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小布魯斯走去了長桌的另一邊,去找巴里和哈莉討論有關席勒手受傷的事之後,席勒才露出了一個微笑,並說:“我的另一個人格對於那臺碎紙機有些好奇,我對他魯莽的操作方式所帶來的傷害感到非常遺憾。”
“切。”維克多發出了一聲頗爲不屑的哼聲,安娜也搖了搖頭,顯然是聽慣了席勒的各種鬼話,完全不相信他的說辭。
“好吧,其實是我需要受點傷,而我的人格特質當中有一個格外倒黴,只要他上浮,總會有各種各樣飛來橫禍,於是我便邀請他嘗試使用一下那臺神奇的碎紙機。”
席勒用一隻手不急不緩的捲起盤子裡的麪條,直到它們成爲一個完美的紡錘形纏在他的叉子上。
“我不懂這有什麼意義。”安娜十分疑惑的說:“你想受點傷,自己來不就行了嗎?”
“不同人格特質的痛覺不共通。”
安娜和維克多對視了一眼,兩人臉上的表情都是“這也行?!”以及“你覺不覺得自己有點缺德?”。
長桌的對面,小布魯斯已經擠進了巴里和哈莉的中間,巴里有些嫌棄的往旁邊挪了挪凳子,頗爲不滿的看着小布魯斯說:“你不好好吃飯又跑過來幹嘛?”
“伱們看到了嗎?那個羅德里格斯的手受傷了。”
哈莉咀嚼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可巴里卻挑了一下眉朝着席勒的方向看過去,雖然距離很遠,但他還是能看到席勒的一隻手收在桌子下面。
“這能證明什麼?”哈莉喝了一口燕麥粥,說道:“說不定他今天就是不想用這隻手了,我可不覺得什麼東西能傷到他。”
“但你們不覺得這太巧了嗎?”小布魯斯把自己的餐盤和餐具放下,然後站起來用夾子從前方拿起一塊麪包放進自己的盤子裡,並說:“昨天我們纔看到有人被樹妖打傷了手臂,今天他的手臂就縮在袖子裡不拿出來。”
“你懷疑羅德里格斯院長?”
“他的確很可疑。”
巴里嘆了口氣說:“我真不明白你到底爲什麼要沒事找事,我們到底爲什麼要參與到這些事情當中,就不能好好待着嗎?”
“所以我說你是個蠢貨。”小布魯斯的心情似乎好了一點,也不再那麼暴躁了,他只是仍然用那種充滿嘲諷的語調說:“你覺得這些事和我們無關嗎?”
“難道不是嗎?”
小布魯斯發出了一聲冷笑說道:“你覺得魔法界現在最欠缺的是什麼?”
巴里對話題轉換的如此之快有些摸不着頭腦,而小布魯斯緊接着快速發問道:“你覺得這個學院最終要培養什麼樣的人?”
“當然是厲害的魔法師。”
“可是厲害的是魔法師嗎?厲害的難道不是那些天使和魔鬼嗎?魔法師用的所有力量都來自於他們,光厲害有什麼用,之前的魔法界的大法師們不厲害嗎?”
巴里被小布魯斯問的啞口無言,而緊接着小布魯斯語如連珠般的說:“稍微瞭解一點魔法界的歷史就會知道,魔法界會變成今天這個糟糕的樣子和個人能力根本無關,出問題的是立場。”
“康斯坦丁告訴我,魔法界有太多背叛者,他們或是有心或是無意但總之他們站在天使和魔鬼的立場上傷害人類,最終導致魔法界完全成爲了這羣強大存在的囊中之物,進而威脅到所有法師的利益,甚至是普通人的利益。”
“這個宇宙建立的這所魔法學院就是爲了扭轉這種局面,那麼他們的目的就不是培養魔法師的能力,而是堅定未來的魔法師的立場。”
“所以這和你要參與到這些事當中有什麼關係?”巴里還是有點沒聽明白。
小布魯斯有些無語的嘆了口氣說:“你的腦子裡除了油膩的香腸,到底能不能裝點別的,我說的難道還不夠明白嗎?”
“巴里,現在,有一間房間當中放着對人類來說至關重要的魔法防禦網絡的能源核心,而老師和高年級的學生們都反覆強調絕對不能靠近那間房間,所以我們應該怎麼做?”哈莉轉頭看向巴里問道。
“我們還能怎麼做?難道不是遵守校規嗎?”
“那麼某天我們從天使和惡魔那裡得知了某個地方放着某個寶物,你也要遵守他們的規則絕不逾矩、分毫不沾嗎?”
“呃……”
哈莉喝掉勺子裡最後一口粥,將碗推到了旁邊並說:“就像我說的,很多魔法師並不是自願背叛人類的,甚至有時候他們也並沒有受到天使和惡魔的控制,只是大環境告訴他們,遵從他們的主和神是對的,所以他們就這麼做了。”
“絕大多數普通人根本就沒有跳出某個環境的能力,所以鼓吹‘不夠成功就是不夠努力’這類論調才大錯特錯,沒有跳出環境的能力,就是努力到死也依舊在某個階級裡打轉。”
“面對比我們強大的多的存在,叛逆、質疑和反抗強權纔是保持自我的最關鍵的鑰匙,這恐怕是所有學生必修的第一課。”
巴里深深地皺起了眉,他覺得自己也好像有些聽懂了,他摩挲着手裡的叉子並說:“所以這其實是所有的老師和教授編織出的陷阱?或者說是一場入學考試?”
“不然還能什麼,你不覺得這其中漏洞太多了嗎?”小布魯斯用手裡的刀用力的切了一下面包,說道:“新的學期剛一開始就反覆強調某個地方很危險、某個地方絕對不能去,要真有那麼危險,別說是用魔法,弄來幾方水泥把整條走廊都封死不就行了?有幾個學生能突破這種物理障礙的?”
巴里張了一下嘴,他突然覺得小布魯斯說的好有道理。
在一個學校當中,一羣老師反覆的向一羣學生強調某個地方不能去,但卻偏偏不對這個地方做任何安全防護措施,這確實很不合理。
就算魔法能量很寶貴可弄點東西把整條走廊堵住不就行了嗎?四樓的那條走廊裡面的房間根本就不進行任何教學活動,堵上也完全不影響學校的正常運轉,那麼爲什麼不呢?
“最大的漏洞就是那個受傷的學生。”小布魯斯翻了個白眼說道。
“最開始先用反覆的強調和歸順建立一種權威印象,然後再舉個學生受到嚴重傷害的例子把所有人都嚇住,進而再借用這個例子反覆強調規則,在所有人心中打造一把精神枷鎖。”
“就像那羣天使和魔鬼對法師們做的。”哈莉輕輕嘆了口氣,一邊咬着手指餅乾一邊說:“先建立宗教崇拜,給信徒力量殺死異教徒殺雞儆猴,緊接着再強調‘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都不用幾千年,只要一代人聆聽神訓、虔誠恭順的刻印就會被烙印在所有人的心裡。”
巴里打了個冷戰,他感覺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指尖都有點抖,然後他說:“也就是說,如果我現在遇上惡魔,他這麼對付我,我就真的會聽他的?”
“大部分人都會。”小布魯斯的語調當中帶上了一些別的情緒,他說:“我完全不能理解你們到底在想什麼,你們是如此的健忘、怠於思考、毫無敏銳,生活在你們當中,我覺得好像和一羣岩石作伴。”
“可偏偏這羣頑固不化的愚蠢石頭又有那麼多的眼淚,他們甚至不去同情他們自己的愚蠢,而要來同情我,我明明只是說了自己的真實感受,他們卻覺得是我無理取鬧。”
哈莉撇了小布魯斯一眼,轉了一下自己手裡的餅乾說道:“我早就習慣這些了,我對我的父母說他們可能會死,他們只覺得我發了瘋,而他們真的死了,所有人又都圍着我抱着我哭泣,說我多麼可憐、以後會經歷多少苦難,他們把這個叫做愛,可我只被他們那充沛的情緒、愚蠢的猜測和隱藏在背後的惡意吵的頭疼。”
“沒了這羣所謂愛我的人,我孤零零的一個人獨來獨往,不知道有多自由,我現在的狀態是我自出生以來最好的,但他們卻只覺得我是個可憐的孤兒。”
小布魯斯停下了用餐的動作,拿起旁邊的餐巾擦了擦嘴邊說:“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發現,很多我一眼就能看明白的東西常人觀察不到,觀察到了不能理解,理解了思考不出原因,知道原因了想不出對策,想出對策了無法付諸行動,就算付諸行動了,也總是漏洞百出,搞的一團混亂。”
“我常常覺得我和你們不是一種動物。”小布魯斯冷漠的把眼睛撇開,並說:“我寧可去天上與蝙蝠爲伍,也好過在石頭堆裡打滾還要被一羣蠢貨同情,雖然人們常說人與人之間不能互相理解,但我顯然格外不理解所有人。”
巴里剛張嘴想說話,小布魯斯就打斷了他,然後說:“但我對理解你們毫無興趣,我一個人也挺好的。”
說完,他就從椅子上跳了下去獨自一個人往禮堂門外走去。
但他說的這番話也並不像他認爲的那樣對他毫無影響,至少他一時半會之間無法把自己從對話的邏輯思考當中抽離出來,所以當他迎面撞上一個人的時候,他還是感覺到有點驚訝。
“砰。”
小布魯斯捂着自己的頭後退了兩步,而對方卻紋絲不動,當小布魯斯重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看到的不是另一個捂着鼻子哭哭啼啼的孩子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可能撞上了一位教授。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極爲華貴和繁複的魔法袍,內襯是深海一般的深藍色,邊緣用金線繡着複雜的花紋,緊接着是如其他教授一般的黑色長外袍,但同樣有非常複雜的細碎竹葉和藤蔓構成的暗紋,也或許比其他人的袍子拖得更長。
小布魯斯擡頭,看到了一雙極地冰河般璀璨的藍眼,和一張幾乎與他一模一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