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太太見土工已經把那碑立起,這才走上前雙手合十拜了拜纔對族長道:“我兒子的喪事,族內也沒來個人商量,這會兒也在他墳前了,你們就盡最後一點心吧。”族長無奈地瞧了瞧族內其他人,只得上前作個揖,方太太忙拉着虎哥兒跪下還禮。
族長帶頭,其他人也依次磕了頭,方老太太見事情了了,留下兩個人在這料理最後的事,也就上了滑竿帶了衆人離開。看着方老太太離去的背影,族長不由撮下牙花子,白髮老者中的一個已經道:“都和你說了,我這嫂子是個厲害人,你還不信,終究年輕啊。”
族長被這陰陽怪氣地一說,想要反駁也沒有法子,只得領了人離開。畢竟這墳已經立起來,毀壞墳墓可是殺頭大罪。
小玫走了一段,總覺得有人瞧自己,回頭瞧是林三爺往自己身上望,難道說方纔倒在地上時衣衫已經皺了?方太太見小玫低頭往身上瞧就道:“今兒還要多謝你,要不是你聰明趕緊去把虎哥兒搶出來,只怕虎哥兒受的驚嚇更多。”此時大家都累了,在路邊歇下由林媽媽帶人去尋車轎。小玫安慰方太太幾句,卻見林三爺走過來。
小玫本以爲林三爺是過來和方太太說話的,正待起身迴避就聽林三爺道:“小玫姑娘,我要和你說幾句話,不曉得方不方便。”有什麼話必要這時候說?小玫的眉皺起,方太太比小玫想的多些,方纔在墳地上時,小玫和林三爺撞在一起,雖說事急從權,可總對做女子的不大好,小玫要嫁了給林三爺,雖只能做妾,可在外聘的妾和家裡收的妾,那可是兩回事。
方太太心裡這樣盤算着,往後退了一步由他們倆說話,果然林三爺說的和方太太想的差不多。小玫並沒想到林三爺竟會這樣說,思索一下才道:“林三爺是正人君子,這等小事也掛在心上。只是林三爺,我不做妾的。”
不做妾?別說林三爺傻了,連周圍那些佯裝歇息實則偷聽的人也傻了,雖說小玫此時已經脫了籍,可畢竟出身在那裡擺着,林家能下聘禮讓她做個妾已經夠尊重,難道還想做大的不成?周圍人的議論也進了小玫耳朵裡,小玫後退兩步,輕聲道:“林三爺,事急從權,墳地上的事誰也想不到。方纔您如此說,這會兒也該如此纔是。”
林三爺從沉吟中醒來,還待再說小玫已經道:“況且,我若真有心做妾,我也就不出來了。”陪房丫鬟給姑爺做了妾的,比比皆是,林三爺不由瞧石容安一眼,石容安沒想到小玫竟說出這麼一句話,忙背轉身當做沒聽到。林三爺瞧向面前的少女,一身素服站在路邊讓她顯得如仙子一樣。
是自己唐突了,林三爺拱手道:“在下唐突,還請姑娘不要見怪。”小玫還了一禮:“事急從權,林三爺休要放在心上。”說着小玫擡起一雙眼看向大衆:“方纔的事,不過從權,還請大家回去之後不要多口。”說着小玫對他們深深道個萬福,衆人口裡說着請小玫放心,但小玫也曉得,這件事不傳出去是不可能的,只是淡淡一笑。
小玫已不是自家的下人,況且又救了虎哥兒,方太太自然不好勸的,又說了幾句話,林媽媽就帶着尋到的車轎過來,方老太太和方太太坐轎,丫鬟婆子們上了牛車,剩下的人依舊步行,等進到城裡已經擦黑。
小玫原本想跟着方太太回方家瞧瞧自己還能有什麼可幫忙的,但出了林三爺這事怕自己去了方家未免被方太太勸幾句,到岔路處就和方太太說了告辭回家。方太太掀起轎簾又囑咐她幾句,見她嫋嫋婷婷的身姿拐過街了才把轎簾放下,仔細想想也是,小玫已經出來了,自可以聘到外頭做正頭娘子,林三爺雖出身林家,但分得產業不多,日子只能算小康,爲何要做林三爺的妾呢?
方太太一路嘆息着到了家,邱玉蘭帶了人出來迎接,沒到家還不覺得,一到家就覺得十分疲乏,由春柳她們扶着自己進了屋,洗臉喝茶用了些東西方太太才覺得自己精神恢復一些。方老太太是早扛不住疲乏回去歇着去了,方太太吩咐廚房給老太太送碗蔘湯纔對邱玉蘭道:“今兒家裡沒什麼事吧?”
邱玉蘭擔了一日的心,等接到人見他們個個都好好的,只是面有疲乏之色這心才放下,聽方太太問就道:“家裡沒什麼事,待了客收了禮,到未時時分客人也就全都告辭,也有問起舅母和外祖母的,我就照商量好的話給說回去了。”沒事就好,方太太長出一口氣:“你也別怪我風聲鶴唳,怕的就是他們來家裡搗亂,幸好我們賭贏了。”
邱玉蘭笑着道:“也不是賭,城裡總比不得鄉下,這裡又是官又是兵的,里正那裡也打好了招呼,總有虎哥兒,又不是絕了戶,難道還能任由他們打搶不成?”話說的沒錯,可人心難測,方太太一想到今日墳地上虎哥兒被嚇的大哭心就一陣陣疼。虎哥兒若真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就什麼指望都沒了,只能任由族裡擺佈,立來的嗣子未必會向着自己。
方太太也沒有把墳地上的事告訴邱玉蘭,她還懷着孕呢,到時候嚇到可不好,只叮囑邱玉蘭給小玫那邊送去兩百兩銀子,四匹錦緞做爲謝禮。邱玉蘭應是,見方太太面上十分疲乏,也就請她歇着自己退出,方太太雖閉了眼還在那道:“明兒還要準備一桌酒,族裡來主持分家。”
說到分家邱玉蘭想起別的來了,緩步走到方太太身邊:“這幾日幾位姨娘的家人也來了,我恍惚聽着小丫頭們在議論,說姨娘們以後的日子只怕會難過。姨娘們守不守,還請舅母拿個主意出來,有了主意明兒等族裡來人時候也一起把姨娘們的事給辦了。”
姨娘們,這些日子忙着辦喪事又籌劃,還真差不多把她們給忘了。方太太苦笑一聲就道:“你讓人去請幾位姨娘過來吧,我倒想有人和我一起守呢,可她們畢竟還年輕,都還沒到三十,除了陳姨娘,都沒兒女,什麼都守不到。”邱玉蘭覺得方太太這話,不光是在嘆姨娘們,只怕還有些嘆自身,沒有多話就讓丫鬟們去請那三位姨娘們,自己徑自回房去見丈夫。
周陳趙三位姨娘進了方太太屋裡,見方太太閉眼在歇息,一個個也不敢高聲,只是躡手躡腳站在那。方老爺一死,虎哥兒又小,姨娘們的終身就全在方太太一念之間。最焦急的是趙姨娘,她在這三人裡面年紀最小,平日又愛掐尖要強,羅姨娘被遣走後這家裡多一半的事是她做出來的。本以爲方老爺能長長遠遠地活着,到時生下一男半女,不愁以後的日子,怎麼也沒想到方老爺這會兒就走了。
趙姨娘想到平日自己所爲,不由手心都是汗,曾聽過的那些守寡的妾們的遭遇又浮上心頭。聽說多有正房嫉恨那些妾們只曉得花紅柳綠****老爺,明着說守節,不放姬妾們出去,其實是關在家裡百般冷待,每日要妾們立足規矩,又不給好茶飯吃,也不用三年五年,就那麼幾個月,就能把花一樣的美人變成枯枝一般。
自己今年才二十六歲,趙姨娘用手摸摸自己的臉,就算做正頭夫妻,死了男人這個年齡也不會想着守節,更何況自己不過是個妾,哪該守節?趙姨娘急的如熱鍋上螞蟻一般,不曉得方太太會怎樣對待她們,悄悄地湊到陳姨娘耳邊:“你說,太太會怎麼說?”
陳姨娘這些日子也是如在夢裡一般,好好的老爺怎麼就沒了,看了銀姐兒,好似也該在這守着。可守了又如何,銀姐兒又不叫自己一聲娘,可要這麼走了,又放心不下銀姐兒,畢竟嫡母嫡母,只沾了個母字,又沒懷胎十月也沒哺乳三年,怎麼能像自己一樣待女兒?
唯有周姨娘沉默地站在那裡,她從來多病,不到三十的人面色已經枯黃。方太太總算睜開眼瞧着面前的三個妾室:“你們是曉得我性子的,今兒來就問一句,願意守的就留下,老爺生前是怎麼待你們的,那些吃穿用度還是和他在時一樣。不願意守的,我照了當初羅姨娘的規矩,除你們房中的那些東西,再添上一千兩銀子給你們。你們出去之後是另嫁也好,投親也罷,任由你們。只是以後不許再提起一個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