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他現在還在辦公室加班,不是他不累,而是今天好不容易拍到吃香蕉的照片,怎麼說也要發佈一下。
儘管主編對於這個新聞根本看不上眼,但至少還是給了他一個不起眼的小方塊,同時網站上也能有個不起眼的鏈接。
本來可以回家寫稿的,可惜幾天前在家打字的時候睡着了,撞倒了咖啡杯把電腦主板燒了,這些天一直也沒有時間修。
最關鍵的問題是沒有錢了,他得交房租,吃飯,買菸酒,沒有多餘的錢去買電腦配件。現在就指望這個新聞點擊率能高一些,主編能給個幾十美元的獎金就好。
想着想着,他敲下了最後一個按鍵,把新聞遞交到後臺,等負責的同事接班時來處理。
他嘆了口氣,黑暗的辦公室中靜悄悄的,夜色深沉,只有窗外其他建築的橙色燈光反射進來,顯得悠遠又寡淡。
整理一下自己的領帶,揉了揉酸澀的雙眼,端起冰涼的咖啡一飲而盡。
關掉電腦,切斷電源,鎖上辦公室大門,走出辦公樓。
他就像是千千萬萬個相同的遊魂一樣,麻木地飄蕩在這座城市裡,飄向被稱爲家的地方。
好在季節還不錯,夏天哪怕夜色深沉,溫度也不低,他可以慢慢地開車回去。
蘇明對於主編的觀感很複雜,既討厭對方的勢利眼和滿口髒話,可是也感激他始終沒有真的開除自己,每個月至少還能有個基本工資養家餬口。
但是這樣下去,真的有出頭之日嗎?這城市太大,普通人只不過是統計表上的一個數字罷了。
蘇明開車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只有昏黃的街燈相伴,看着不遠處馬路對面燈紅酒綠的娛樂場所,那些衣着華貴的人放聲大笑,他唯有略帶羨慕地嘆息一聲。
繼續低頭開車,回家睡覺。
“噗......噗......”
“法克!”
越是急着回家,運氣就越不好,他的座駕是一輛不知多少手的老福特,剛纔發出了兩聲詭異的放屁聲,然後就在路邊拋錨了。
氣得蘇明雙手猛擊方向盤,大罵一聲。
可這又不是什麼自動售貨機,猛擊兩下,踢上幾腳就能恢復正常。
而且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麼故障,空調的通風口裡還冒出了濃煙,瞬間充斥了整個駕駛室。
“咳咳咳......咳咳......”
蘇明掙扎了半天,好不容易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就趴在路邊上咳嗽了起來。眼睛,鼻腔,氣管都火辣辣地疼,他感覺自己頭昏腦脹,簡直快要死了。
“哈哈哈......”
馬路對面那些人,站在豪華夜總會門口發出了爆笑,他們第一時間就看到了充滿濃煙的老爺車,就像是魚缸裡裝滿了白霧。
不多時還有一個人渾身纏繞着煙氣跑了出來摔倒在路邊,不停地咳嗽。
實在是太有趣了,給無聊的夜生活又貢獻了談資。
沒有一個人打算幫他,所有人只是看熱鬧的旁觀者,開着這種破車的人一看就是窮光蛋,而看人生慘淡的人意外倒黴才更有喜劇效果。
他們不光要看,還要拿手機拍下來,趕緊發個推特,賺取一波好友點贊纔是最重要的。
而就在這時,汽車的引擎蓋下突然騰起了明火,瞬間照亮了所有人的臉。
“哇噢~~~!”
圍觀的人羣更興奮了,更多的人掏出了手機,也有更多聽說了消息的人從各個夜間娛樂場所跑出來。
蘇明感受着身後的熱浪,趕緊向前爬了一截,轉身站起來,看着自己的車子越燒越旺,心痛無比。
“法克!........法法克!”幾次邁步,都被烈焰逼了回來。
這是他唯一的交通工具了,就是因爲經濟不允許,年久失修才造成了這樣的下場。
可必須得把吃飯的傢伙從車裡搶出來,單反照相機以及從報社借來的全套鏡頭,那東西可一點也不便宜。
但火勢越來越大了,引擎蓋已經烤得焦黑,滾滾熱浪讓他根本無法靠近,就連旁觀的人都自覺後退了一大圈,以免被車輛爆炸波及。
不知道爲什麼,蘇明非常怕火,家裡的女朋友經常笑話他連烤箱都不敢用。
而這樣的情況,他除了在路邊急得團團轉,大聲請求幫助之外,什麼也做不了。
根本沒有人幫忙,大都會是美國最大的城市,這裡的人情也分外冷漠,沒有人會去管別人的閒事。
也許年紀大一些的人還可能,他們有着舊時代的優秀品德,可是這條街是娛樂街,在半夜依舊出沒於這裡的能有什麼好人?
除了喝酒嗑藥暈乎乎的富二代之外,就是看場子收保護費的黑幫,指望這些人熱心幫忙,不如趕緊跪下祈禱,看看上帝願不願意下個雨?
就在蘇明要絕望的時候,從人羣外突然衝進來兩個人,一個戴眼鏡的男人用手持滅火器開始幫蘇明的車子滅火。
而另一個女人則開始不斷拍照,還掏出錄音筆採訪路人,顯得非常興奮。
幾分鐘後,火滅了,沒有熱鬧可看的人都散去了。
那個男人摘下眼鏡,用襯衣袖子摸了下臉上的汗,笑着走到路邊的蘇明身邊,拍拍他的肩膀。
“斯萊德?怎麼是你?你有沒有受傷?”
蘇明只是怕火,火焰熄滅之後,情緒也穩定多了:“我沒事,謝謝你,克拉克。”
“不用謝,我們是同事嘛,即便不是同事,遇到路上有人需要幫助,出手相助也是我應該做的。”
強壯的男子抓着蘇明的胳膊,前後檢查了一番,確定沒有問題後才露出放心的神情。
“他們......不這麼想。”蘇明看着離開的人羣,一個個背影都幾乎是從相同的模子裡刻出來一樣。
克拉克的笑容也僵硬了一下,他搓了搓手,把蘇明拉到了自己的車上,幫他從充滿濃煙的車廂裡找出了相機和鏡頭包。
緊接着又找出拖車鋼纜,把蘇明的車輛殘骸掛在自己車子後面,還好輪胎只爆了前輪兩個,應該能拖回去。
做完這一切,他也坐進副駕駛上,打開儲藏箱取出一瓶礦泉水遞給蘇明:“他們那樣不對,幫助別人是身爲人類都該有的認識。”
後排座上的蘇明嘆了口氣,接過礦泉水瓶子沒有擰開,而是先檢查相機和鏡頭有沒有損壞。
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也許是因爲克拉克和露易絲的出現,真的帶來了一些好運,這些昂貴的小玩意都完好無損。
就是揹包稍微髒了一些,沾滿了滅火器噴出的白沫。
他擰開水瓶喝了幾口,正打算和克拉克說話,駕駛座的門打開了,露易絲一臉笑容地鑽了進來。
她突然看到了被燻黑的蘇明,意識到自己這麼笑是不對的,立刻就憋了回去,小臉漲得通紅。
“抱歉,斯萊德,我只是想到了一個好新聞,稍微有些激動。”露易絲同情地伸過手來按住蘇明的手背:“對於你的損失我也很難過。”
蘇明沒有因爲這些小事生氣,畢竟還是人家幫忙救出了相機。
“沒關係,我也是記者,我能理解那種感覺。”克拉克一直盯着露易絲的手,讓蘇明感覺非常彆扭,他尷尬地自己把手抽了回去,靠在了車後座上:“能說說新聞題目嗎?不會也是嘲笑我的吧?”
露易絲的腦袋搖了搖,金紅色的頭髮披散開來:“不,新聞題目我已經想好了,就是‘車輛路面起火,市民冷漠旁觀’,你覺得怎麼樣?我要好好譴責這些冷漠麻木的人,把社會存在的問題翻出來放在每個人的眼前。”
蘇明點點頭,題目好像沒有問題:“只是不知道總編會不會通過。”
“沒問題,我想發的東西,總編都會通過的。”露易絲笑着轉過身去,開始發動車子:“我是社會民生類的記者,又不是娛樂圈狗仔......”
克拉克臉拉長了,偷偷給她打眼色,微微搖頭,露易絲所說的娛樂狗仔,不就是斯萊德麼......
露易絲縮縮脖子抿住了嘴,不說話了。
今天一天連着遇到十幾個新聞,兩人一直忙到現在,也許是咖啡喝太多,她有點太激動了,光是說錯話做錯事。
自己還真是迷糊呢,哎嘿,她用拳頭敲敲自己的頭頂,歉意地從倒車鏡裡看着蘇明。
蘇明只是笑笑,這沒有什麼好生氣的,畢竟人家說的就是事實,他確實是個娛樂狗仔,還是幾年都沒有找到大新聞的撲街狗仔。
受歧視更是早就習慣了,真正成功的狗仔都是拍到大明星的醜聞,私下協商敲詐一大筆錢,立刻就洗手不幹的。
從來沒聽說有誰,是能通過報道明星緋聞獲得普利策獎的,在記者隊伍裡,娛樂狗仔本來就是最底層。
不過雖然名聲不好聽,可是錢景廣闊,一夜暴富也不是夢,蘇明當初也是因此入行的。
不說家徒四壁,但至少是沒有什麼積蓄,而且還是孤兒,除了賭一賭能不能走大運,還能怎麼辦?任何其他問題都得能吃飽飯再考慮!
克拉克摸摸自己的頭髮,鑑於車內的低氣壓換了個話題,詢問蘇明住在哪裡,露易絲先開車送蘇明回家。
蘇明也不再客氣,說出了自己的出租屋地址,車子轉向了另一個方向,兩個男人也閒聊了起來,說一些橄欖球或者賽馬之類的東西,氣氛漸漸放鬆下來。
但這時開着車的露易絲好像想到了什麼,突然問道:“斯萊德,你的車有保險麼?如果沒有買保險,被燒掉豈不是.......”
克拉克又開始打眼色了,斯萊德的家境同事們多少都知道一些,怎麼可能有錢買保險?
蘇明笑而不語,像是廟裡的菩薩一樣:“.......”
而在內心深處,他已經給克拉克和路易斯取了個外號,叫做‘扎心兄妹’,對,有情人終成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