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像一首華爾茲, 華麗悠長,悅耳動聽,只有在謝幕時有那麼一點點傷感。
誰也說不清白君守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對待生意場上的對手他一向精明狡詐, 對待身邊的朋友他從來忠誠不二, 對待至親的家人他秉持關愛包容, 對待美貌的情人他習慣闊綽大方。
這個看起來複雜多面的男人在即將邁入三十三歲的時候, 突然像張愛玲說的“改過自新,又變了個好人。”
這個好,是指對待男女關係上。
在改過自新之前, 白君守在男女關係上也不能用壞來形容,他追女人, 和女人上牀, 然後和女人分手, 從頭到尾你情我願,末了他還會往女人卡里打一大筆錢。
他不是壞, 只是有些不着調。
和白君守好過的女人,即便分了手,也不會有太大遺憾。
一個男人,有權有勢有錢,相貌英俊不凡, 牀上功夫一流, 出手還特別大方, 像這樣的存在絕對是應該造福更多女人的, 而不能被一個女人綁在身邊。
他二十五歲之後, 家裡人還爲他的婚姻大事着急過一段時間,拉來許多世家女富家女和他相親。起初白君守還聽話的一個一個去見面, 後面實在煩了,直接領人去他經常去的歡場,沒有一個女人能忍受自己的相親對象大腿上坐一個妖嬈女子,或是臉上被印一個口紅印。
所以,他的相親全以失敗告終。
長輩們對他,罵也罵過了,勸也勸過了,最後只好無奈放手了。
只有他的妹妹白茶時常爲他擔憂:“小哥,你再這樣下去,以後怎麼辦啊?”
白君守笑:“我一直都好好的,有什麼怎麼辦的。”
白茶很同情的看着他:“小哥,你不覺得你的年華虛度了麼?”
白君守一聽,裝出一副很冷的樣子:“妹,你不覺得你的腔調很肉麻麼?”
白茶憤而起身:“你等着吧,總有人能治住你!”
白君守只是笑。
他妹妹白茶自從結婚之後,碎碎念神功功力大漲。只有她介紹給白君守的相親對象,白君守不敢隨便敷衍。
白茶不常介紹女孩子給白君守認識,但凡白茶介紹的,不見得多漂亮,也不見得家裡是顯貴富豪,但卻一定是背景乾淨,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孩。
這樣的女孩在白君守眼中,那就是不懂事的大麻煩,一旦招惹,甭想甩掉。
後來他摸索出對付這種女孩的招數,約會一兩次之後不着痕跡的冷淡下來,若是女孩打來電話,一律轉到秘書檯。
幾次下來,女孩們就會消失了,而白茶問起來,他可以很文藝腔的說,擦不出愛情的火花。
介紹了幾個,白茶也不再做月老了。
白君守這下真是徹底輕鬆了。
和謝姍姍認識的時候,白君守二十九歲,即將邁入三十歲的人生大關。
有一天,他正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看樓下公園裡剛開的櫻花。他已經站在同樣的地方看了四次櫻花,時光隨着這一樹一樹的櫻花盛開又凋謝,竟然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流走了。
正發呆,他的手機響了,是白茶,一上來就興興頭頭的說:“哥,我給你介紹個女孩。”
他訝異了幾秒鐘,近一兩年白茶再也沒有介紹女孩給他認識了,今天這是怎麼了。
他興趣不是很大:“哦。”
白茶說:“這個女孩,特別好,你肯定會喜歡的。”
白君守還是敷衍:“好女孩那麼多,我真是喜歡不過來啊。”
白茶生氣的叫了聲“哥!”,然後就施展碎碎念大法:“哥,你都三十了,老大不小了,連我比你小那麼多,都有若若了...”
白君守立刻投降:“好,我見,我去見,還不成麼。”
他拿着白茶給的號碼撥過去,接電話的是個很好聽的聲音:“你好,我是謝姍姍。”
白君守頓了頓:“哦,你好,我是白茶的哥哥,白君守。”
謝姍姍那邊沉默了好一會兒,電話裡只有她那邊不知誰在拉大提琴,樂音低緩漫長。
白君守耐心的等着,謝姍姍突然說:“呀,我還以爲白茶跟我開玩笑呢。”
白君守一窒,不知該怎麼接話,謝姍姍急吼吼的說:“白大哥,我等一下給你打過去哦,我老師叫我了。”
他還沒反應過來,那邊電話已經掛掉了。
謝姍姍再次打來電話的時候,白君守已經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謝姍姍說:“白大哥,剛纔真不好意思。”
白君守把藍牙耳機調調正,直奔主題:“沒關係,謝小姐,有時間我請你吃飯好嗎?”
謝姍姍說:“行啊,要不就現在吧。”
白君守問明瞭地址就去接謝姍姍,正準備多說些細節以方便謝姍姍認出他,那邊又掛掉電話了。
車剛停在音樂學院門口,就看到一個長髮女孩子跑過來敲窗子,他放下玻璃,女孩說:“你是白大哥吧?”
他點點頭,女孩哧溜就鑽上了車,然後催他:“快,這兒不讓停車。”
白君守被催的也慌起來,掉了頭就開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他問身邊的女孩:“你怎麼認識我的車?”
女孩眨眨眼:“剛纔忘問你開什麼車了,我敲了五個窗子,終於找到你了。”
白君守一樂,覺得這個女孩子挺有意思。
白君守帶她去一家日式餐廳吃飯,沒兩句話就把姑娘的老底給掏透了。
謝姍姍在這家音樂學院管絃系學小提琴,年方二十一,家在西部某大城市,父母開了間小有規模的外貿公司,還有一個姐姐在美國。
這是個從背景到人都單純的跟張白紙似的女孩。
白君守心裡把謝姍姍劃入不可深入交往類。
吃完飯,謝姍姍說:“我有兩張下個月柏林愛樂樂團來這裡演出的票,白大哥,你去不去?”
白君守剛想搖頭,謝姍姍說:“白大哥,像你這樣的人肯定很忙吧,來聽聽音樂會,很解乏的。”
白君守看着燈光下謝姍姍清秀的小臉,鬼使神差的就應下了。
等到回了家,他纔開始後悔,不是要遠離麼,怎麼答應了。他想了想,決定等到謝姍姍打電話來的時候,他隨便扯了理由拒絕掉。
事實再次讓他驚訝了。
連續兩週,謝姍姍沒給他打過一個電話。他翻了翻手機上的通話記錄,不可能啊,這丫頭到底在想什麼呢?
一直等到音樂會前一天,謝姍姍終於打電話來:“白大哥,明天晚上七點GJ音樂廳正門,別忘了啊。”
他能說什麼,他只好說:“好,不會忘的。”
第二天,白君守遲到了一刻鐘,匆匆趕到音樂廳正門時,謝姍姍正四處張望,他一過去就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剛纔有個會開晚了。”
謝姍姍拉着他往大廳裡衝,還抽空安慰他:“沒事,沒事,我們只漏了幾個樂章而已。”
要說白君守精通的事,真的不算少,投資魏碑航模,甚至女人,他都算是個中高手。
但他對古典音樂實在是沒什麼研究,一場音樂會,聽到一半時,他居然可恥的睡着了。等到他醒過來時,整個音樂廳上下兩層都沒人了,空曠的大廳裡只有謝姍姍和他兩個人。
白君守一激靈,謝姍姍朝他笑了笑:“你醒啦?”
他訕訕的:“對不起啊,這段時間忙一單生意,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了。”
謝姍姍說:“沒事的,白大哥,你看我說的對吧,音樂會很解乏的,特別是對你這樣的大忙人,多聽聽沒壞處的。”
白君守臉皮都發熱了,這TMD哪裡是解乏啊,這是直接睡覺好不好。
他咳了咳,換了個話題:“你學了很多年小提琴吧?”
“是啊,”謝姍姍說,“我從六歲開始,一直學到現在。”
謝姍姍對他說起學小提琴的事,她說:“其實我高考分數不低的,不能考北大清華,至少我們那裡的J大是沒問題的,可是我不想放棄小提琴。”
他有點怔忡的望着謝姍姍,這樣一種對事物的熱愛,哪怕那只是個沒有生命的死物,他不是很理解,在他看來也有點危險有點愚蠢。
白君守和謝姍姍就這樣開始了,其實也不算開始,兩人只是偶爾一起吃個飯,偶爾一起聽聽音樂會,誰也沒有提起過愛情、喜歡或是類似的話題。
白茶旁敲側擊的打探:“哥,你和姍姍發展的怎麼樣了?”
白君守還是敷衍:“什麼怎麼樣,我們是朋友。”
白茶似乎有一點失望:“你喜不喜歡姍姍啊,要是不喜歡,你直說啊,這不是耽誤人家女孩子麼。”
白君守說:“真的,我們真的只是朋友,不存在誰耽誤誰。”
不知白茶對謝姍姍說了什麼,一次聽完音樂會,謝姍姍問白君守:“白大哥,你有沒有想過安定下來?”
白君守哈哈一笑:“安定下來?我現在生活挺安定的。”
謝姍姍低垂着頭,說:“哦。”
白君守側頭瞥了她一眼,決定把話挑明:“我目前還沒有任何結婚之類的打算。”
謝姍姍還是低着頭:“哦,我知道了。”
白君守和謝姍姍的關係驀然間淡了很多,謝姍姍不再找白君守,白君守當然也沒有找她,只是偶爾發怔的時候,想起這個女孩子,他會有一點失落。
過了半年多,謝姍姍突然打電話給他:“白大哥,我要去美國了。”
白君守驚訝極了:“去美國?你是被什麼樂團錄取了麼?”
那邊沉默了許久,忽然笑了笑:“是啊,那,白大哥,再見囉。”
他還是不能說什麼,只好說:“再見。”
掛了電話,白君守給白茶撥過去,撥了幾個號碼,想了想,放棄了。
樓下的櫻花開了謝,謝了開。
一晃眼已經過去快兩年,白君守又站在老地方看櫻花,不知爲何想起了謝姍姍。
他和她徹底沒了聯繫,只有打給白茶,白茶一聽,頓了頓,反問:“哥,你不知道當年姍姍的事情嗎?”
白君守心跳一時間快起來:“什麼事情?”
“姍姍兩年前出了次車禍,手臂粉碎性骨折,不能再拉小提琴,所以去了美國。”
“什麼?!”
“真的,”白茶說,“姍姍真的是個好女孩。”
他掛了電話,心裡空茫茫的,他想起當年去音樂學院看她的演出,她的手指摁在琴絃上,音樂順着琴絃流淌出來,明快而自由,彷彿有了生命力。
白君守知道其實他是動過心的,哪怕是一瞬間,他也不能否認在那一瞬間,他被她打動了。
櫻花謝了沒多久,白君守在那家老日式餐廳門口遇見謝姍姍。
謝姍姍看到他驚詫極了:“白大哥。”
他微笑着走過去:“姍姍,好久不見。”
謝姍姍還是那樣清秀可愛,看着他彎了彎眼睛:“好久不見啦。”
“等人嗎?”他寒暄。
謝姍姍說:“是啊。”
話音剛落,她朝遠處一名男子招手:“Michael,這邊。”
男子跑過來,謝姍姍介紹:“這位是白大哥,白大哥,這是我的丈夫。”
白君守和男子握了握手,隨意聊了兩句就離開了。
過了兩日,柏林愛樂樂團到本城演出,他的秘書早已訂好了票。拿着票,他開車往音樂廳去,路上想起不知誰說過,忽然之間,你想起,這不是你從小到大的習慣,而是從前你的愛人的習慣,你跟她早就不相往來,而你卻偷走了她的習慣。
她不是他的愛人,他卻偷走了她的習慣。
他的票在第五排中間,坐定後,他看見第三排靠左的地方坐着謝姍姍和她的丈夫,謝姍姍正湊到她丈夫的耳邊說話,她丈夫轉頭親了親她的臉頰。
經過這麼久的薰陶,白君守已經知道放鬆的去欣賞一場音樂會,也能貌似專業的聽出偶爾有聲部配合不到位的微小瑕疵。
最後一首樂曲是耳熟能詳的《藍色多瑙河》,演奏完後,掌聲經久不息。
白君守坐在位子上,跟着人羣一遍又一遍的鼓掌,但他心裡知道,再熱烈的掌聲也有停下的一刻,就像再完美的音樂會,也有落幕的時候。
直到人潮散盡,音樂大廳又空下來,只有白君守仍然坐在那裡。
他想起白茶說過的話,他的年華的確是虛度了。
時光像一首華爾茲,華麗悠長,悅耳動聽,只有在謝幕時有那麼一點點傷感。
就這樣,在白君守即將邁入三十三歲時,突然變成了一個好人。
一個在男女關係上一貫不着調的浪子突然變成一個好人,是一件讓人費解的事。他身邊的人都以爲他受了什麼刺激,宋南燊和宋北良特地找他出來喝酒。
宋南燊說:“君守,你這樣,我真是不習慣。”
白君守喝了口酒:“那你從現在開始好好習慣。”
“我能習慣啊,”宋南燊笑,“那外頭那些爲白少癡迷的女人能習慣嗎?”
白君守也笑:“那關我什麼事?”
宋北良有點擔心:“君守,你要是決心安定下來,就好好找個女朋友吧。”
白君守眉頭挑了挑,問:“爲什麼安定下來,就一定要找女朋友,或者結婚呢,我一個人挺好。”
宋北良欲言又止,宋南燊說:“君守,你跟我們說實話,你到底怎麼了?”
白君守想了想:“我只是想換個生活方式。”
“那你還是像原來那樣找女人吧。”宋南燊看他的目光像看怪物說,“你如果一直是這個狀態,最後一定得變態。”
白君守說:“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好,至少清淨。哪怕偶爾寂寞也能抗得住,再說了,女人換的勤難道就不寂寞?我有很多次早上醒來,發現懷裡的女人,艹,我都忘了她名字了,現在想想,真TMD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