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陽王府。
顧連州來政陽的第五日,便收到了顧風華快馬加鞭送來的書信,信中說的是白蘇離開的消息,以及幾句委婉的關懷,可那幾句話怎麼看,怎麼像是幸災樂禍,顧連州毫不留情的丟到一邊。
信中夾帶着另外一封信,便是白蘇交給顧風華轉給顧連州的那封。
顧風華明知道白蘇的意思,卻故意提早把信寄到政陽,還是快馬加鞭,生怕沒趕在白蘇之前。
尚未拆開書信,便察覺到了白蘇的家書風格,依舊是那麼厚的一沓,白蘇平時懶得多說話,可是一旦寫信,便絮絮叨叨沒完沒了,這一點,顧連州倒也不排斥。
然而他抖開書信之後,卻是失望了,她此次的言語十分疏遠客氣,厚厚的一沓中,有兩張地契,一張是納蘭府,另外一張是花境。
信上說,納蘭府是她嘔血之作,送給他做新婚賀禮
她可真是瀟灑顧連州臉色陰晴不定,站他身側的方無被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直是兩股戰戰,幾欲奔走。
“公子,王妃來了。”褚進來稟報道。
顧連州將手中的書信揣入懷中,收起一腔怒火,恢復淡漠如初。
“德均。”清越的聲音方至,門口便走進一名中年婦人,約莫四十歲上下,保養的極好,風韻猶存,一襲青碧色曲裾裹着玲瓏依舊的身段,脖頸間一條雪白柔滑的貂毛,五官精緻,一雙桃花眼明眸善睞,楚楚動人,目光流轉間是數不盡的風韻,顧風華的相貌全然是肖了她的。
“母親請上座。”顧連州淡漠的聲音疏離客氣,禮儀周全。
王妃在主位上坐下之後,顧連州纔在右手側的位置坐下來,也不寒暄,便直奔主題,“母親前來,可是有事?”
“哦,是有些事。”她盈盈的眸光中隱帶委屈,卻對顧連州的冷漠全無可奈何,“七日後便是大婚,母親聽聞你......你還未經人事,便送來兩名美姬,她們在這方面很有經驗,必然將你伺候妥當。”
王妃也有些尷尬,畢竟顧連州已經是個二十好幾的大男人,又不是她親生兒子,說起這事,難免會覺得不自在。
但她對顧連州的印象一直很好——俊美無匹,縱然爲人冷淡,卻對她從不缺禮數,所以,心中也很喜歡他,作爲母親該做的事,她也須得做到。
王妃見顧連州沉默不語,還道他不好意思,便擊掌道,“你們進來”
兩名身着青蓮色曲裾的美姬,娉娉嫋嫋的緩步從外面走了進來,一舉一動如弱柳扶風,宛若一陣風將她們吹拂進來。
“妾,茹姬,拜見王妃,見過少師”
“妾,芸姬,拜見王妃,見過少師”
兩人盈盈拜下時,偷眼去瞧顧連州。
他一襲青衣大袍,巖巖若孤鬆絕,蕭蕭肅肅,爽朗清舉,那一雙淡漠的墨玉眸子掃過來那一剎,二人腦中頓時一片空白,連接下來要做什麼都已忘記。
這兩名美姬,容貌都極爲出挑,可見王妃是真的上了心的。
“你叫芸姬?”顧連州盯着那個嬌俏的女子問道。
芸姬本就沉迷在他容色氣度之中,再加上他這麼直視,一時間巨大的歡喜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只怔怔的道,“是。”
“姬處子乎?”顧連州忽然問。
“非也。”芸姬面色漲紅,目光卻捨不得從他身上移開。
女人不過是玩物而已,所以時下對於貞潔並不十分重視,權貴們亦常常互相以姬妾爲禮,當然,也有不少嗜好與處子歡好之人,所以當顧連州問出這句話時,芸姬的心頓時提了起來。
而顧連州卻不曾繼續這個話題,淡淡道,“不管是哪個字,改了。”
芸姬一怔,頓時明白,他是對“芸”字不滿,不由放下心來,順勢跪伏下來,“請公子賜名。”
顧連州也不理會她,轉向王妃道,“勞煩母親給這女姬賜名吧。另外,兒已有寵姬,無需另外送來。”
相對王妃來說,他表達的比較委婉,這話中意思是,他早已有過魚水之歡,不需要另外用這些人來教他。
“寵姬?”王妃的桃花眼中滿是驚訝,顧連州居然不知何時有了寵姬,政陽這邊竟是一點風聲也無,當下不由狠狠瞪了方無一眼。
方無埋着頭,心中也很冤屈,公子是雍國公認的才智雙全的聖人,他不想讓他們知道,便斷然不會漏出半點風聲,方無偷偷傳幾次書信,也都不知所蹤,想是早就被公子截下來了。
“此事......不知那位美姬是何身份?”王妃語氣顯得有些小心翼翼,她多少也知道顧連州厭惡別人打探私事。
顧連州只沉默着喝茶,全沒有要答話的意思。
王妃一雙桃花眼漸漸盈滿的淚水,眼看就要決堤,方無一個激靈,忙道,“回稟王妃,雲姬是並非大族貴女,但她本人乃太學上舍乙的博士。”
“女博士”王妃睜大眼睛淚水含在眼眶中欲落不落,直直的盯着方無,等他繼續說下去。
這時,芸姬才知道,他爲何對這個名字不滿,原來竟只是因爲與他的愛姬重了名字,否則,他許是不會有半點關注。
方無心知自家公子眼下心情不佳,回答王妃的話,十分慎重,“雲姬才華高博,擅茶道,善園藝,擅音律,擅賦詩詞,有過目不忘之能,甚得繁大夫和張丞相看中,遂爲太學博士。公子赴邊爲軍師時,雲姬曾上《赴邊表》自請奔赴戰場,得陛下贊爲‘節義之婦’。公子日前已許她夫人之位......”
這話裡,沒有半句不好,而且經他這麼一說來,連顧連州也覺得他這婦人委實多才多藝。
芸姬和茹姬越聽,愈發驚訝,最後竟與王妃一樣,直直的看着方無。
過了好一會兒,王妃才從這麼大的衝擊中緩過來,喃喃道,“我也曾聽說過此女,原來竟是德均的愛姬......”
政陽距離尚京也不過七八日的路程,這麼大的事爲何不曾傳入政陽王府,不想可知,定是有人刻意控制消息的流通,而這人,八成就是顧連州。
王妃意識到這點,頓時眼淚奔流出盈盈的桃花眼,泣聲道,“我知你從未把我當做母親,然則,卻不曾想過,你竟這般提防於我”
說罷,竟是失聲痛哭起來。
顧連州不爲所動,淡淡然的道,“此事是誰所爲還未可知,或許是父親怕母親憂心,故而才攔下消息,德均的手再長,也伸不到政陽來。”
此話一出,王妃的哭聲一噎,淚眼婆娑的看着顧連州,想了想,好像確實如此,當下霍的起身,疾步向外走去。
變故突生,芸姬和茹姬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方無知道顧連州不想要她們,便急聲喝道,“愣着做什麼?還不快跟上去”
她們腦中混亂,只知道聽從命令,卻忘記了,一旦走出了這個門,可就算是顧連州退回去的,再也甭想進來了。
方無悄悄看了一眼顧連州,他依舊是神情淡淡的在飲茶,彷彿方纔的挑撥離間根本與他半點關係也無,連報復都如此事不關己。
方無看着那模樣,心中直打怵,不由開始從七八年前開始回憶,這些年都有沒有令他不順心過。
“來人。”顧連州道。
方無已在這兒伺候,他這一聲自然喚的是暗衛。
瞬時,屋內多了兩條人影,垂首而立,“主公”
“往西查看,雲夫人還有多久到政陽,她身邊有一個巫首,只需遠遠查看蹤跡即刻,不可靠近。”顧連州道。
“是”
暗衛的身影消失在屋內,方無暗自驚訝,巫首啊,雍國如今就只有一個巫首,便是皇巫,那樣地位超然之人,如何會跟在雲夫人身邊
這個震撼人心的消息,讓方無甚至忘記了白蘇早已求出之事,也就沒發現顧連州稱呼她爲雲夫人是多麼不妥。
“你這個臭小子一回來就給我惹是生非”一聲驚天的咆哮,把方無嚇得一個激靈。
方無縮了縮脖子,心中透亮,怕是王妃已經哭訴到王爺那裡去了
王妃性子軟弱,心地良善,又極爲敏感,一點小事便能令她哀傷幾日,若非如此,顧連州也斷不會容許她活到現在,畢竟,殺皇帝難,殺一個公主對他來說還是易如反掌。
吼聲未落,一個高的健碩的黑影便攜風帶雪的衝了進來,二話不說,一圈便向顧連州面上砸去。
方無腿一軟,撲上去便抱住政陽王的腿,急聲道,“王爺,不可,不可呀”
那一拳,在距離顧連州面頰只有半寸,陡然停住。
顧連州依然面不改色,除了幾根髮絲被拳風激起,他連眼眸都不曾顫。
“你都對你母親說了什麼”政陽王步履生風的在主位上坐下來。
政陽王四十餘歲,但因是習武之人,身材結實魁梧,蜜色的肌膚顯得十分有生命力,鼻樑英挺,菱脣緊抿,墨玉般的眼眸帶着濃重的殺伐之氣,冷冷的盯着顧連州。
所謂男人四十一枝花,說的正是顧汾這個年紀,他們父子倆容貌甚爲相類,但若要說顧連州的氣質似滄海,力量內斂,那麼顧汾便如那無休無止的龍捲風,所過之處一片狼藉。
“說”顧汾一聲怒吼,震得人頭腦嗡嗡作響,直有一種連房舍都幾乎倒塌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