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覺得自己必須要去看心理醫生了。
她竟然一直在爲李家擔心。如果她再也不做這個夢了,會怎樣?李家人會不會全被表叔殺了?
她猛地搖了搖頭,禁止自己胡思亂想。那不過是一個夢而已,她並沒有穿越,也不會真有一百多人等着她拯救。
可不知爲什麼,相思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件事並不是幻覺,而是真實存在過。如果她不回去,就會有非常可怕的後果。
她一定是病了,否則怎麼會相信這麼荒誕的事情。
她決定去做一次心理諮詢。
但是主樓太大了,相思無法找到心理諮詢教室。主樓裡面的指示牌繞來繞去,不是土木專業的,根本不可能看懂的。幸而,她找到了最方便的辦法。
“同學,心理諮詢教室怎麼走?”
“心理諮詢啊?左拐、右拐、右拐、左拐、左拐、左拐、再右拐就到了。”
“謝謝你啊!”
問路,始終是最便捷的方法。如果,不是那麼多左拐右拐要記的話。幸好,相思對自己的記憶力還是很有信心的。
左拐、右拐。
右拐、左拐。
相思順着那位同學的指點,踏上了茫茫征程。
左拐、右拐、再右拐。
她長舒了一口氣,在甬道的盡頭,只有一扇門,她不用再判斷心理諮詢教室究竟是哪間。
她深深吸了口氣,敲了敲門。
裡面沉默了一會,然後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Iwillcallyouback.(我一會再打給你)”然後是電話掛斷的聲音。
相思不由緊張起來,是打斷了別人的通話麼?她不禁有些內疚。
隨即,這個聲音再度響起:“請進。”
語調中帶着寬容與諒解,相思緊張的心不由得稍微鬆了鬆。
她打開門,低着頭走了進去。
“老師,請您一定要幫幫我,我遇到了個很麻煩的問題,我……我覺得我的心理有問題……”
她不敢擡頭看那位老師,雙手緊張地拽着揹包帶,將這幾天來發生的事複述一遍。最後,她說起了自己的困惑。她無法理解,自己爲什麼會對這些夢中之人如此關心。
終於,她講完了。忐忑不安地等着老師分析她究竟得了什麼病。
老師沉默着,似乎在思考。緩緩地,他說:“這位同學,你是叫相思吧?”
相思忽然覺得他的聲音如此熟悉,她不由得擡起頭來,不禁驚叫了起來:“楊……楊教授?”
她困惑地繼續問了第二個問題:“您,您還教心理諮詢嗎?”
楊逸之微笑:“心理諮詢教室,在對面。”
相思掰着手指數。
左拐、右拐、右拐、左拐、左拐、左拐、再右拐。
左拐、右拐、右拐、左拐、左拐、右拐、再右拐。
不對,她好像是走錯了!
相思窘得臉立即紅了起來。急忙躬身行禮:“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她抓住書包,向外跑去。楊逸之微微笑了笑,站起身來,雙手撐在課桌上,微微欠身看着她。秋日的陽光越過彩色玻璃,投照在他臉上,帶起一片溫暖的暈光:
“相思同學,我恰好也有心理學碩士學位,能不能讓我幫你分析一下呢?”
相思回過頭來的時候,剛好看到了那一片暈光。楊逸之的笑容是那麼溫柔、真誠,沒有半分譏嘲的意味。她忽然有種感覺,無論她做了多麼荒謬的事,他也不會嘲笑她,他只會相信她,幫助她,不離不棄。
她不知不覺中已轉過身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呆呆地看着楊逸之,臉上還掛着方纔的羞紅。
這一刻,陽光也傾瀉在她的身上,讓她黑框眼鏡後的臉變得生動起來。
楊逸之的心中也不禁一怔。
他似乎看到了一場其妙的幻境,不知何年何月,不知哪個遙遠的國度裡,他曾在秋水對岸,白衣勝雪,爲她彈奏着流傳千古的琴聲。
這一刻,他竟不懷疑這是錯覺,而是曾真實存在過的記憶。
風間水上,一瓣瓣飄落的蓮,就是她靨上的嫣紅。
在同樣的幻境中,他們同時沉默了。
陽光輕輕流過。
一股淡淡的憂愁的情緒,隨之在他們中間漾開。那是曾經記憶,歲月滄海桑田,已遺忘了來生相守的上古誓約。
只是凝望,便足以沉醉。生命,卻像是已有了一次繾綣的纏綿,雖仍陌生,卻已熟悉,宛如契合多年的好友。
相思的神情更迷惑了。她更加確信自己的確得了病,而且是很重、很古怪的病。
“我……我走了……”
她喃喃道,雙足卻沒有分毫挪動。
楊逸之默默吸了口氣。他的思緒飛速地穿梭着,將一切所感所覺組合在一起。隨即有了判斷:“相思同學,我想,我們應該先去酒吧看看。”
相思迷迷糊糊地回答:“哦,是要去勘察犯罪現場嗎?”
如此專業的回答,讓楊逸之不禁對她刮目相看。他當然不知道相思正在一家偵探事務所打工:“是的。”
“查案最重要的手段之一就是案情複述。你是在喝完這裡的一杯酒之後醉倒的,是嗎?”
“是的。”
“醉倒了之後,你就做了那個夢,是嗎?”
“是的。”
“醉倒之前,或者做夢之前,你還記得你做過什麼嗎?比如說吃過什麼?喝過什麼?或者遇到什麼不尋常的事情?”
“沒……沒有。”
“也就是說,在喝酒之前,你都沒有覺察到任何異狀,是嗎?”
“是的。”
“你還能不能回想起來,你喝完酒多久,就醉了?”
“大概……一分多鐘吧。”
楊逸之輕輕點了點頭。夜色已漸漸沉醉,是酒吧生意最好的時候。他跟相思只能坐在一個角落裡,因爲幾乎所有的桌子都被坐滿。木蘭酒吧的生意本沒這麼好,但是經過玄田田一鬧之後,被華音大學的BBS爆炒,木蘭酒吧的知名度立即飆升,幾乎所有聽到這個故事的人,都想來這裡看看,見識一下這位能踩平一個酒吧的哥特蘿莉、金剛芭比。
可惜,沒有人知道這位傳奇人物正在宿舍裡備受煎熬,再也不肯出門半步了。
楊逸之微微蹙着眉,沉吟着。
從目前得到的線索來看,這個案子並不複雜。案情的開端,應該就是那杯酒。但,這個案子又似乎不應該這麼簡單。
任何案子,都必須有動機。否則就沒有作案的必要。這件案子的作案動機是什麼呢?相思是個很普通的女學生,沒有錢,沒有家庭背景,沒有得罪過人,一向低調而平凡地生活着。平凡的受害者,離奇的案件,的確看上去很不相配。
如果不能推斷出作案動機,任何合理的推斷,都可能誤入歧途。
但相思的思維被這兩次怪夢衝激得一片混亂,能想起來的事情少之又少。她的生活的確簡單,除了上課、睡覺、打工,就一片空白。
唯一的線索,就是那杯酒。
楊逸之招手,點了兩杯木蘭特飲——火山。老闆已經忙得顧不上招呼他們了,替他們點單的是一位剛應聘不久的女服務生。
過了三分鐘之後,服務生回來了:“對不起。特飲已經賣完了。”
相思驚訝地看了看錶,顯示纔剛剛8點鐘:“你們今天生意這麼好?才8點而已。”
服務生很抱歉地笑了笑:“本來還有的,但是這位先生點完之後,就沒有了。”
楊逸之:“這樣說來,我們點的時候至少還有一杯纔是。如果沒有兩杯,那麼就一杯好了。”
他微笑着看着服務生,琥珀色的眸子倒映出燭光的溫暖。
女服務生禁不住有些愧疚,她猶豫了一下:“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們點完後,有位客人將我叫過去,問我你們點了什麼,然後,她就買下了所有的火山特飲。”
“她還讓我把這張餐巾紙交給你。”
說着,她輕輕遞上來一張餐巾紙。這是木蘭酒吧慣用的紙巾,上面印着一朵綠色的花。在中間的空白處,寫着一行字:
“想喝酒,就來找我。”
字跡是用脣膏寫的,帶着淡淡的花香。
楊逸之擡起頭來。長長的吧檯上,只坐了一個人。
她身上是一襲黑色的香奈兒禮裙,復古的蝴蝶結恰好烘托出她纖巧的雙肩,令她彷彿一位上個世紀的名門淑媛,優雅而矜持。但若你的目光向下,一定會大吃一驚。特意定製的裙襬比通常款式短了許多,絕無保留地暴露出一雙極爲修長、筆直的腿。這雙腿在燈光照耀下,毫無瑕疵,沿着高高的吧凳交叉垂下,以一雙蕾絲裝飾的高跟鞋爲終點。極細的金屬鞋跟鑲着碎鑽,在黑暗中張揚着最世俗的誘惑。
古典上裝與性感下裝形成鮮明的對比,給人以驚人的視覺衝擊,一見之下便永難忘記。她身週三尺內被刻意地隔開了,沒有任何客人。燈光迷離,音樂喧囂,彷彿都爲她而生,她就是這間酒吧的王后。但她臉上卻沒有半分笑容,傲慢地與這一切保持着距離,置身其中,卻又脫出其外。
她整個人都是炫目而矛盾的。刻意營造的服飾風格如此,甜美如少女的面容和極爲性感的身材也是如此。但正是這些矛盾結合出一種獨特的魅力,無論與多少人在一起,她都會輕易俘獲第一眼的青睞,讓人心甘情願接受她的魅惑。
她隨手摘下巨大的墨鏡,細長的香菸在她手指間輕輕搖晃,曳出淡淡的菸圈。她的目光漸漸融化在嘈雜的音樂中,曖昧的氣息裡,成爲一抹迷離的波光。
落在楊逸之的身上。
相思卻幾乎驚訝得站了起來。
“Candy?”
“Candy?”楊逸之微微皺眉:“你認識她?”
相思看着他,更加驚訝了:“難道你不認識?她是歌壇的少女天后啊,世界上僅次於龍皇的超級巨星!她怎麼會在這裡?她爲什麼會請你喝酒?”
楊逸之苦笑着搖了搖頭。他的確不知道,但他知道麻煩找上頭來了。雖然不太關心娛樂圈,他也知道像Candy這樣的人,一旦惹上,就必定是個超級大麻煩。
相思激動地抓住了他的手:“你……你可不可以幫我個忙?”
楊逸之驚訝地發現她的臉竟然紅了:“當然可以。”
相思:“你能不能幫我要到她的簽名?我是她的超級fans啊!”
楊逸之:“爲什麼不自己去?她就在那裡。”
相思:“可是……可是我害怕……”
她這樣一個平凡的小女生,又怎麼有勇氣真正站到偶像面前呢?只要Candy看她一眼,她想必一定會暈過去的。
楊逸之微微搖了搖頭。他思考了一下。如果不拿到這杯酒,看來唯一的線索也要中斷了。他對相思道:“我馬上就回來。”
相思點點頭。楊逸之站起身來。相思突然又悄悄道:“喂!”
他回過頭,卻見相思聲音很輕地提醒他:“千萬不要忘了簽名哦~~~”
Candy微微擡起下巴,打量着他。如果她是這個酒吧裡的王后,那麼,眼前這個白衣少年便是后冠上最璀璨的明珠。就算他不是,她也會將他打造成的。長久以來,這個世界已習慣了她的頤指氣使,她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人會拒絕;她想要的人,最終會心甘情願地匍匐在她腳下。
她不僅是木蘭酒吧的王后,更是這個世界的王后。
楊逸之微微欠了欠身:“Candy小姐。”
Candy望着他。他並不太適合酒吧。
太陽光的人是不適合酒吧的,這個昏黃而頹廢的角落只適合墮落者沉醉,他們用藝術的詞句談着性與暴力,或者用性與暴力的詞彙去談藝術,以爲這就是超凡脫俗、與衆不同。但這種虛僞的傲慢,也在一場醉生夢死後化爲泡影,當黎明的陽光照臨,他們便會如傳說中的吸血鬼一般,優雅與奢華飛灰湮滅,蛻變出行屍走肉的本來面目,滿面蒼白,失魂落魄地遊蕩在大街上。當陽光佔據這個世界後,他們的生命便隨之終結,只待另一聲黃昏的鐘聲響起時,才從終年暗無天日的房間裡爬起來,掙扎着着復活。
他們的臉上,永不會有清醒,安詳,更不會有溫煦的笑。他們不會見到她後不驚歎,不阿諛,不逢迎唱和。
不會像眼前這個少年。
他彷彿一道光,照入了這個昏黃的世界。
她想問一下他的名字,卻覺得這有些唐突。這種久違的猶豫讓她有了一絲惱怒。於是她淡淡地挑起了嘴角:“你帶來的女友不怎麼樣麼。”
楊逸之笑了笑,並不回答:“Candy小姐,我能有幸請您喝一杯酒嗎?”
Candy淡淡道:“當然可以。你已經點好了。”
話音剛完,一位西裝筆挺的英式管家,走了上來。銀質托盤裡面,放着兩杯木蘭特飲——火山。
酒品剛一上完後,這位管家先生優雅鞠了個躬,退回到了陰影中。甚至,都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出現。
看來,就算是泡吧,Candy還是帶着自己的一班人馬。
Candy:“這是費爾南德斯先生調的火山特飲,用的是相同的酒。但相信我,味道至少要好上十倍。”
楊逸之淺淺嘗了一口,點頭表示贊同。
Candy:“你帶來的那位小女友,只配喝這種普通的特飲。”
楊逸之微微側身,只見那位女服務生已把他們點的兩杯火山送到了相思的桌子上。Candy的話讓楊逸之微微覺得有點不快,他回頭看了相思一眼,發現她正誇張地比手劃腳,提示自己一定要記得簽名。
他不禁有些好笑,有人用這麼明顯的方式暗示嗎?
“Candy小姐,能否給我個簽名呢?我的朋友很喜歡你,如果你能幫她簽名,她一定很高興的。”
Candy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不喜歡給別人簽名。”
楊逸之怔了怔,Candy:“不過,如果你肯脫下上衣,我不介意簽在你的胸前。當然,你的朋友還想要的話,就只能做拓片了。”
她的眉毛輕輕挑起,有幾分譏嘲,幾分挑釁地看着楊逸之。出乎她的意料,楊逸之並沒有惱怒,只是站起身來:“那麼,打攪了。Candy小姐能允許我將這杯特飲帶回去嗎?”
Candy:“隨便。”
楊逸之剛轉身,Candy忽然道:“站住。”
她旋開手中的脣膏,在他的白襯衫上寫下一行字:“Yours,Forever.”
簽名:“Candy。”
Candy的嘴角挑起一絲微笑:“現在,你可以向你的小女友覆命了。”
楊逸之看着襯衫上這兩行鮮紅的字,有些哭笑不得。
“脫下來!”相思一看到他,興高采烈地動起手來。
楊逸之那麼溫和的人,也不禁臉上變色,連連後退道:“相思同學,請注意我是你的老師!”
這一句話提醒了相思,她急忙退了回去。真是是太失態了,相思羞愧地低下了頭。但她的眼睛中卻仍有着不甘的神色,偷偷瞄着楊逸之的襯衫。眸子中不時一閃而過的熱情讓楊逸之有些緊張。
於是轉移話題就成了必須的了。他拿起放在相思面前的那杯標準的木蘭特飲,很謹慎地喝了一小口。他細細地品味着酒的味道,搖了搖頭:“這杯酒並沒什麼特別。”
他沉思了片刻:“喝了它。”
相思不明白,但是看着楊逸之專注的眼神,她還是拿起杯子,分兩口將火山特飲喝掉。楊逸之默默注視着她。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相思呆呆地坐在那裡,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
楊逸之點了點手中的表。十分鐘過去,他仍然沒有說話。
相思:“我們……我們在做什麼遊戲?”
楊逸之:“不是遊戲,是測試。那天你喝了一杯酒就醉了,但現在,你喝了一杯同樣的酒,卻並沒有醉。”
相思恍然大悟:“對啊,爲什麼呢?”
楊逸之微笑:“若是喝了就醉,也就不叫特飲了。泡吧的人,幾個是爲了醉而來的?這隻能說明一件事,你前天喝的那杯酒,被某人下了毒。”
“這個人,很可能就是策劃你做夢的幕後黑手。”
相思嚇了一跳:“下毒?爲什麼呢?”
楊逸之搖了搖頭:“我暫時還猜想不出來。你說你第二次做夢時,喝過幾罐咖啡,可能那些咖啡裡,也被人做了同樣的手腳。在沒有查清之前,我建議你儘量不要吃陌生的東西,要吃飯、喝水都去食堂。食堂人多,菜品也雜,專門針對你下毒的難度極高,比較安全。”
相思點了點頭。她想了想,又道:“爲什麼田田沒事呢?她跟我喝的是同樣的酒啊。”
楊逸之笑了笑:“誰說沒事?她不是將酒吧差點砸了嗎?可能這種毒對不同的人的表現不相同,你是昏睡,玄田田則是過度興奮。”
他沉吟了一下,拿出一隻手串:“這是一隻護身符,很靈驗的。你戴上,說不定就不會再做怪夢了。”
手串很簡單,是一串九隻珠子。相思笑道:“楊老師,沒想到你這麼迷信。”雖如此說,她還是將手串戴到了手腕上。“嚓”的一聲輕響,手串緊緊扣合,恰好跟她的手腕嵌在一起,拿都拿不下來了。
楊逸之:“一定不要將它取下來,知道嗎?”
相思又點了點頭,哦了一聲,忽然問道:“楊老師,你真的不肯脫嗎?”
這個問話又差點讓楊逸之噎到。
他不經意間回頭,忽然看到Candy正冷漠地看着他們。見他回頭,Candy忽然笑了笑。
笑容有些莫測高深。
楊逸之不禁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