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縣的長亭樓中。
頂樓雅間門外,柯七葉站在那裡,她一身黑衣,黑紗蒙面只露出了一雙星眸。
她的目光十分冷冽,盯着面前的房門,眼中的慍色在不住的翻騰。
長亭送別,長亭樓的一邊,是西城最北邊的國土城北縣,而另一邊,卻是那浩瀚無際的江水。
冬日的江水滔滔,因爲安陽關天險被毀,洪水傾盆從那天險之上奔涌下東麗的萬里平原,如今更是導致這東麗國與西城接壤的吳水江中的水位也暴漲也許多。
江水太過渾濁冰冷,江面上能夠通行的小船大船都拒絕出駛。
因爲這次安陽關的大水,東麗國與西城的關係驟轉,變得十分惡劣,東麗國那邊對西城也是很是防備,幾乎拒絕了西城所有的漁船客船入境江中。
柯七葉等人要前往西城就必須要橫渡這個大江,但是如今卻少有漁船願意接載三人橫渡這個大江。
眼見着便要天黑了,決定在第二日白日要到達東麗國的柯七葉與南子畫商議之後決定要買一輛漁船渡江。
就在南子畫與珈藍兩人出去置辦渡江用的船的時候,柯七葉在那客棧之中接到了陳子初的消息,讓她來這全長亭樓中相會。
白日裡從都督府離去,柯七葉幫助賴長青將都督府上的下人們的毒全部都解了,並且還從賴長青口中得知了十五年前沐九一族被滅掉的事實真相。
原來當初沐九與陳子初交好,陳子初在西城混的風生水起,而他在東麗國卻是越發的不得志,所以他本欲脫離東麗,前來西城發展,但是不知道是誰將他與陳子初來往的信件收集了起來送到了東麗皇的手中,東麗皇剛開始還並未給他定罪。
沐九知道可能露出了破綻,一時間爲了保命也逐漸斷絕了跟陳子初的來往。
見到沐九長時間不給自己來信,陳子初擔心他的安危,遂寫了一封信給沐九,並且在信中說了自己已經幫助沐九打理好了西城的一切,只要沐九從東麗離開,一切事情便妥當了。
沒想到這封信並未被送到沐九手中,而是被送到了早就對沐九有所警覺的東麗皇手中。
東麗皇得了這封信,大怒,更是大發雷霆的下旨將沐九一家滿門操斬了。
這麼多年,陳子初便是想到那件事,心中覺得是愈發的對不起沐九一家,所以夫妻二人才會對醜娘那般縱容。
只是賴長青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醜娘竟然早就已經是不傻了,不僅不傻了,還精明的算計了都督府一把。
之後,賴長青在都督府上的地窖之中找到了許多羊角花的枯萎的花莖,以及一個髒兮兮的裝着血液的容器,才知道,原來都督府的一切,都是醜娘算計好的了。
不論是她中毒還是府上的那些人中毒,醜娘都是算計到了無比精確的沒一點上。
這樣的人,又如何能是一個傻子。
只是,她爲什麼要這麼對都督府上的人,又爲何要上吊自殺,難道是因爲罪行暴露了,畏罪自殺麼?
賴長青想不明白。
就在柯七葉在那雅間門口站了許久之後,那扇緊閉的檀香木的大門才緩緩的打了開。
吱呀聲響起,許久才落下。
雅間空曠,裡面蓄積的,是滿滿的風聲。
雅間的一扇窗戶,是沒有窗柩的,對朝着那江水而開,將那滔滔不絕奔流不息的江水盡收眼底。
房間之中,那巨大的窗戶邊上,陳子初從小几邊上起身,甩開手中的盲杖,對着柯七葉所站的方向十分有禮的鞠了一鞠。
那樣子,雖是盲人,但是那動作之中的恭謹與認真,卻是很明澈的。
柯七葉見此,斂下了眼底的怒氣,對着他點了點頭。
“都督大人不必如此多禮。”
今日要是他不找她,她也會找他的,有些事情,還是親自問他來的比較準確。
柯七葉微微頷首,應着陳子初那個“請”的手勢,坐在了小几邊上。
一壺上好的茶水擺放在小几中央,他卻一動沒動。
坐下之後,也只是將腦袋扭轉到窗外那邊,閉上了眼,似乎是在聆聽那江水奔流的聲音,面上的肌肉也在緊張的鬆弛有度的閃動,一下一下的,仿若那江水一陣陣的,是拍打在他的心上一般。
“柯小姐想必已經到了多時了。”
默了良久,陳子初見到柯七葉並未出聲,微微勾了勾嘴角,先出了聲,“如今的城北縣都督已經死去多日了,柯小姐日後稱呼我爲子初便好。”
說完,陳子初對着柯七葉微微點了點頭,一雙眼中黑瞳閃爍,若不是事先知道他是一個盲人,柯七葉又如何會將這樣一個人與盲人聯繫在一起?
“都督大人此話欠妥,你以爲你在城北縣傳出消息是死了,東麗國的那些人就會真的相信你是死了麼?”柯七葉說起這句話,擡起目光直直的盯着陳子初,眼中的光芒晦暗不明,“你可知道,如今你的一舉一動已經是被東麗國的那些人監視在了眼底,你若是想復仇,便不應該這樣隱忍偷生。”
“隱忍偷生,柯小姐,你說錯了,若是有選擇,我一定不會選擇活下去的。”陳子初說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道,“我與我的孩子一同遭難,我多麼希望最後活下來的是我的孩子而不是我,但是世事盡是不如人意,我這樣活着,報仇無門,去死,卻又放不下最後的牽掛,隱忍偷生的最起碼的追求,還是想活的,又如何像我————”陳子初說着,眼中的傷痛幾乎溢出。
柯七葉微微斂了眸色,沒有再說什麼。
“都督府上的事情,在下再次向柯小姐道謝了,柯小姐的大恩,在下若是能報,一定會竭盡全力回報柯小姐的。”陳子初說完,伸出雙手對着柯七葉拱了拱手,認真且又沉重的說道,“我知道柯小姐離開都督府之後一定是有許多問題要問我的,所以在下今日纔將柯小姐找來,定當竭盡全力的在柯小姐前往東麗之前替柯小姐解惑。”
陳子初此番話罷,一股風起,揚起了這房間中的所有幔帳。
一瞬間,這個房間之中輕紗飛揚,氣氛,卻不由自主的沉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