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昏暗的房間當中,從牆壁到桌子,到擺在冰櫃上的檯燈,都閃爍着冰冷的金屬光澤。
顯然,這裡不是舒適的客房,也不是略帶商務的公司辦公室,這裡壓抑的氛圍環境是人爲塑造的,而其目的,就是爲了帶給人更大的壓力。
整個房間分爲兩個部分,中間擺放着一個長長的櫃檯,其中一邊是一把單人椅,而另一邊,則是幾把顯得更爲簡單的椅子,能夠看得出來,坐在單人椅上的對象會在這裡坐很久,但常常櫃檯後面的人則會經常輪換。
這裡看起來有點像是個審訊室,但是並沒有類似警局審訊室一樣的鐵欄杆,桌子、椅子、櫃檯都離得很近,反而有些像醫院的診療室。
“啪”的一聲,燈光亮了起來,站在門外的是一名黑人,穿着美國聯邦調查局的制服,脖子上帶着一個工作牌。
而在他的身後,還站着一名女性工作人員,她的穿着打扮略有不同,看起來像是外勤人員,胸前同樣掛着調查員的工作牌,腰間還彆着一把手槍。
在他們兩個的後方,還有一個戴着眼鏡,穿着西裝,文質彬彬的白人男性,他並沒有佩戴任何證件,看起來更像是學者,而不是探員。
黑人探員走進房間,在櫃檯一側的一把簡單的椅子上坐下,把自己脖子上的工作牌摘了下來,然後從胸前的口袋裡拿出自己的證件,翻開之後,對着坐在單人椅上的身影展示了一下。
“您好,羅德里格斯教授,我是美國聯邦調查局反暴力犯罪調查小組成員吉米·安德里斯,受美國司法部指示,新澤西州高等教育委員會委託,對你在此前受到的公開指控中,可能存在的七項暴力犯罪指控,進行調查。”
“這位是我的同事,刑偵信息收集小組副組長安琪拉·道奇森,道奇森小姐將爲這次的調查提供刑偵信息收集方面的幫助,而這一位……”吉米伸手指了一下坐在自己右側的戴着眼鏡的白人男子說:
“賓夕法尼亞州高等教育委員會反瀆職調查小組調查員威廉·德內切特,同時也供職於聯邦調查局探員選拔與教育中心,擔任心理學及行爲科學培訓講師。”
威廉推了一下眼鏡,看着單人沙發上的人影說:“久仰大名,羅德里格斯教授,我將爲這次調查提供行爲科學方面的分析報告,並對評估結果作出基於行爲學和心理學方面的合理性評價,希望我們能夠合作愉快。”
黑人吉米對着威廉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安琪拉,接着從自己的公文包裡拿出了一張紙,快速的瀏覽了一下上面的內容,放下紙張,擡眼看向坐在單人沙發上的席勒。
這位教授與他個人信息表格上的照片別無二致,身材、容貌、着裝打扮都沒有誤差,接着吉米將信息表格遞給了旁邊的安琪拉,安琪拉拿起了另一張紙,與個人信息表格進行比對,之後擡頭對吉米說:“簽字的字跡與指紋沒有異常,可以確認是本人到審。”
吉米將雙手放在桌面上,看着席勒的眼睛說:“羅德里格斯教授,接下來,我們會對你被指控的罪名進行基本的提問,在此期間,你只可以回答問題,而且要正面回答,之後,我們會給你自我辯駁的時間。”
看得出來,吉米顯得非常謹慎,雖然美國聯邦調查局的做事風格,總是爲人所詬病,但不得不承認,一個超級大國在進行反暴力活動的調查和審理的時候,自有其優越之處。
首先,對於所有受到公開指控的罪犯,在對他們的調查和審理的過程中,聯邦調查局受到多方監督,尤其是在對一些身份敏感的人物進行調查和審理的時候,他們大多會非常謹慎。
同時,在受到多方監督的情況下,也可以調動多部門進行配合,從社會各個部門及民間獲取各個學科人才和智庫的理論支持,而且效率很高。
席勒看了一眼對面的情況,除了吉米、安琪拉和威廉之外,櫃檯的兩側各站着一名記錄員。
其中一名應該是美國聯邦調查局的文職工作人員,另一名應該來自於司法部,這兩名記錄員都面對着席勒,目的是記錄席勒的言行舉止。
而在席勒的身後還站着另一名記錄員,面朝吉米等的聯邦調查局的探員,目的是記錄他們的言行舉止。
這麼多人擠在一間小小的屋子裡,除了爲了保證審理流程正確之外,也會給受審者製造出一種身處於孤島的感覺,是審訊中非常常見的增添壓力的手段。
席勒看着吉米,輕輕點了點頭,他能看出來,這位正值壯年的黑人探員有着非常豐富的經驗,不過,他身邊坐着的其他兩個人,就很有意思了。
席勒的目光沒有在其他兩人身上停留太久,坐在吉米身邊的安琪拉看着文件,用一種冷漠的語調說:“你接下來回答的問題,你的答案和態度將會很大程度上決定評估結果,你必須‘如實’回答,稍後,我們會對你的一言一行進行刑偵測謊,你會爲此負全部責任。”
“好了,讓我們開始吧。”
“自你在哥譚大學任教之始起,截止到你接受調查,是否有過任何對心理學系學生及其他任何系學生進行的非法侵害活動?”
“沒有。”
“在上述時間段內,你是否曾謀殺過任何哥譚大學中的學生?”
“沒有。”
“是否對任何學生進行過非法拘禁?”
“沒有。”
“是否曾教唆學生犯罪?”
“沒有。”
席勒的一連串否認,沒有讓桌子後面的幾人感覺到驚訝或者憤怒,這種審訊的目的也不是讓受審者承認,只是爲了觀察他的態度和舉止。
接下來,吉米開始詢問一些細節,並在詢問之前開口說:“在接下來的提問當中,如果你對任何判別標準有不理解之處,都可以開口提問。”
“在你的教學生涯中,你是否與任何學生髮生過違揹他們意願的肢體接觸?”
“沒有。”
“是否以口頭或書面形式,對任何學生進行過違揹他們意願的言語騷擾?”
“沒有。”
“抱歉,我能插一句嗎?”坐在吉米身旁的威廉開口說道,吉米點了點頭,威廉看着席勒說:“你曾使用任何指令對他們進行過體罰嗎?”
席勒搖了搖頭,威廉接着問道:“有在公開或私下的任何場合中,對他們進行過言語羞辱嗎?”
“你對於羞辱的定義是什麼?”席勒第一次開口問道。
威廉和吉米對視了一眼,威廉輕輕摩擦了一下嘴脣,說:“按照賓夕法尼亞州的高等教育法案來看,以任何形式對於學生進行辱罵,都是不符合規定的。”
“但我也曾在大學進行過任教,規訓和辱罵的界限不是那麼清晰,想要督促學生進行學習,嚴厲乃至於稍顯激烈的言語,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那麼,不妨來試想一個場景,假設現在我是你的學生,我在課堂上進行大聲喧譁,擾亂教學秩序,你會怎麼做?”
威廉從桌子後面站了起來,一手插在西裝口袋裡,席勒也從單人椅上站了起來,而當他的眼神遞過來的一刻,威廉本能的後退了一步。
“德內切特先生,是嗎?我希望你能夠在我的課堂上保持安靜,如果你做不到,那就請你離開。”
站在桌子兩旁的記錄員開始運筆如飛的進行記錄,威廉點了點頭並說:“如果我不選擇離開,在坐下之後依舊進行喧譁,屢教不改,你會怎麼做?”
席勒看了他一眼,但隨後把眼神挪開看,向空地說道:“法爾科內先生,我不希望這位德內切特先生繼續留在我的課堂上,請你幫我勸他離開。”
威廉眯起了眼睛,看着席勒問道:“這位法爾科內先生是誰,與你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的另一個學生。”
“那他怎麼能……”
吉米伸手拉了一下威廉的袖子,並壓低聲音對他說:“他是老教父卡邁恩·法爾科內的兒子,法爾科內是哥譚十二黑幫家族的頭兒。”
威廉露出了一個無語的表情,他低了一下頭,然後重新說:“好吧,那麼這一次場景設立在你的辦公室,有一位經常不交作業的學生被你叫到了辦公室,你將會如何教育他?”
“通常來講,我不會把不交作業的學生叫到辦公室。”席勒輕輕搖了搖頭說:“在他們第一次不交作業的時候,我會告訴他們,學習是他們自己的事,如果他們不夠努力,就不能擺脫目前的處境。”
“如果他們第二次還犯,我會在下課的時候把他們叫到講臺旁邊,問他有沒有什麼特殊緣由。”
“什麼特殊緣由是可以被接受的?”威廉問道。
“家庭事務繁忙、兼職打工太累、黑幫火併受傷、作業太難、作業太簡單、不喜歡心理學或者不喜歡我。”席勒每說一個理由都要停頓一下,似乎是在思考。
威廉敏銳的發現了其中的關鍵,於是他看向席勒說:“學生因不喜歡你而不做作業,是可以被接受的嗎?”
席勒重新坐到了椅子上,把雙手放在身前,並點了點頭說:“我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因材施教,但我接受不是每一個學生都喜歡我的教學風格的這個事實。”
“因爲我是一名心理學家,我纔可以理解,因對於某個人外貌、氣質、行爲舉止的反感,引申出的對他一切的質疑,乃至於採取叛逆的行爲進行反抗,是非常正常的,人類是情緒動物。”
“如果他因爲不喜歡你,而導致荒廢學業,你會怎麼做?會規勸他嗎?還是放棄他?”威廉接着問。
席勒的表情罕見的有了些波動,好像是陷入了回憶和思考當中,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說:“實際上,我不知道,因學生個體的不同,而存在差異。”
這一次還沒有等威廉問,席勒就主動開口說:“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學習這個科目的天賦,學習不好的學生,往往分爲幾種。”
“如果他們努力,但沒有天賦,我會盡量讓他們達到及格線,並建議他們額外學習一些謀生技能,來爲自己爭取一個更好的生活。”
“如果他們有天賦,但不努力,我會站在我的角度如實的告訴他,他有很強的天賦,只要稍加努力就能取得了成就,但如果鼓勵沒用,我會盡可能嚴格的要求他們,因爲我不想看到他們的天賦被浪費。”
“而如果,他們既沒有天賦,也不努力……”席勒把身體向後仰,抿着嘴脣,露出了一個無奈的表情,然後說:
“本着老師教書育人的職責,我會進行一定程度的規勸,然後放棄,不會在他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但或許……也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