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病一遭接着一遭,上次大明祭受的傷還未好全,竟然又舊傷添新傷。
白蘇被人擡回來時,身邊沒有一個侍婢。幸虧當時只有一個前院管事趕來,否則成妝院幾個侍婢免不了一頓罰。
回了成妝院,白蘇便派十二去給那管事送了六金,只說是報答他救命之恩。那管事是個通事的,只說是本分,收了兩金,倒也沒有把當時的情況亂說。
白蘇受傷驚動了整個白府,白老爺親自過來探望,還想將家宴取消,白蘇好勸歹勸,才令他打消了這個念頭。若真是因爲她而把家宴取消了,首先得罪的就是那羣妻妾,多少人卯足勁兒打扮,就等着今天呢,白蘇可不想成爲衆矢之的。
嬀芷用藥酒給白蘇揉腰,白蘇身上瘦的肋骨清晰看見,都快十四歲了,胸部還是平平的,連發育的跡象都沒有。雙掌順着白蘇的脊背向腰部揉搓,兩隻手便幾乎可將她纖細的腰掐住。
嬀芷心中忽然一酸,覺得白蘇也實在不容易,小小年紀便要學會用手段保護自己,身體又孱弱彷彿隨時都能斷氣。
“你爲我治病還發呆?”白蘇感覺嬀芷停了下來,回頭睨着她。
嬀芷見她那一臉欠扁的樣子,頓時覺得自己今天是中邪了,纔會覺得她可憐,順手狠狠按了幾把。白蘇卻只是悶哼一聲。
“不是很痛?”嬀芷知道自己的手勁,在這種傷上莫說使勁按,就是輕輕碰觸也會痛的令人發顫。
白蘇咬牙道,“你說呢?”
嬀芷不再問,放輕了手腳。
白蘇悶悶的趴在被褥上,上一世她是個早慧的孩子,從小特別懂事,每次去醫院做各種檢查、手術時,只要她一哭,媽媽會哄着她,淚水卻比她流的還要洶涌,爲了不讓媽媽傷心,她很小的時候便學會了隱忍,無論是扎針,還是手術過後,絕對不會叫疼。
心臟病人不能做過激運動,別的小朋友在玩的時候,她便老老實實的坐在一旁看,從來不曾因爲這些事情令父母擔心。
而做完心臟移植手術的半年後,開始出現排斥反應。那個時候,她就知道爸爸媽媽已經放棄她了,她甚至看見了抽屜裡,即將向某孤兒院寄出的領養申請書。
白蘇曾經怨恨過,可是也知道父母並不是不愛她,因爲心臟病,他們把疼愛她的方式都轉變成努力賺錢,給她用更好的藥,做更好的手術。
少了普通家庭的關愛,那是上天註定的,她的父母不比別的父母付出少,甚至要承受更多。
白蘇把頭埋在被子裡,掩飾自己停不下的淚水。她的父母會再領一個健康的孩子,等他們老了,那個孩子會好好孝順他們,而不像她,只能在異世做一些無用功的祈福。
爸爸媽媽,失去養育了二十六年的親生骨肉,你們必定傷心欲絕吧?請原諒我曾那樣的自私的恨過你們......
第二天,白蘇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十三跪坐在榻前,見白蘇醒了,便立刻端了一碗水來,“醫女說,等您醒了,便先喝點水。”
白蘇點點頭,她確實渴了。
“什麼時辰了?”白蘇喝完水,眯着眼看窗外金紅的陽光。
“酉時(下午五點左右)了。”十三接過碗,答道。
白蘇道,“今天府裡都發生什麼事兒了,說來聽聽。”
十三一邊給白蘇掖被子,一邊道,“昨日晚上,老爺請了大巫來給您療傷,之後便去了主院。今天一早老爺和大夫人一同來看過您了,看大夫人的樣子,似乎和老爺冰釋前嫌了。”
白蘇笑道,“哪有那麼容易,時間拉出來的裂痕,還得時間才能補回去。”
十三不做評論,繼續道,“老爺今晚宴請了風華公子......”說到這裡,偷眼看了看白蘇,見她只是垂眸認真聆聽的樣子,才又繼續道,“珍女今晚便會隨風華公子回政陽王府,現在還未到宴席時間。”
“嗯,說說其他事吧。”白蘇平靜的道。
“那日奴婢扮作男裝去鬆月書館,趙先生收了東西十分高興,所付的一千金,他早已經給換做地契,是在城西的莊院,四家莊子連在一起,還奉送了兩座山頭。”十三說起這個很是開心,“奴婢怕趙先生欺我,便私自跑去看過了。那兩座山頭雖小,卻樹木蔥蘢,遍山鮮花,多是禽類,似乎並無毒蛇猛獸。”
一般貴族買山頭,都只是爲了蓄養肉食,像這樣的小山頭,他們大多不會看上,但是對於白蘇來說卻是很實用,尤其花的種類繁多,難怪十三要高興了。
“之後,奴婢換了女裝纔去的雲霧茶舍交方子。據說那些花茶銷路特別好呢,其中治療風寒的茶包賣的最多。如今連景福樓的茶舍都從雲霧茶舍購買花茶。”十三下意識的便想將這些喜事說與白蘇聽,她能感覺到白蘇雖然平靜,可是並不開心。
頓了頓,十三又道,“茶舍總共賺了三千五百金,除去成本,還有三千四百多金。楚公子備了兩本賬冊,一本奴婢給拿回來了。楚公子問,那些錢怎樣交給您,奴婢不敢擅作主張,便說等下次一併再取。”
“這件事做的好,楚公子知道我的身份,讓他幫忙換成莊院不可取。”白蘇道。
其實白蘇沒想到那些茶包第一次推出便能賺得這麼多錢,看來楚辰確實是個賺錢好手。
勞工費幾乎不必計算,楚辰手中必然有不少奴隸可供免費使用,而採摘收購新鮮的花草應當也用不了多少錢,所以說楚辰總共投入了不到一百金,便淨賺回三千四百多金。這麼高的利潤,實在令人咋舌。
不過,對比白蘇那幾幅畫,楚辰這個便不算什麼了。怪不得趙慶那麼愛推廣有色書籍,這其中的純利潤簡直能令人瘋狂吧。白蘇嘆了一聲,果然是做不正當的生意最賺錢。
“楚辰手中的錢,下次我與你一同去取出來,在尚京城繁華之處買下一處鋪子,我要做其他用處。”白蘇心中早就計劃,一千金,在繁華的街道能買下一個不小的鋪面了。
十三點點頭,遲疑了一下,才道,“還有一件事......幸好奴婢是昨日去送的書,據說今天城中戒嚴,到處都是搜捕兜售、攜帶那些書籍之人的官兵。虎賁衛亦在搜查一輛藍頂馬車的線索,據說尋得馬車者,一經查實,賞金五十,城中鬧的很呢!”
白蘇扁扁嘴,那陸離果然懷疑到她了,現在是尋找證據呢!看來他很有可能再探白府。
“從現在開始,你們幾個不許叫我小姐,也不許叫素女。你去告訴十一十二,把自己的臉全用粉底塗白了,不要擦胭脂。”白蘇想了想,又補充道,“尤其要把嬀芷的臉給塗白。”
這幾個人中,就數嬀芷最有派頭,她曾經是貨真價實的貴女,比素女還要貨真價實,只不過她年齡跟自己差距稍微大了些,但不是還有十一、十二、十三麼!
白蘇擱在被子中的手不停的敲打着牀榻板,屋子中陷入沉默,只有她手指敲打的悶悶響聲。
“小姐,你若是實在放心不下珍女......”十三見白蘇皺眉,便知她在想些什麼,她家小姐即使被陸離重傷成那樣,也不曾露出半點不適,可是一旦提到珍女,纔會皺眉,她心裡,真是被珍女傷的狠了。
半晌,白蘇停下敲打的手,淡淡道,“你且去問一問她罷!她若是想走,我便是豁出性命也會幫她。”
平靜的聲調,說着誓言一般的話。
十三知道,素女心中實在是非常在乎珍女。
十三離開以後,白蘇心中不禁開始忐忑起來,她每天都會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不應該將赤/裸/裸的現實揭開給珍女看。其實陸揚是怎樣的人,有沒有擔當,又關她何事,關愛情何事?可是陸揚保護不了珍女,她也不能保證一輩子護住他們倆。
若是不聞不問......白蘇想到掛在城樓上,血淋淋俞姬,不禁打了個寒顫。珍女若跟了風華公子卻還惦記陸揚,以她的性格,很有可能做出俞姬那樣的傻事。
白蘇閉上隱忍的雙眼,她承認自己後悔了,是她,親手打碎了一個少女最純真的夢。
窗外的天漸漸擦黑,白蘇一直閉着眼靠在塌上,心中的不安一點點攀升。
直到屋裡響起腳步聲,白蘇驀然睜開雙眼,正對上十三清晰印着五個手指印的臉。
“小姐......”十三憂心的看了白蘇一眼。
“去吧,我明白了。”白蘇無力的吐出一句話。
珍女就像是一個剛剛從仙境被丟進地獄裡的人,是恐懼的,渾身帶刺的防備。白蘇能說什麼呢?她早就知道結果,只不過還抱着一丁半點的希望罷了。
接下來幾日,白蘇哪兒也沒去,一直留在成妝院養病。
近幾日白老爺似是想起了從前的溫情,一直歇在大夫人院子中。大夫人便趁着這個機會吹吹枕邊風,說素女可堪大用,如今病情有了好轉,不如留在家中養病,那柳公出爾反爾,不必與他講求信譽。
此話正中白老爺下懷,便順水推舟的改了主意。
白蘇卻在這時真正的大病了一場,連日的高燒不退,請了六七位大巫,也沒有能令她退燒,一時間急壞了白老爺,剛剛做出的決定也開始動搖。
絮女剛剛被解除禁足,便聽聞這個“好消息”。出了院子,她立刻摒退左右,轉去了大夫人院子後的一間小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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