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邱柳南在姐姐走後,把自己當成了人物,她果然就是個人物了。她上高一那一年,已經十六 了,十六歲的女孩子,情感就開始變得很豐富了。

柳南和胡望島,從小學到中學,又到高中,一直是同學。兩人小的時候 在一起瘋玩,上小學的時候,兩人還經常在一起打架,胡望島比柳南要大上幾個月,他一點 也沒有繼承母親的特徵,反而繼承了父親的秉性,小的時候,他就要比別的孩子高出半個頭 ,和柳南打架那會兒,他經常拽着柳南的小辮子大呼小叫地說:你老實不老實,不老實我削 你。“削”在東北話中,就是收拾的意思。

胡望島一說削,她就嚇哭了,然後鼻涕眼淚地去找姐姐望北,那時的柳北差不多已經是個大 姑娘了。妹妹受了委屈,她自然義憤填胸的樣子。轉了幾圈,很容易就把望島這小子給找到了,又是三把兩把地把望島抓在手裡,也說:你削誰?告訴你,你期負我妹妹我先削了你。

胡望島雖然是男孩子,但要比望北差個**歲呢,他是無論如何是打不過望北的。好漢不吃 眼前虧,他見柳北瞪着眼睛,便皮笑肉不笑地說:柳北姐,哪能呢,咱們都一個院住着,我 削誰也不能削你妹妹呀。

只要柳北一鬆手,望島就嗷叫一聲跑了。他跑了之後,並沒有跑多遠,他是跑回家搬救兵去 了,不一會兒,就把望島給搬來了,望島也要比柳北小上幾歲,但這小子的個子和柳北差不 多高了。

有了望島的助陣,這回的望島可就牛氣了,挺着胸,揮着拳,衝正在跳皮筋的柳北和柳南說 :咋地,不服咋地,我就削你妹妹了,你咋地吧。

說完,還上來三兩把把皮筋給搶去了。

柳北和柳南就衝將上去,四個孩子就撕扯成一團。最後的結果經常是柳北的衣服被撕扯破了 ,望島和望島的鼻子流血了,柳南的頭髮被望島扯下來一縷,一時間哭哭叫叫的。如果大 人在家的時候,這時的柳秋莎和章梅兩個人就會破馬張飛地跑出來。她們一手抓住一個孩子 ,她們都大口地喘吸着。

章梅就說:院長,你看真對不住,這兩個孩子都淘得沒邊了。

柳秋莎也說:你看這兩個丫頭,看我不回去收拾她們。

兩個大人說說笑笑地就走了。回到家後,便引發了一場戰爭。

柳秋莎打起柳北和柳南來絕不心慈手軟,讓她們把手伸出來,然後她就掄起巴掌打她們的手 ,一邊打還一邊說:欠不欠了,有能耐以後當兵打仗。

兩個孩子就哭,剛開始是忍隱的那一種,當她們看見邱雲飛走過來,邱雲飛每次走過來都會 說:女孩子家的咋這麼打呢。

柳秋莎就像沒聽到似的,該怎麼打,還怎麼打。

邱雲飛就又說:女孩子,又不是男孩子。

兩個女孩子聽了,就放聲大哭起來。

柳秋莎這時就住了手,衝邱雲飛來了:你總說女孩子不該打,男孩子就該打,柳東也沒有惹 事,你讓我專打柳東?

柳東還在一旁看熱鬧呢,兩個姐姐被打,他心裡有股說不出來的興奮。因爲母親從來沒有這 麼打過自己。聽母親這麼一說,他也覺得父 親的話裡有話了,他就攥着雙拳,仇視地望着邱雲飛。

邱雲飛見柳秋莎在偷樑換柱便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

柳秋莎又說:那你是啥意思,孩子你又不教育,又不讓我教育,你是不是想讓孩子學壞呀?

邱雲飛就沒詞了,轉身一關門進了裡屋。柳秋莎這回就插起腰衝兩個丫頭說:你們聽着, 要是再有下一次,看我不剝了你們的皮。

柳東這時也做出狐假虎威的樣子說:看我不剝了你們的皮。

一場風暴就算過去了。

柳北和柳南很討厭這個叫柳東的弟弟,晚上姐倆商量整治柳東的辦法。

姐姐說:柳東真討厭,要不是柳秋莎給他撐腰。看我不削死他。

兩個女兒在母親背後從來不叫媽媽,而直呼其名。

妹妹也說:要是沒有柳秋莎,我就用開水燙死他。

倆人發泄了一番心中的怒火,們對柳東的怒火要遠遠大於對望島和望島的怒火。對望島哥倆 ,她們敢拳腳相加;但對於柳東她們只能採取忍的態度,不滿和詛咒也只能在背地裡發泄一 番。

章梅一手一個把兩個孩子按回家,她是不敢張揚的,按着他們的頭把鼻子洗淨了,換下髒衣 服,低着聲咬着牙說:要是你們的爸爸知道了,看不剝了你們的皮。

胡一百對兩個孩子可從來不客氣,平時他少管他們,甚至眼裡都沒有他們。他現在已經是軍區的參謀長了。一個軍區的參謀長是有許多大事要做的,一大早,他穿戴齊整地就去上班 了,晚上很晚才能回來。一雙三接頭的皮鞋又釘了掌,走在路上咔咔的,離很遠都能聽到。 一聽到父親的腳步聲,兩個孩子大氣就都不敢出了。兩個孩子是有過教訓的,有一次,兩 個孩子鑽進了防空工事,那裡地道相連,複雜得很,結 果他們就迷路出不來了。半夜了,見兩個孩子還沒有回來。胡一百就急了,一個電話集合了 警衛連去找,天快亮的時候,終於在工事裡把兩個人找

到了。這下可氣壞了胡參謀長,他望兩個孩子的樣子,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他一口氣把兩個孩子都吊在了門框上,然後用自己的老牛皮腰帶 ,沒頭沒腦地抽打兩個孩子,一邊抽打還一邊說:看你們長不長記性,那工事是你們去的地方。

兩個孩子爹一聲娘一聲地叫,剛開始還有勁叫,後來連叫的力氣都沒有了。

章梅受不了了,她的勸阻胡一百早就當成耳邊風了,根本沒把她的勸阻當成一回事。沒有辦 法,她只能用身體護住兩個孩子。胡一百還打得興起,根本停不住了,章梅的身上便也捱了

幾下。這時,胡一百才住了手。

晚上,章梅撩起衣服讓胡一百看身上被打傷的印痕,胡一百不僅不說軟話,而且說:該,看 這兩個小子讓你慣的。

章梅啥也說不出來了,她趴在被子裡大哭了一回。從那以後,就是有天大的事,章梅也不敢 告訴胡一百了。

轉眼孩子就大了,她不操這份心了,那份心就又懸了起來。

就在這時,望島和柳南有了好事。當然,他們的好事也很通俗,不外乎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 做出的一些荒唐事。

兩人不知什麼時候,從反目爲仇漸漸開始相互吸引了。那一陣子,望島的目光總是圍着柳南 轉,那種目光是很朦朧的,屬於粘粘糊糊的那一種。望島已經是個大小夥子的模樣了,上脣 先出了一層黑黑的茸毛聲音也開始變低變粗。

柳南也有了姑娘的模樣,一條辮子又黑又亮地在後背上甩着,見人說話學會了臉紅。尤其是 看到望島的目光時心跳不已,臉早就紅到了耳根。以前,他們打在一起,全然沒有這種感覺 ,現在不同了,他們一天到晚總想看到對方,見了面又不知說什麼好,有時放學回到家裡, 都有盼着明天早晨早點到來,因爲那樣,兩人又可以相見了。

終於有一天,兩人放學的時候走在了一起,剛開始,望島走在前面,柳南走在後面,這是兩 人回家的必經之路。望島假裝繫鞋帶,蹲在那裡,這時柳南走了過來。

她說:鞋帶開了。

他站了起來:放學了?當然這一切都是廢話,就是這樣的廢話,讓兩個人中間的那面牆轟 然倒塌了。她說:這天真熱。

他說:可不是。

這時,正有一個賣冰棍的走到他們的面前,望島毫不猶豫地走過去,掏出一毛錢買了兩根冰 棍。兩根冰棍便分配合理地到了兩個人的手上,兩人一手舉着一根冰棍往回走。確切地說, 兩人已經品嚐不出冰棍的滋味了,他們都挖空心思跟對方搭着話,講什麼也不重要,只要講

話就可以了。

他說:柳北當兵去了。

她說:是呀,去了新疆。

說着話,兩人就走回到了軍區的家屬院,看到院門的哨兵了。兩人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分開了 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