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本書,嘩嘩地一下子翻去六百多頁,
這幾天的天氣很冷,大風一陣猛過一陣,不斷地發出呼嘯聲,路上的行人大都身着厚重的棉衣,不停地縮着脖子,天氣預報報告說這是一股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東北三省下了近一百年來未見的大雪,在蒙古,大風都把火車給吹翻了,
嫺寧書店宛若這寒冷天氣裡的一抹春色,地熱開得暖暖的,來看書的人一進門就把外衣脫掉掛在門邊的衣架上,大冷天的,可以自如地伸胳膊展腿,不知多舒坦,
愛看的書愛往這裡跑,不愛看書的人也往這裡跑,跑多了,就愛上看書了,
店裡一如從前的安靜,沒有人高聲喧譁,各自坐在地板 墊上翻閱圖書,神情如同坐在鮮花盛開的草地上一般愜意,
一進門的一架子書是店主推薦的各類暢銷書,進來的人總愛先在那邊停一下,近幾個月,看書的人在那兒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了,走的時候都會買走一兩本,
下午,趙嫺寧約了幾個好朋友來喝下午茶,裡間的咖啡桌上一反以往的素淨,擺滿了花色典雅的陶瓷茶具和精美茶點,
朋友們都很敬佩越嫺寧的商業眼光,別人開書店都是拼命地購進世界名著,要麼就是學生用的教輔資料,才能勉強撐下去,而她卻大膽地訂閱各類閒文、遊記、養生的書籍,還把網絡作者的書放在首要位置,
結果居然非常的好,
“那個遠方的書讓你賺翻了吧,”朋友扭頭看了看進門的書架,羨慕地問道,這麼冷的天,那兒還擠滿了人,
遠方是去年冬天突然橫空出世的一位網絡作者,她以前是寫專欄的,後來改寫網絡小說,至今,她只不過寫了三本書,但每本都是一版再版,網絡上跟文的評論也出了專集,和她的文一樣的火,
“她那本《如你在遠方》,我看了四遍,每看一次都哭得不行,不懂爲什麼相愛的兩個人要一錯再錯,最後天各一方呢,書裡面的那些事清晰得就象發生在身邊,我們都看得到,聽得到,可到了遠方的筆下,都非常打動人,真是好奇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嫺寧,你知道嗎,”
趙嫺寧溫婉一笑,“我哪裡知道,不過幹嗎要知道那些,支持她的書就行了,你們先坐着,我去招呼下客人,”
她站起身,並沒有在各個書架前巡睃,而是推開了倉庫旁邊的一間休息室,屋子裡闢了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在這陰暗的天氣,室內明亮、寬敞,正中一間大大的櫻桃木的書桌前,坐着一個短髮戴着眼鏡的纖細的女子,她整個人全專注在手裡的一本書上,一邊看還一邊做着筆記,
趙嫺寧走到她身後,低下頭,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她不自覺地身子一震,擡起來,發現是趙嫺寧,淡然一笑,
“到點了嗎,”
趙嫺寧在她面前坐下,“還有半個小時,你就該去機場了,小影,你幹嗎要坐晚上的航班,”
池小影合上書,“天氣報告說北京明天有大雪,我怕航班取消,就改簽晚上的,”
“那你坐火車去呀,”趙嫺寧很關心地看着她,說實話,對她真有點不太放心,
“坐火車太費時間,再說我和媽媽說好了,到時間看不到我,她會擔心的,沒事,晚上坐飛機的人多的去,北京的哥的人品又是全國一流的,我會非常非常安全,”她俏皮地擠了下眼,俐落地把書塞進放在一邊的行李箱,
“這次不只是要看你媽媽,還有別的事嗎,”
“嗯,要和我的編輯見個面,籤本新書,”
“新書一出來,一定要先幫我訂個五千本,”
池小影捂着嘴,眼鏡後的眸子瞪得溜圓,“這個小書店,你要五千本,也太多了吧,”
“多什麼,你知道你前三本書,我賣了多少本,算了,不告訴你,免得你向我要分成,”
“我纔不要呢,我自己有稿費,”池小影象個顯擺的孩子,自豪地揚起頭,眸子晶亮如星辰,
趙嫺寧凝視了她好一會,“小影,你現在真的變了,比以前開朗太多、自信太多,”
池小影臉一紅,低下眼簾,“那是我終於把自己找回來了,”
趙嫺寧點點頭,“嗯嗯,所有的債務都還清了,”池小影也就是網絡作者遠方,三本暢銷書,讓池小影收益不少,她知道池小影要負擔媽媽無底洞似的醫藥費,還要還以前媽媽炒股欠下的一些債務,
“差不多吧,現在心靈輕盈,每天都陽光燦爛,其實我過得和豬一樣簡單,晚上寫文,早晨散步、買菜、做飯,下午睡覺,完完全全的三點一線,一個月去一趟北京,和媽媽住上幾天,時間很多,象白雲大媽說的那樣,順便旅旅遊,做做美容什麼的,”
“那感情債呢,”趙嫺寧接着問,
池小影不自在地皺皺鼻子,悻悻一笑,怯生生地看着她,“你,,,,,,有他的消息嗎,”
“你有沒有主動聯繫過他,”
“有,無數次聯繫過,可是他在國內的手機停用了,醫院裡的人說他隨國際紅十字會去了非洲,我還去了他的家,大門緊鎖,我再也沒有其他線索,”
“他離開濱江之後,就沒和我聯繫過,”趙嫺寧嘆了口氣,
自己能和池小影做朋友也真是個意外,
去年秋天,書店象平常一樣開門,池小影已經早早等在外面了,她剪了頭髮,人很消瘦,臉上象受過傷,疤痕斑斑,還沒消褪,
兩個人打了招呼,池小影就看看書,趙嫺寧覺得池小影的嘴邊象是掛着幾句話,可就是說不出來,
她買了本書,就走了,
過了一週又來,又買幾本書,和趙嫺寧一起喝杯咖啡,然後又走,
接着又來了,
從秋到冬,池小影買了幾十本書,那句話就是沒問出來,
有一天,天下着凍雨,池小影被堵在了書店裡,趙嫺寧留她吃午飯,店裡客人不多,吃完兩個人聊天,
“不知道晚上公路會不會凍,汽車還能開嗎,”池小影憂心忡忡地看着門外,
“你要去哪,”
“回家呀,”
“你現在不住在濱江了,”趙嫺寧驚訝,
“我搬回老家工作了,”池小影說道,
“你現在做什麼工作,”她只是隨口問,
池小影一笑,站起身走到推薦書架前拿了一本書,放在她的面前,
“你是遠方,”趙嫺寧的腦子提醒自己要保持優雅,結果她還是失態地把嘴巴張成半圓,
池小影臉紅紅地頷了頷道,“我現在以這個爲工作,”
以這個爲開頭,那一天,兩個人講話就近了些,
池小影終於把嘴邊的那句話問了出來:“秦朗離開濱江前,他和你說什麼了,有沒談以後的打算,”她記得那個晚上,憩園桌子上放着嫺寧書店的書袋,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趙嫺寧很納悶,“他那天沒什麼講話,只是說要回北京了,我問他何時結婚,他說等你一到北京就結婚,結了婚,他想帶你和你的媽媽一起到國外去居住,北京居住環境不好,特別春季,沙塵暴滿天,我還問他要不要再生個孩子,他一直在笑,小影,你,,,,,,”
趙嫺寧突然看到池小影臉上佈滿了淚水,
“沒,,,,,,沒什麼,我,,,,,,有點感慨罷了,我現在聯繫不上他,想找你打聽打聽的,”
趙嫺寧無奈地聳了聳肩,
沒有打聽到秦朗的消息,兩個人卻不知不覺成了朋友,
趙嫺寧想起這些,心裡面泛出對池小影的濃濃不捨,“我想他可能選擇留在國外了吧,”
“嗯,我該去機場了,”池小影彎腰拎起了行李箱,
“我開車送你,”趙嫺寧說道,
去年的夏天,小影在機場高速上遇到一起汽車爆炸,臉和身子都被炸傷了,來書店之前,她剛恢復,
和她熟悉的人都以爲她會患上恐懼症,她一點都沒有,好了後,坐出租車,坐飛機,一點也不受影響,人反而樂觀了許多,
“宣瀟現在和你有聯繫嗎,”這麼久,池小影的故事,趙嫺寧全部知道了,
“海南不是要開發成觀光旅遊島嗎,那兒現在機遇很多,工程也多,他把工作室搬到海南去了,想想我們這兒冷得天寒地凍,他那邊還穿短袖吃冰淇淋,真幸福,”莫薇畢了業,也去了海南,田華說兩個人現在經常見面,“我們沒有聯繫,偶爾過年過節發條短信吧,”象和普通的朋友一樣,
池小影的語氣很平靜,能把他當朋友,也就真的沒有愛了,
宣瀟現在的事業做得風生水起,她也過得非常充實,
放手,並不一定是個悲劇,她這樣認爲,
她受傷住院時,宣瀟趕過來,設計院的寧院長已經把一切安排好了,她是池小影通知的第一聯繫人,
他在那一刻,徹底清醒,她寧可接受別人的幫助,卻拒絕了他,爲的就是和他再不要牽扯,
三個月後,他去了海南,開始新的生活,
“你就象瓊瑤劇《婉君》裡的女主角,一開始是三個男人圍着,結果卻是孤單一輩子,”
池小影咧嘴笑笑,看着天色越來越暗了,
趙嫺寧把車穩穩地停在機場候機樓前,替池小影拎下行李,晚上航班不多,機場裡顯得空蕩蕩的,
她一直等池小影安檢過後纔回頭,上車前,給池小影發了條短信,
“小影,都二年了,歲月等不盡,青春卻經不起耗費,別再等了,”
池小影俏皮地發了個笑臉,
趙嫺寧長長地嘆息,耳邊聽到一聲轟鳴,夜色裡,一架銀白色的波音飛機展翅越過候機大樓,融進了漆黑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