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聽到若水所言,搖扇的動作稍稍一頓,那微蹙的眉頭似在努力的思索着若水話語的準確性。
許久,少年仿若恍然大悟一般,眼前一亮,扇面一整,對若水淡笑着抱拳一拜:“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公子喜歡嵇康?”若水也不拘謹,巧妙地將話題引開。
少年沒想到若水會這樣問,疑惑了下,才反應過來是自己手中的扇子暴露了自己。
“其實也不單單是嵇康,竹林七賢的氣度與胸襟都是在下心嚮往之之物,只可惜生不逢時,終究是沒能夠和他們談笑風生。”少年一臉的惋惜與惆悵。
若水輕輕拿起桌上的酒瓶,爲自己再次添了一杯酒:“竹林七賢之所以備受推崇是因爲在那個時候百姓們身處水深火熱之中,在他們最需要的時候,竹林七賢的出現無疑是給了他們一道曙光,竹林七賢是應世而生,應時而生。”
若水頓了頓,轉頭直視着那少年:“換言之,是時代鑄就了他們。如今四海昇平,便是你想做七賢一般的人物,你也得不到像他們一般的推崇。既然如此,平生嗟嘆又有何意義,還不如看清時勢,明白此時、此地、此生自己能夠在這個朝代做出什麼事情更爲切實。”
許是酒氣的上涌,也許是自己剛好曾經也信奉過七賢之德,卻在來到這裡之後明白了,時不與我,七賢的傲岸不羈並不適合這個朝代。眼前之人不過萍水相逢,若水卻忍不住娓娓道來。
待說完,若水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脣角彎起一抹淡淡的苦澀的弧度,將酒杯放下,酒這個東西還真是麻煩啊。
那少年沉默了半晌,也端起桌案上的酒杯輕抿了一口,一雙眸子盯着扇面的文字,像是明白了什麼,又像是在糾結什麼。
若水擡頭看了一眼已經開始高掛的明月,暮落西沉,合該是塵埃落定,熄燈休憩之時,可是今晚,恐怕真正的喧鬧正要開始。
忽然,旁邊的少年扇面一合,對若水行了個禮說道:“失禮了,在下還有些事情,先行告辭,和您談話很有意思,但願我們還能再見。”
若水對他輕輕點了點頭,總覺他的眉宇甚爲熟悉,但是腦中確實不曾閃過這個人影。
待那少年漸漸遠去,若水感覺一道身影依着自己坐了下來:“水兒,你剛纔似乎跟五皇弟聊得很投機。”李恪低沉的聲音泛着淡淡的危險。
“五皇弟?”若水猛一擡頭,那驚訝的神態,反是嚇到了李恪。
李恪哭笑不得的說道:“你不知道?”
若水自己嘴角也抽了抽,怪不得她會拿李愔和他作比,原來根本就是一家人。只不過那個就是五皇子啊,齊王爺李佑。
若水看着那人遠去的背影,心中感嘆。本以爲是個難纏的主,但卻出乎意料的好說話。這樣的人真的如母妃所說的那般危險嗎?還是說危險的只有他的母妃,那個李世民傳說中的四妃之一——陰妃。
“水兒,有什麼不對勁的嗎?”李恪看出了若水臉上的深沉,有些擔憂的問道。
若水將目光收回,微微一笑回道:“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或許很多事情纔剛剛開始。
“皇兄、皇嫂,你們不仗義,竟然躲到這麼個地方,也不知道出來救救小弟我啊!”李愔終於被灌得受不了,跑出來找李恪回去擋酒。
在場的無論官員也好,他平時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也罷,都
不肯放過他,幾圈輪下來他待會恐怕連洞房都進不了。不過,很快的李愔的救兵便到了。
“皇上駕到。”一聲尖細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蓋過了在場的喧鬧,也讓原本嘈雜的王府一下子靜寂了下來。
“來了。”若水若有所覺的說道,和李恪對視了一眼。仿若早就料到李世民會出現。
一陣山呼萬歲,若水、李恪和李愔站在桌邊對着李世民躬身行禮:“參見父皇。”
李世民掃視了一眼王府之內的佈置,自從太子一事越發陰沉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繞過跪倒在地的衆官員,來到三個人的面前,若水和李恪也因此看到了跟隨在他身邊的另外一道身影。
李治?那個大搖大擺走在李世民身邊的少年竟然是李治,若水的手微微握緊,太過於注意李泰等人看,自己竟然忽略了最爲重要的人物,這個今後纔是最具威脅的人物。
李世民在三人面前站了一會,才走向原本是祿東贊坐着的主位,祿東贊在李世民走進來之時便自動的離開了主座,轉而站在右邊的第一位。
李世民入座之後,揮了揮手示意衆人起身。爾後對祿東贊爽朗的笑道:“今日是愔兒和菲雅公主的大喜之日,當日朕送文成入藏之時便與松贊干布說過,大唐終有一日會和西藏往來親密,文成與他的聯姻只是個開始,如今菲雅公主與愔兒的聯姻恰恰印證了朕當初的話。”
“皇上深謀遠慮,執政聖明,土司時常這般感嘆。”祿東贊站起身,對着李世民恭敬的行了個禮。
李世民聞言大喜,拿起桌面上的酒瓶自斟一杯說道:“今日你我結爲兒女親家,朕敬你一杯。”
祿東贊受寵若驚的的舉杯回道:“該是下臣敬皇上一杯。”
兩人同時擡頭,將杯中之酒飲盡,李世民轉而將目光投向李愔:“愔兒,菲雅公主可是個好女孩,你可要珍惜纔是。”
李愔上前一步,一雙淡色的眼睛直視着祿東贊和李世民,擲地有聲的說道:“兒臣必定對她珍之愛之,萬萬不會辜負與她。”
李世民卻是一愣,片刻之後看着祿東贊臉上的欣慰也笑道:“祿東贊可覺得滿意?”
“得此佳婿,下臣不枉此行了。”
李世民甚是滿意的撫掌而笑:“今日是你們的大喜日子,不必顧慮朕。”說完便和祿東贊開始閒聊起來。
底下也開始熱絡起來,但是終究是不如一開始般的熱鬧了,畢竟坐在上面的是皇帝,不是說不顧慮就能不顧慮的。
李恪轉頭卻見若水一臉的若有所思,伸手握住她放在桌面的手,擔憂的問道:“怎麼了?”
若水凝視着他的臉,嫣然一笑:“我終於明白你們爲什麼是兄弟了?”
“什麼意思?”
“我一直在想,你和愔兒明明是親兄弟,但是你們容貌性情卻沒有半分相似。”若水頓了頓,臉色微微發紅:“但是剛纔我終於看到了你們的相似之處。”
李恪靜待下文,若水卻別開了臉,從李恪這個角度能夠看到若水微微發紅的耳尖:“他剛纔說不會辜負菲雅的時候,很像你那個時候說喜歡我的時候。”
李恪一怔,總算明白了若水所言,因爲宴會的嘈雜而有些不耐的臉上浮現了幾分笑意,將若水的手輕輕分開,執手相握,彼此相視一笑,周圍滿是無人能夠插足的溫馨。
而在另外一面,剛剛入席的李
泰看到這一幕,眼神有些危險,捏斷了桌面上的筷子尤不自知。
“四皇子。”長孫無忌自然發現了他的異常,低低的喚道。
李泰瞬間收回目光,臉上也恢復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只是那眼中的危險沒有半分的減少。
李世民的左下方,一個少年靜靜的注視着一切,在看到幾個人之間的暗涌只有,眸中掠過一絲暗芒,微微舉起酒杯擋住自己若有所思的表情。
宴會還在持續,昏暗的燈光之下,有多少虛以委蛇,爾虞我詐、若水靜靜的看着宴會上官員們的各種姿態,低聲和李恪談論着一些似有似無的事情。
忽然若水的眼角好似掠過了一道黑影,若水心中一驚。手上的酒杯差點跌落,李恪手一伸幫她杯子接住,詢問的看着她。
“阿恪,我可能喝的有點多了,先出去透透氣。”
“我陪你。”李恪說着就想牽着若水的手往外走,若水一驚,慌忙拉住他,要是讓他知道了,可怎麼得了?
“不,不用了,我自己一個人就成了,你在這裡幫幫六皇弟救救場,我去去就來。”
“真的沒事?”李恪的眼中閃現了幾分懷疑,若水心中一緊說道:“阿恪,你說過不再懷疑我的。”
李恪渾身一震,終是嘆了口氣:“快去快回。”
若水輕輕地點了點頭,向着剛纔看到黑影的那個方向走去。而另外一桌,一直注視着若水一舉一動的某人見狀,也匆匆的離了席。
夜色幽深,昏暗的月光照耀在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之上,很是優雅。月色如霜,閒庭信步,周邊還有蛙鳴一片,不得不說這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不過此刻的若水可沒有這麼好的閒情逸致,小心地回頭看了看身後沒人,若水才輕聲的喚道:“簫塵,是你嗎?”
迴應她的只有一旁幽靜的草叢中時不時響起的蛙鳴,若水面色一斂,難道是自己看錯了?轉身想要離去,身後卻突然出現一道黑影。
“啊”若水低叫一聲,看清來人是誰之後,才輕輕鬆了口氣,心有餘悸的拍了拍胸口抱怨道:“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這樣神出鬼沒的?我沒武功感覺不到你的存在,你這樣突然冒出來,會嚇死我的。”
簫塵並不回答她,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她,讓若水有種莫名的心虛:“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簫塵平靜無波的眸子波瀾微動,淡淡的應了句:“沒有。”
若水無奈的搖了搖頭,除了上一次勸自己離開以外,眼前這個人根本就是惜字如金:“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簫塵的目光在若水的身上流連了片刻:“有人讓我回來告訴你,他們現在很好。”
若水面上一怔,片刻後化爲了淡淡的欣喜:“謝謝你,如此我便可放心了。”
簫塵澄澈的眼中倒影出了若水的笑顏,有什麼東西開始沉澱了下來,剛想說什麼,耳朵一動。
“有人來了!”拋下一句話,簫塵迅速的竄進了一旁茂密的樹叢之中,消失了身影。
若水險些反應不過來,但是身後的呼喚卻讓她明白了簫塵遁走的原因。
“若水。”李泰慢慢的從另外一邊的走道上走過來。
“魏王爺也這麼有閒情雅緻出來賞月?”
“在本王眼中,月色哪有佳人值得欣賞?”李泰看了一眼月色,又了看了一眼若水,得出了結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