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對另一個宇宙中的你自己感到驚訝,在你親眼見到他之前,你對他的印象並不好,你認爲他應該固執、嚴肅、多疑乃至於狂躁,但他表現的比你想象的要平靜許多,不是嗎?”魞
病態的語調總是非常和緩,每一個單詞落在地上的時候都非常清晰,拖長的尾音就好像是這句話自己不願意離開聽衆的大腦。
這實在是太適合催眠和洗腦了,布魯斯想,簡直宛如本能一般毫無破綻,襯托的其他所有人都像急躁的麻雀。
“你覺得,你和席勒最大的衝突來自於什麼?是你的精神疾病嗎?你人格中不自洽的那部分?”
病態繼續提問,但他罕見的沒有指望布魯斯回答,而是自問自答道:“其實並非如此,你們最大的矛盾,在於年齡的差距和人生階段的不同。”
“精神疾病帶來的痛苦與掙扎,和理念不自洽所帶來的矛盾感,都不是主要問題,你們兩個頻繁產生衝突,最大的原因在於,你很年輕,人格不穩定,躁動而富有攻擊性,簡單來說就是,不夠成熟。”
“當然,這不是在指責你,以社會標準來看,絕大多數人不會要求一個大學生有多成熟,男孩們將會經歷漫長的自我探索時期,然後才能趨於穩定。”
“你所看到的另一個你自己,並不是不痛苦,也不是不矛盾,但他所多出的那份從容,正是來自於他的穩定和成熟。”魞
“他早就度過了自我探索的時期,無論人格是否健康,也不論邏輯是否自洽,少年時期敏銳、脆弱又易感的靈性,最終都會被磨掉,雖然會失掉很多靈感,但同樣也會變得沉穩、威嚴、從容自如,也就是社會學所認可的成熟。”
“這是好的嗎?”布魯斯問道:“去接受一個答案,只爲了答案,而不論對錯?”
“這只是兩條不同的路而已。”病態給出了一個讓布魯斯有些驚訝的答案,看着布魯斯的神態,病態笑了一下說:“你以爲我會尖銳的指責他這麼做是錯的嗎?”
“但其實,那完全是在慨他人之慷,不經他人之苦,就不能勸他善良,甚至不能勸他繼續堅持,只要他能接受後果,那就無所謂對錯。”
“困難的境況會讓人急需穩定和成熟,他們會主動結束掉自己自我探索的時期,來換取更強的處理事務和融入社會的能力,這沒什麼可指摘的。”
“不如說,用漫長的時間能夠隨意的叛逆,探索一切自我的可能性,把所有的錯都犯一遍,所有的坑都踩一遍,這樣的人才是鳳毛麟角,是令人羨慕的幸運兒。”
“大多數人在關注自我的過程中就意識到,自己沒有這樣的資本去沉溺於瑣碎的幻想,只能強行掙脫出來,逼迫自己直面現實的壓力。”魞
布魯斯坐在椅子上沉默着,他覺得自己應該換一種觀點,去看另一個自己。
在意識到自己的精神狀況堪憂之後,布魯斯對於其他宇宙的同位體沒抱什麼希望,他完全能夠想象的出,他那棘手的精神疾病發展到後期,會有多麼的令人頭疼。
他也迫不及待的想看看,這位醫術高超的瘋子教授,到底該如何與這樣一位病入膏肓的瘋子蝙蝠俠對壘。
布魯斯不得不承認,他繼承了這位教授的某些特質,對於看另一個自己倒黴,有一些羞於啓齒、不堪言說的期待。
可現在他發現,成熟期的蝙蝠俠和這位教授的矛盾好像不是那麼激烈。
但這也符合常理,年齡段相同、人生階段也差不多的情況下,人們更容易互相理解,或者就算不理解,也不會採取既有攻擊性的措施解決所有問題。
就好像一句“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可以概括大多數的社交一樣,不是沒有交鋒,只是比起互相沖突到頭破血流,這種對抗將會更隱秘、更優雅,如深淵潛流,暗流涌動。魞
“你總要學會體面,也給別人體面。”
病態那種低沉又和緩的尾音再度響起,語氣中摻雜的那種說教意味,完全被和緩又溫柔的語調蓋過去了,像一把裹着蜜糖的刀。
“仇恨會使一個男孩過早的成長爲男人,所教給他的不是憤怒和暴力,而是隱忍和內斂。”
“只有把衝上頭的熱血都凝聚起來,把放在拳頭上的力氣都收攏回來,才能在胸膛之中磨出一把刀,在必要時刻給敵人致命一擊,而自己毫髮無損,仍能保持優雅,從精神和肉體兩個層面,獲取最體面的勝利……
“……而不是兩敗俱傷,你說呢?”
布魯斯轉頭看着病態的眼睛說:“所以在你看來,傲慢也是個男孩?”
病態搖了搖頭說:“你是指你們兩個互相傷害的過程嗎?他只是面對你的時候這樣。”魞
“爲什麼?”
“因爲你不是他的敵人,而是他的學生。”
伴隨着兩人的對話,面前巨大的熒幕不知道什麼時候黑了下去,再次出現光亮之後,出現在眼前的是醫院的天花板。
這天花板讓布魯斯感覺到有些熟悉,他記得自己扮成黑幫老大,想要找尋線索的時候,看到過這樣的天花板。
“阿卡姆瘋人院?”哈莉略帶驚訝的聲音坐實了布魯斯的推測。
略顯老舊的病房當中,席勒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有些皺皺巴巴的西裝,緩緩的眯起了眼睛,他剛剛沉下心緒就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說:“……很好,思維殿堂進不去了,貪婪,你給我等着。”
說完,他擡起頭打量了一下這間房間,然後在有些掉漆的牀頭櫃的抽屜裡找到了一個鈴鐺。魞
席勒把鈴鐺拿了出來搖晃了一下,清脆的聲音迴盪在房間之中,過了一會,一個護士走了進來不耐煩的說:“什麼事?”
“能幫我拿套乾淨的衣服來嗎?謝謝。”
“這裡沒有乾淨的衣服。”護士翻了個白眼說:“你也別妄想跟着我去洗衣房或者倉庫,然後把我幹掉,我會叫蝙蝠俠過來的!”
“我只是想清潔一下自己。”席勒解釋道。
“自己想辦法。”
護士“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席勒嘆了口氣,隨後坐在牀邊維持着這樣的姿態,等到了天黑。
如預料中一樣,席勒在室內燈光照耀的角落中,看到了有着尖尖的耳朵的黑影。魞
“你爲我帶來了一套衣服。”席勒轉頭看着窗邊的黑影說:“故意把我扔在這,指使護士粗魯的對待我,然後又以尊嚴和體面對我施恩。”
“你明白,救一個具有強迫症的完美主義人格障礙的最好手段,是滿足他們的潔癖……你想從我這得到點什麼?”
蝙蝠俠把一個手提箱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然後用覆蓋着皮質手套的手指,打開箱子上精巧的鎖釦,
箱子裡面是一套乾淨整潔的西裝,席勒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完全依照他的尺碼定製,領帶都是熨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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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俠沉默着,他只是微微向前伸了一下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他沒提出條件,是因爲知道面前的人根本無法拒絕。
果然,席勒還是站了起來,他伸出一隻手,輕輕的撫摸了一下衣物的面料,柔順的觸感不太符合西裝筆挺的着裝要求,但席勒很清楚,這纔是西裝最好的面料,緊緻和服帖應該來自於剪裁,而不是僵硬的布料。
席勒垂下眼簾,很難剋制住自己嘴角的笑意,蝙蝠俠是每一個罪犯的靈魂伴侶,恨他們,所以無比了解他們,所以輕易的能使他們滿意。魞
最終,席勒還是拿起了衣服,來到病房旁邊的盥洗室。
感謝這間老舊的精神病院是由歐洲人主持建造的,盥洗室的空間並不逼仄,而且提前打掃過了,空氣很乾燥,這讓換衣服的過程除了順利之外,還帶有一絲舒適。
“完了。”康斯坦丁捂住了眼睛,開口說道:“某種程度上,他最能理解席勒,尤其是在對各種東西的品位方面。”
康斯坦丁雖然邋里邋遢的,看起來像個流浪漢,但那只是他的生活態度,作爲一個傳統的英國人,他和所有的英國人一樣,略帶冷漠,不太友好,但非常追求品位。
這一類型的人格很難被討好,因爲他們非常挑剔,又對所有腦電波對不上的美學嗤之以鼻,不論他們多麼受大衆追捧。
可當真的遇到品位相同的同伴的時候,他們又會視若珍寶,深切的明白,具有相同品位的人是多麼的難得,因此願意讓步,甚至再三讓步。
“席勒看出了蝙蝠俠的手段。”布魯斯像是自言自語一樣的一聲說道:“故意把他丟到精神病院裡,故意把他關在老舊又狹小的房間裡,故意使護士奚落他,然後再扮演好人來對他施以援手,席勒指出了這一點,但蝙蝠俠沒有感覺到驚訝。”魞
“是他對失誤不動聲色,還是故意明牌的計謀?他爲何知道?席勒不會爲前半部分的無理舉動而生氣,反而會真的接受他的示好?”
“你關注過那件衣服嗎?”病態的提醒適時的響起。
布魯斯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他看到,屏幕當中,席勒穿着新的西裝走了出來,他身上的西裝驚人的合身,絕不是現成的製品,一定是專門定做的。
布魯斯對於西裝也有不俗的品味,因此能夠看出,從面料到裁剪到版型都很適合席勒的氣質,這是很容易被欣賞的美學價值,品味表達的很直白,情感也直抒胸臆。
“他看出了席勒是什麼類型的人,只憑昨晚見過的那一面。”布魯斯摸着下巴繼續說道:“憑藉席勒整理領帶的動作,看出了他的強迫症和完美主義傾向帶來的潔癖,憑藉他的穿着打扮,猜測出了他的審美傾向,綜合判斷出應該如何安撫席勒。”
“還有一點。”病態又開口說道:“既然你已經看出了那個護士是蝙蝠俠的人,便應該想到,蝙蝠俠會從護士的口中瞭解到,席勒期望的只是一套乾淨的衣服,甚至是病號服。”
“那麼,一套符合審美的私人定製的西裝將會是意料之外的驚喜,不在於昂貴和美麗,而在於超出期望的滿足感,這是人類的本性,蝙蝠俠在利用這種本性。”魞
“席勒知道這一點嗎?”布魯斯問。
“他當然知道,護士直接告訴他了。”
布魯斯怔了一下,然後想到護士離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會告訴蝙蝠俠的”,也就是說,護士直接告訴席勒,我就是蝙蝠俠派過來的。
“所以,從頭到尾都是明牌?”布魯斯用手指抵住了自己的額角說:“從奚落到討好,他們兩人心知肚明,但卻誰也沒說。”
“席勒解決了穿着不體面的困境,蝙蝠俠達到了施恩的目的,好像都贏了,席勒欠了蝙蝠俠人情,蝙蝠俠明知他可能是個罪犯,還要送他禮物,好像又都輸了。”
布魯斯深吸了一口氣,病態轉過頭看着他,低沉的笑了兩聲,然後說:“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很可怕,不是嗎?”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擺在明面上,但紛繁複雜的意義又好像隱藏在暗地裡,所有人都明白,但所有人都不說,每個人都在大大咧咧的交流,又都在讀對方的密碼和暗號,或在弄清楚誰能讀懂自己的暗號。”魞
“視對方爲親密的朋友,又視對方爲不共戴天的仇寇,用手指往對方的嘴脣上抹蜂蜜,又在親吻的時候掏出一把刀。”
“流血紛爭快要結束了。”病態把身體靠向布魯斯所在的一側,從眼睛的斜上方盯着他說:
“以暴力反抗父權並取得權柄不是終點,而是起點,很快就要輪到你了,感覺如何?”
“我頭疼。”布魯斯非常直白。
病態繼續沉沉的笑着,用滿含笑意的眼睛看着布魯斯說:
“如果你覺得頭疼,那也可以不接受,不是每個人都要長大,當個男孩也挺好的,不是嗎?”
布魯斯抿着嘴,轉頭瞥了一眼病態,又把頭轉了回去說:“我感覺很好。”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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