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看上去有點面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但在這陌生的渡口,夜晚,濃霧,有個認識自已的人總是倍感親切的。池小影禮貌地對着秦朗笑了笑,向他走去。
怪了,那輛耀眼的越野車,她怎麼也覺得看着眼熟?
“你好,請問你是?”池小影沒有世故地上前寒喧,很坦白自已的眼拙。
秦朗笑了笑,很巧妙地回答:“我是寧貝貝的朋友秦朗。”
寧貝貝的朋友遍及大江南北,走到哪都是熟人一堆,也許是哪一次吃飯時碰到過。“對不起,我這人記性不好。你也是要回濱江嗎?”池小影問道。
“嗯,我阿姨住在桐縣,我去看看她,沒想到會碰上這場大霧。”秦朗打開後座的車門,很優雅地請池小影進去說話。
可能是因爲秦朗的年紀還有他溫和的態度,還有寧貝貝這層關係,池小影對秦朗印象不壞,她沒多想就上了車。覺着這個中年男人考慮事情很周到,沒有讓她直接坐在前座。
和一個不太熟悉的陌生人距離那麼近的講話,很不自然。
“我是過江回家看媽媽,坐的公交車上了汽輪,我去了趟衛生間,結果就成這樣了。”池小影無奈地一笑。
“那就換乘我這輛車吧!”秦郎挑了下眉,從車中自備的飲水機裡倒了杯熱水遞給池小影。
“看來只能麻煩你了。”池小影捧着溫熱的一次性紙杯,不知怎麼,覺得心頭酸酸的。
她又把手機拿出來看了看,時間顯示:19:46,想不到這麼晚了,依然沒有來電,沒有短信。
秦朗打開窗,張看着兩邊的小賣鋪,不時有捧着泡麪碗和礦泉水的旅客和司機出出進進,路邊有個老頭蹲在爐子旁賣茶葉蛋,香氣誘人,四周也是圍了一羣人。
他聳了聳肩,從鄰座上拿出一個紙袋,裡面裝了幾片面包,他抽出一半,另一半連着給紙袋了池小影,“稍微吃點,就當今晚的晚飯。”說話時,他笑了笑,眼睛裡露出羞澀的表情,這種羞澀顯露在一個四十多歲經歷過繁雜世事的成熟男人的臉上,讓池小影震驚之餘,心裡慢慢溫暖起來。
“謝謝!”她低聲說道,“今天真的是幸好遇到你,不然我真不知怎麼辦。”
“我也很意外會在這裡遇到你。。。。。。”車廂內突然響起電話鈴聲,池小影一驚,慌忙去掏手機。
是秦朗的手機在響,是一個年**童的聲音。
秦朗對着手機以極其耐心的語氣和女童說話,說,點點吃午餐了嗎,今天有沒有練琴,游泳學得怎麼樣了,我很好,要明天才能和點點視頻相見,你要乖,和媽媽好好相處。。。。。。
池小影坐着後座上,看着他的背影。無疑他有着一個美滿的家庭,還有着疼愛寵溺的女兒,從他的衣着和汽車,可以看得出他事業有成。四十歲的男人,正如寧貝貝所講,在事業和家庭中獲得的磨練,已經足夠蛻化掉身上所有的僵硬生澀和毛躁的弱處,把自己打造得通透自如。
這樣的男人,出色,卓爾不羣,品位獨特,懂得責任和承諾。嫁給他們的女子,是有福的。
“我女兒。”秦朗收了線,回過頭來,順手擰開了車頂上的燈。
微弱的燈光陡地在車內灑上了一圈暈黃。
“嗯,她怎麼現在吃午餐?”
“她和她媽媽在英國,現在英國正是午餐時,才十歲,就學着別人減肥,不肯好好吃飯。”秦朗寵溺地一笑,口氣是做父親的幸福。
“那你怎麼回國了?女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特別需要父親的陪伴。”父親的早逝,讓她一直覺着生命裡少了許多東西。
“我和她媽媽離異了,英國的教育環境比國內好。”秦朗沒有說太多,池小影卻是聽明白了。
很吃驚,這樣的男人怎麼也會離婚。她沒有問出口。
秦朗看穿了她的疑惑,“往大處講,是中西方文化差異,往小處講,是生活習慣無法融洽。點點的媽媽是英國人,我在劍橋留學時認識她的。來勢洶涌的愛情壓倒了一切,我向她求婚了。結婚後,才發現兩人的性格、習慣、觀點有太多不同,我們總是吵架,有一次,吵翻了,她離家出走,我找到她時,她說離婚吧,我也累了,點頭同意,可卻在那時,她懷孕了。爲了孩子,我們相互檢討自己,發誓好好相處。結果在點點二週歲時,我們還是和平分手了。考慮到女孩子跟着媽媽比較好,點點就判給了她,我回到了北京,直到現在。”
秦朗的講述很平靜,神情也沒有大的起伏。可能事情過去很久了,時光抹滅了一切痕跡,這只是回憶長河裡一滴水珠罷了。
池小影靜靜聆聽着,沒發表任何評論。只有點訝異他對她坦露這麼多的隱私,說起來他們還是陌生人。
愛情永遠脫離不了現實,門當戶對,志同道合,這些都不是唱高調,一份亙久穩定的婚姻,僅有愛是不夠的。
天雷勾動地火,只是曇花一現般的激情,燃盡了就成一堆灰燼。
只是身在其中,有幾人能懂?
“離婚不是幸福的終結,如果真的緣盡,分開了,反到是好事。點點媽媽去年結婚了,和愛人生活得很幸福,她愛人對點點也很疼愛,我們相處得也不錯。”
“你很豁達。”池小影說道,“那你怎麼來濱江了?”
她不是八卦,更不是對眼前這個溫厚的男人好奇,是夜太長了,她不知該怎麼打發。
“我過來客教二年,在濱江市第一人民醫院。”
他是個醫生,池小影到現在才瞭解到他的職業。“那是不是天天住在醫院裡?”
“醫院在憩園給我租了套房子。”
“憩園?”池小影淺淺一笑,“那是濱江市最好的小區,打開窗就可以看到長江。那座小區的房子是我校友遲靈瞳設計的,曾經得過全國設計的金獎。”
“是嗎,你也是學建築的?”秦朗有點驚訝。
“不,我是學工程管理的。”
“那她以後還有哪些有名的設計?”
“沒有了,得過獎之後,她就改行了,現在她是網絡作家。”
“這改得好象很徹底,只是有點可惜了。”秦朗真的想不通,一個房屋設計師和網絡作家有什麼關聯。
“也許吧。因爲喜歡一個人,會連同喜歡一份職業,當那份感覺沒有了,對那份職業的喜愛也倦怠了,換一份工作,不見得是壞事,我理解她。”水好象喝太多了,池小影感到肚子有點漲,她朝外面看看,霧濃得都看不清對面的小商鋪。
“我出去下。”她拿着包包,推開車門。
“等等。”秦朗叫住她,隨同她一同下車,在她手中塞了把手電筒,“公廁不太乾淨,你照着點,包我來拿。”
池小影僵僵的,一種久違的情意從心頭泛上,她感覺她好象又是那個少不更事,天掉下來都有父親撐着的小女孩了。
象個木頭人似的走進公廁,處理好一切,洗了手,走出來,秦朗微笑地站在公廁外,手裡面拿着她的包,周身被濃重包圍着。
爲這樣一幅畫面,她有想哭的衝動。
在陌生的地方,有一個陪着你在深夜上公廁的男人,那種感覺,無法言說,很感動,很溫暖,很安全。
他怎麼會有一種這樣鄭重而又謙和的待人方式,這是池小影以前從未在其他男人身上發現的。她並不年輕漂亮,也不散發勾結的氣味,爲何會讓一個男人如此殷勤看重?
也許是看在寧貝貝的份上吧!
“謝謝。”她微笑着接過包,夜裡氣溫降了許多,手冰冰的,她放到嘴邊呵了呵,小腹又傳來隱隱的抽痛。
“你快上車。”秦朗替她打開車門,自已並沒有跟着上來。
池小影捂着肚子傾躺在座椅上,不一會,秦朗上了車,隨之一股泡麪的熱香飄了進來。
“吃一碗泡麪,至少要一個月才能把泡麪裡的毒排盡。現在是特殊時期,不講究那些。”秦朗按了一個按鈕,池小影的前面突然多出一張小方桌。秦朗把面放在上面。
“只。。。。。。毒我一個人嗎?”池小影被泡麪的香氣誘得直吞口水,可是泡麪只有一碗。
“你知道做醫生的總有些職業潔癖,我吃不來這些,你的嘴脣都凍白了,快吃,把麪包全給我。”
池小影摸了摸嘴脣,拿起湯匙,揭開碗蓋,熱氣呼地一聲對着臉撲來,她的眼眶不禁一溼,這一定是熱氣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