一分。
“這裡不是朝堂,寡人面前一切皆隨意而行,不必太過拘禮了。”靳長恭闊步朝前走去。
她看着依舊鍵碩的商族族長,與狐狸眼微眯,眼中精光朔智的智者,帶着久違重逢的喜歡,她揚脣一笑似九月燦陽道:“久經一別,匆匆時日過,倒也是許久不見,你們一行可好?”
智者看着靳長恭那一身狼狽的裝束,曾經白皙玉華的面旁清翟了些,膚皮亦曬黯淡了些,背上與衣衫間尚有乾涸的暗紅血跡……曾經那養尊處優的少年帝皇,已被磨礪得少了幾分鋒芒銳利,卻增長了別人半生所求之不得的內斂深沉。
智者搖首,像長輩一般慈憐地望着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嘆息一聲道:“一行無礙,倒是陛下您這一段時間受苦了,不過能看到您如今飛速的成長強大,倒卻也是一件欣慰慶賀之事。”
她眸光似更加怪韌如磐石,那喬木般筆直昂挺的身軀,蘊含着巨大堅韌的力量,令智者懷疑,這世上是否還有能夠折曲她意志的事物。
該是一個好孩子啊!
商族族長卻智者搶了話頭,老大不爽地皺了皺眉頭,用拄杖敲開他的手,吹鬍子瞪眼責怪道:“智者可是逾越了,你怎可隨便褻瀆陛下呢?”
此話一落,正待族長想表示自己的一番陳詞激昂,卻不想那廂一高大黝黑的契一個“激盪闊步”越過他們,直接衝向靳長恭,長臂一伸上前便一個熊抱住靳長恭。
商族族長整個人僵在當場,拄拐的手氣得直哆嗦。
“終於找到你了,陛下!”
那火熱燙人的氣息令靳長恭不適地動了動身子,但聽到那純然而喜悅的聲音,卻又很快垂下手放鬆了下來。
很單純熱情的一個擁抱,能感受到契那激動跳躍的心臟突突直響,這令靳長恭忍不住眼底泛起一絲柔色漣漪,她拍了拍他背,揶揄道:“你倒是越來越大膽了,連寡人也斗膽敢隨便調戲?”
“咦~”契一聽,似受驚般連忙跳了起來,驚聲急忙回頭,卻有些茫然地四周看了看,繼而奇怪道:“怎麼沒有看到花公公,以前這種時候他早該出手了……”
靳長恭聞言臉上的笑容一滯。
契神經比較大條,根本沒有注意到靳長恭的表情,他撓了撓腦袋,嘀咕道:“當初他只提醒我們一句宮中有變,要提防靳帝之後,他說要獨自去找您了,讓我們地留地靳國等你們回來,都這麼長時間了,按理說我們都找到你了,他怎麼還沒有找到?”
鶴於一旁,覷到陛下越來越沉默的表情,與族長那兩眼冒着火星隨時要爆發的怒意,趕緊上一掌重重拍在他的腦袋,叱道:“你的那張嘴除了吃飯,就不能好好說話,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再說,我們能夠在這裡遇到陛下,還不是陛下主動聯絡上我們的!”
契被教訓得有些懵,他黑矅石的雙眸瞪向鶴時,鶴卻早一步,舉止有禮回首朝着靳長恭躬身行了一禮:“鶴,見過陛下。”
“鶴看起來倒是越見成熟穩重了,接下來的一場戰役,不妨讓寡人見識一下你這半年多的成長吧。”靳長恭看着眼前的鶴。
及肩的黑漆墨發依舊披散,一雙水洗般的黑眸鑲在那清麗無雙的臉上,相得益彰,言語得體不驕不躁,神情亦從容掌控有餘。
鶴眸光微炙,他撩袍跪於地面,聲調上揚了幾聲:“是,鶴自當領命。”
靳長恭勾了勾脣,眸光卻望向契,神情那一刻極度認真,負手篤定道。
“寡人自會贏回他的,一切就從這一場戰役開始。”
說完,她便轉身朝着華韶他們走去。
契一怔,望着靳長恭的背影回味着她剛纔的話,而鶴他們卻有些聽不懂靳長恭此話是何意,但見她移步,亦隨即跟上她的步伐。
【阿恭,據我族暗探所搜尋花公公的出身來歷,卻一所無獲,若此便有兩種解釋,一則是他根本就不存在,二則就是他與我等一樣,並不屬於這東方大陸。雖然並不清楚他的具體身份,而我們亦沒有權利將他遣返趨離回西方,但是繼續將留他在這片大陸,終究是一個隱患——】
華韶曾暗中秘音勸戒過她,關於花公公的身世。
【無論他是誰,只要我要他,我就不會讓你們將他帶走的!】
靳長恭卻不懷疑,她永遠無法忘記,當她墜入海中,那碧波盪漾之中,當她痛苦窒息時,那給予她生存氣息的人,那爲她義無返顧衝進鯊魚羣中——那道紅色的背影。
【既然你執意如此,爲師亦不再多言,只要你能夠得到神武族人們的承認,那麼爲師便將他還給你。】
他是誰,她並不在乎,就像她是誰也已經不重要了,她跟他,只要彼此而已!
她佇立於高處,幽潭的黑眸望着海面,心緒翻騰涌動,她不由得想起他們之間曾經的種種,一時既心酸又甜澀,五味雜陳,這種陌生的感覺她末所有過,亦難以排解……
神武族人靜默地觀察審查着靳長恭,在他們的心目中,雖然靳長恭擔着神武族正統之名,令他們不得不遵從祖訓尊重於她,但他們卻不是從心底認可這個在靳國長大的族人。
被隔擋在人羣之後的夏合歡與公冶都被神武族分支——滄海門人嚴加看守,自是不得隨意行動,雖然看在靳長恭的面上,他們不會爲難他們,但卻限制住他們的一舉一動。
想來靳長恭的身份雖說是神武族的後人,卻也是靳國的皇帝,她先前的態度很確切地表明,並不想讓西方大陸的分支來插手東方。
若是能將整個軒轅大陸統治在她靳長恭的名下便罷,若是她一旦輸了,西方與東西兩界之間,必定會發生大規模延綿直整個位面的戰爭。
與那些白袍滄海族人交手之後,夏合歡與暗帝他們已經可以肯定,雙方兩者之間武功的差距,若西方大陸的高手都是這種高端水平,那東方禍事必起。
公冶隔着重重人影,看着站在高處皎如玉樹臨風前遠目的靳長恭,一時之間竟覺得彼此之間有一道無形跨越不過去的鴻溝。
公冶似疲憊地斂下眼睫,灰袍冽冽,他背對着海面,那淡薄陽光下的臉越來越蒼白,他無聲地張了張嘴——長、恭……
靳長恭眉眼一動,若有所感,突然一回便看到公冶軟身欲墜的模樣,她一驚,迅速飛身扶着他站起,並一把脫掉身上的單衣披於他的頭頂上。
公冶怔忡不已,只覺有一種置於雲端,腳踩不踏實的錯覺,惶惶之心被一雙輕柔的手捧起。
“公冶,沒事吧。我身邊沒有遮傘,差點忘了你不能曬的,我讓人給你找個陰涼的地方歇一歇吧。”
感覺靳長恭要帶他走,公冶抓住她的手,搖了搖頭,擡起的眸光似仲夏的雨夜睡蓮,湖光春色兩相映,異彩徒生。
“我能堅持,我也想看看,你究竟能爲他能做到哪種程度……”前面那一句他說得很清晰,而後面那一句卻似自言般,風吹便散了
然而憑靳長恭的耳力,自是聽得仔細,她扶起他,那颯颯揚起的髮絲地陽光下光耀着光芒,正色地看着他,
“不僅是爲了他,亦是爲你們,爲了這片你們世世輩輩存的軒轅大陸。”
“你不恨這個大陸?不想爲了你們族人報仇雪恨?”
公冶眉眸一震,溫慈的雙眸一閃,那身體那滾燙的溫度地觸碰到她那冰涼的手時,便不想放開了。
靳長恭能感覺到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審覈監視之下,她故意沉吟片刻,聲量並末放輕,痛聲道:“自然是恨的,那滅族的苦仇大恨如何能夠忘切,即使是記憶消失了,那屬於神武族的血脈亦會沸騰炙燒得寡人夜夜難眠。當寡人知道自身身世的那一刻,即將我沒有記憶,但那刻骨的仇恨也被銘記在寡人的每一寸骨血當中。”
此番話的情深意切,泣血稽顙別說是神武族的人被震撼了,連靳長恭自已都差點被自己感動了。
公冶一愣,卻瞧見靳長恭悄然對他眨下眼睛,他才恍然大悟,暗中失笑。
這長恭,這張嘴倒是越來越會唬人了……
想來,神武族的人在聽到靳長恭那番激昂慷慨言辭,那煨帖他們心意的言論,紛紛都對她投以後生孺子可教,贊同欣慰的眼神——除了華韶一眼不置可否的眼神。
“那你也想仿效他們屠盡這東方大陸每一寸土地,來替你的族人們清冼血恨?”暗帝黯淡的灰色死氣點染曲眉,他看着靳長恭,語氣怪異地問道。
靳長恭負手皺眉,衆人靜靜地看着她,良久,才聽到她恨聲道:“殺了他們算什麼?”
“那你還有更解恨的辦法?”暗帝眼眸一轉,便順着她的語氣問道。
“自然有。你知道,要讓一個仇人死掉並不算是最痛快的事情,因爲人一旦死去便什麼都不知道了,所有的痛苦、不甘、恐懼都會隨着逝去而消失,可僅僅是這樣,那我們族人心中的怨恨如何能輕易消失?”
“沒錯,殺了他們,拔光他們的皮,流光他們的血,都不足以解我族人們的恨!”一個神武族人忍不住衝聲響應道。
靳長恭眼神倏地一下捕抓到他的眼睛,她眸光猩色若隱若現,咧牙雪齒森森道:“對啊,僅僅是滅掉他們那也只能是圖一時痛快。這軒轅大陸的人不是不服我們神武族,認爲我們是外族邪門歪道嗎?那寡人就偏偏要他們統統臣服於我族人腳下,寡人要讓他們生生世世,乃至今後的族族輩輩都匍匐在地,不得翻身,寡人要讓軒轅大陸的男子世世代代爲奴,女的世世代代爲婢!供奉我先人爲宗,侍奉我神武族之人爲尊!”
那人似被攝魂了,聽了她那一席宣佈,整個人便呆呆得動不了了。
而神武族人聞言久久無法回神,腦中一遍一遍地迴盪着靳長恭那番話,心底漸漸開始認同,餘下便私底一陣竊竊私語,相互商討。
靳長恭眼底飛速地劃過一絲狡黠,不動山不動水地由着他們看。
而公冶、暗帝他們卻聽出靳長恭那一套換湯不換藥的說辭,與華韶的約定極其相似,但她此刻如此一說,卻又大大地不同。
雖然她分明就存在野心想統治整個大陸,但是這一番主動說辭,卻比華韶與她的交易更加能夠令神武族人解恨之餘,對她心生認同之感。
“好,如果你真的能夠有能力證明你所言,我等便不干涉公子在東方大陸的事情,並且公子若有需要吩咐這事,隨時可開口。”
他們一衆深深地看着靳長恭,這一次他們並不是對神武正統唯的一嫡傳宣誓,而是對着靳長恭,僅僅是眼前這個得到他們認可的人說話。
“自然,一言爲定!”
靳長恭翻手負背一笑,雄姿英發,那令人心折的帝君之氣令神武族人隨着也多了幾分信心。
與計劃吻合,靳長恭成爲與神武族人約定之後,便暗中秘音與華韶道:“與你約定的事情我已經完成了,他們已經全部認同我的作法,接下來此戰不需要你來插手。”
華韶默然半晌,才輕然道:“阿恭,你可以怨責爲師,或許你還小,不會懂得滅族之恨那該是多沉重,多寂寥……”
靳長恭抿脣斂眉,默默地想着他的話,卻在經過夏合歡身邊時一頓,她側眸看向他新月般的眸子黯淡失色,不期然地想起夏長生之事,便知道他心底一定還很難受。
“夏合歡,若此事了了,寡人便幫你一道將那華韶綁住,然後隨你處置,雖然不能讓你殺了他,卻對着他出出氣,發泄發泄怨恨卻是可以的。”
夏合歡聞言,愕然擡眸看着靳長恭那副惡狠狠,雀躍欲試的模樣。
由於她的聲音響亮,華韶自然也聽得仔細,他纖妍潔面之容卻不動分毫,僅平靜地看着靳長恭。
她“咔咔!”地掰着指關節,扭頭回視他,微揚起下頜陰測測一笑:“夏長生雖說欠你一條命,可你倒也是欠了我們,若狠狠地揍了你一頓,並不過份吧?”
神武分支族人紛紛面露緊色,瞧了瞧靳長恭,又看了看華韶,不知道該如何阻止他們的“自相殘殺。”
在他們的躊躇中,華韶淡淡垂眸,道:“若你能贏,爲師便如你所願。”
聽到他這麼幹脆的問答,衆人倒吸一口氣,而靳長恭卻有些笑不下去了。
“雖然寡人真的很想殺了你,可是卻不得不順應他的遺言,況且寡人也沒有資格去替他討回什麼。但阿恭所言卻也正合寡人心意,若阿恭真的贏了,你就小心你那一把‘老骨頭’!”夏合歡冷冷一笑,他此刻的鬥志也被靳長恭撩撥燃燒起來,倒似不復方纔的死氣沉沉。
公冶於一旁瞭然地微微一笑。
暗帝卻掩脣,緋色的脣色若染抿得死緊,眸光一片陰冷。
那方契與商族族長他們卻不明所以,直瞪眼看得一頭霧水。
對於華韶他們身份,他們並不知道。
這時,前方來報,敵軍兵臨城下,局勢已經迫在眉睫了,於靳長恭大手一揮,就地列行佈陣。
“智者,此行可是步兵三萬,六千騎兵,精英軍三千,玄鳳軍三千?”
智者從人羣當中出列,他作揖行禮,迅速回稟道:“回稟陛下,官船十二艘,除了集結步兵三萬,六千騎兵,精英軍三千,玄鳳軍三千外,尚有五百名火箭弩,與黑羽軍,新訓一千盾兵軍。”
“好!這麼短時間你們竟然能夠加緊又訓練出來一批批精銳,真是辛苦了!”靳長恭聞言,面色頓然頎喜不已。
商族族長帶領一衆人出列,伏身跪拜於地,齊聲道:“此乃我等份內之事,陛下讚譽了。”
“起身吧,這一次,終於是該我靳國讓整個軒轅大陸都開開眼界了!”靳長恭凜冽犀利地眼神,那霸氣衝破雲霄的氣勢,覆手爲雨,翻手爲雲,勢要將天都捅破一個窟窿的桀驁邪佞不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