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到來震驚了整個小村莊。
所有村民跟着村長到村頭迎接,散了之後依舊聚集在村頭議論紛紛,只有村尾的一個看起來七八十歲的老村婦在掃地。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掃的,風沙會把掃走的沙石再吹來,永遠也掃不乾淨,老村婦還是拿了大掃帚,一下下用力掃着。
風沙中一對男女走近。
女子問道:“大娘,請問你知不知道三十七年前有沒有誰賣過一個*,賣給逍遙派棲雲子仙人的。”
老村婦直起腰,上下打量君意一眼沒好氣道:“你們找她做什麼?奇了怪了,我們村賣出去嬰兒那麼多,賣出去就沒關係了,再外面殺了人還是放了火都跟我們無關,明白麼?!”她又掃起來,“晦氣!倒沒見誰找回來的。”
老婦人的話帶着方言,很難聽懂,只能結合看到的情況猜測大概意思。
小村莊沒有水,糧食短缺,挖石頭雕石頭換的銅板換不來一斗米,不夠吃半個月的,偏偏人窮越窮孩子生得越多,生得多養不活就只能賣,這些年賣孩子倒成了這裡的好營生,家家戶戶都賣過。
這些年也有幾個賣走的孩子找回來的,有看到情況就嚇走的,有來指責爲什麼生下來又拋棄的,有來給了銀子的,有來殺人的,窮了,各種情況都會有。
前幾年有個女子找回來,也帶了個男的回來,看得出來是賣在外面入了風塵了,運氣好有了情郎,兩人私奔回來避難,女子跟生她賣她的父母哭鬧一陣住下了,說要跟情郎在這裡好好過日子,但沒過幾周還是走了,這裡日子苦,年輕人少有過得慣的。
再往前追溯,有個男孩回來認親,才十幾歲模樣,拿着大刀,當場就砍死了好幾個人,後來走了,村子裡誰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怎麼就好端端回來找人,好端端就砍人,有人說男孩成了爲錢殺人的了,叫什麼殺手,殺手是不能有親人的,所以他回來砍死他父母。
具體怎麼樣誰也不清楚,也許猜測是對的吧。
當然,好幾個找到的都接到城裡或者接到其他國家享福去了,少的也留下一筆錢,惹得左領右舍羨慕眼紅。
賣走的孩子找回來大多是好事情,至少全家不用再穿一條褲子了,誰有事出門就把褲子穿出去,哪怕把孩子褲子扒下來,改善一條褲子也是好的。
村裡許多眼睛饞汪汪地看着君意和旭光,舔着乾燥的嘴脣希望他們找的是自己,但這老村婦顯然不歡迎他們,面對老村婦的不善,旭光道:“您誤會了,我們是想認親。”
“認親?”老村婦回頭,“誰認啊?斗篷翻下來我看看是誰家的!三十幾年前我倒是賣過一個是我的也不一定。”
君意將斗篷翻下來。
老村婦的眼睛渾濁,眼神卻是極好,看到君意的相貌一愣,道:“三十七年前是吧?三十七年前怎麼還這麼年輕漂亮,跟個十五六歲小姑娘似的?!不是過來訛我們的吧?!告訴你們我們可沒錢!”
村長過來拉住老村婦道:“姜大娘你說什麼呢!你有什麼錢讓他們訛,他們是大修,大修!”村長湊在她耳邊小聲道,“我親眼看見他們從天上飛下來的,看到他們手上戒指沒,那都是神仙用的,一個戒指裡面就一個世界,我都不敢騙他們,你想好了,我可記得三十幾年前你賣過一個賣給神仙了,你說說胎記,是就是,不是那你就沒福氣了,可不能騙他們,他們手段可多着呢。”
這時有個村婦那個石頭碗跑過來說:“我三十幾年前賣過六七個*,我在她們背上烙上這個圓,你看你背上是不是有?”
村長劃拉開她:“想錢想瘋了?別瞎說。”
“我哪裡瞎說!一句瞎話也沒有啊!”
又有不少村人來說記號的,背上有痣的,大腿上有縫的,屁股上有青斑的,一一說來,要是哪個碰巧對上了,便是能改變命運過上好日子了。
只有那掃地的村婦朝手心吐了兩口唾沫,又鑿石頭去了,一句話也沒說。
君意也不想說話。
旭光走過去幾步問道:“您怎麼不說話,怕我是來找麻煩的麼?我不是來找麻煩的。”
老村婦一下下鑿着石頭道:“我沒有說的,不是我賣的,問別人去吧。”
旭光道:“若是你的孩子,我們一定好好孝敬您。”
老村婦鑿着石頭,狠狠道:“說了不是,當年那孩子我就沒做記號沒看胎記,賣出去的孩子就賣出去了,沒關係了,沒關係了……”
小石頭子鑿得飛濺,一個石頭獅子的頭漸漸出現在鑿刀下。
君意輕笑,“算了。我知道了。”她對老村婦道,“大娘你手藝真好。”
“手藝好有什麼用,賣不了半個銅板。”老村婦不耐煩道,“走吧,我們可不像你們閒在,半個銅板也要鑿兩月的,忙着呢。”
旭光拉着君意的手,道:“其實她不要來的,是我帶她的,只是想找到她親生父母說一下,如今她嫁給我了,我會待她好,讓她一直幸福的。”
隨着旭光的話,鑿石頭的聲音漸漸小了,旭光話說完老村婦手中停了一秒,又鑿開了,邊鑿邊說,“走吧,別擱這煩人,賣出去了就沒關係了,找回來做什麼,吃飽撐的。”
“走吧。”君意道。
兩位大修飛下雲層,又在衆人眼前飛走了。
村裡人都膝蓋一軟,一片跪拜。
一天後,一個衣衫襤褸渾身是汗的老頭跑回來,一腳踹倒門口鑿石頭的老婦人,“媽的!老子聽說女兒成神仙找回來了你沒認!老婆子你想什麼呢!我們第一個女兒不是修者買走的麼,叫什麼吸雲子的!你十五六歲那年生的,算算不正好三十七年!幹嘛不認!你吃了吧啦!吃吧啦!”
吧啦,就是翔。
老頭在離這裡很遠的採石場,聽到消息就趕回來了,回來又聽到“他家婆娘傻了,沒認”的消息,便是氣得要吐血,回家來就一頓的猛踹,看起來七十多歲的村婦也不是好惹的,找到機會翻身起來就給老頭對打起來,“你還長本事了,敢打我!敢打我!叫你打我!”
院子裡的塵土翻起來,他們的身影在灰團中變得模糊。
兩人揪做一團,在地上翻滾。
“爲什麼不認?你吃吧啦!吃吧啦!”
“你長本事了,敢打我了……”
“叫你不認,叫你吃吧啦……”
“我怎麼認!你叫我怎麼認!她現在是神仙了!村長說是什麼大修了,要她認我這個娘嗎!我不會做她的拖累的!不會認的,你要敢認我就殺了你……”
老頭不打了,又捱了幾下爬起來,坐牆角,滿是灰塵和老繭的手往衣服裡摸索,半天抖微微地搓出一團菸絲來,用曬乾的一截玉米葉子捲了,點上火大吸一口。
風大,火摺子半天點不着,他也不急,攏着手點了很久才吸上。
簡陋的捲菸燒到手指都沒捨得扔,忍着燙大口吸了最後一口,吐出長長的一片煙霧,向地上吐了口痰罵道:“這次算了,下次再有找來不認的,看我怎麼收拾你!”
村婦不說話,那起大掃帚掃,大股的灰塵把一切都掩去了。
…………………………
村裡的人不知道兩位大神沒有走,去了皇宮,不過幾天,有官員來他們村子叫他們往高處遷移,他們的村裡被劃爲水路。
兩位神仙要給他們窟石國引來水源。
水,萬物之源,生存的根本。
雖然故土難離,但聽到有水,村裡的人都樂瘋了,爭着搬走。
有了水,漸漸死掉的窟石國纔會再活過來。
有了水,纔有作物,纔有吃的,纔有喝的,才……能活。
君意和旭光考察了附近,周圍千里外有一條江,叫依冉江,水源充沛,可以借水,只是被一座嘉棱山脈擋住,只要在山脈中打出一條水路來就可以,水沿着山脈而來,在窟石國南邊形成瀑布落下,落地後分三股支脈,貫穿整個窟石國後入另一條江,直至入海。
幫助他們遷移的路線也考察過,但放棄和遷移遠不如重新活過來好,依冉江分流之後雨季裡下流的水災也會得到緩解。
說的簡單,做起來也很簡單。
將路線上的村莊城市移走,讓小虎飛嘉棱山脈一趟叫原來的生靈暫且避一避,天空中的小守降低一些,一道靈力劍一般劈過大地,山脈便裂開,大地便裂開,水,順着新的水路一路奔騰而來。
村裡的人聽到咆哮的水聲,猶如悶雷,猶如萬馬奔過,窟石國整整一面出現一條長過百里的瀑布,水衝下來,澆灌乾渴的大地,滋潤乾枯的草木。
不久之後,這片土地上就會出現很多新的生命,生機盎然的生命。
幾十個來不及躲避的人被救到空中,從一個個靈力球中被放下來,與所有人一起跪拜在地。
窟石國上空出現巨大的法寶,一片的流光溢彩遮天蔽日,是一座空中城市還是一條龍,根本看不清全貌,
窟石國的皇族在高處設下祭壇,沐浴焚香,跪拜不起。
一路離開,整個國家所有人都在匍匐跪拜神仙,只有一個偏遠的小村莊中一個粗鄙村婦任旁邊的人再拉也不跪,直直站着,直到天上的流光消隱在山的那頭,消隱在雲端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