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閔狂衝而回。
剛剛衝上官道,他下意識地掉轉頭,瞟向那血‘色’人影。
可是他看到的,卻是一制浩‘蕩’‘蕩’的車隊。
這車隊,走在最前面的幾輛馬車上,標有陳府印記,它們正朝着陳容的方向駛去。
事實上,這時刻,整個官道上的人,都被那車隊給吸引了注意力,他們紛紛回頭望去。
陳容正低着頭,這一夜一日,雖然只是短短十數個時辰,可對她來說,已是幾經生死。
此刻,她正轉過身,尋向自己的坐騎,這坐騎,還是她從王弘的莊園中牽出來,而她用來殺敵的長鞭,也不是慣用的,而是普通的馬鞭。
她低着頭,靜靜地走向坐騎,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了一些異常。
陳容恍惚的大腦,慢慢地回過了神,她轉頭望去。
這一望,她對上了一隊由十數輛馬車組成的馬車隊。
走在最前面的一輛馬車,標有陳府的標誌。陳府?
陳容微微側頭。
一人看到了她,當下,一個唿哨聲傳來,轉眼間,衆馬車停了下來。
率先迫不及等跳下的,是陳元,見到陳元,陳容嘴角一揚,微微一笑,而她握鞭的手則緊了緊。
就在這時,走在陳元前面的馬車也跳下一人,卻是陳公攘。
接着跳下的,是瘐志和桓九郎。
看到這裡,陳容才明白過來,怪不得這麼多人盯着,卻原來,這十幾輛馬車中坐的,都是一些士大夫。
陳元一眼便看到陳容,他那端方的臉上‘露’出一抹喜‘色’,剛剛提步上前,只見陳公攘在他的身後輕喝了一聲。
陳元應聲停下,低下頭退到一側。
陳公攘越過他,向陳容走來。
他來到陳容身前,望着被血染透的她。陳公攘上前二步,一直來到陳容身前才停下。他低頭望着她,溫和地說道:“孩子,你受驚了”
聲音無比慈祥
陳容呆呆地擡起頭來,望着陳公攘。
陳公攘對上這樣的陳容,不知不覺中,竟是眼眶一紅,他慈愛地說道:“阿容,來,跟大伯父回去。”
陳容卻是不解了,她歪着頭看着陳公攘。
望着‘迷’‘惑’的她,陳公攘廣袖一伸,他輕輕的在她沾滿血的肩膀上拂了拂,啞聲說道:“孩子,你忘記了,你姓陳啊。hua. 來,跟伯父回家。”
“回家?”陳容眨了眨眼,喃喃說道:“我有家?“
這話一出,陳公攘低嘆一聲。
他轉過身,輕輕說道:“傻孩子,走罷。”
陳容沒有動。
陳公攘無奈,只好再次回頭。
這時,瘐志已經跳下馬車,他大步向陳容走來,一邊走,一邊大聲說道:“滿城丈夫,卻無一個真男兒阿容你這小姑子,真是讓我等自嘆不如”
走在他的身側的,是瘦弱清秀的桓九郎,他望着陳容,聲音清利,“小姑子,隨你伯父回去吧。前一次,明知莫陽城被胡人圍住,你還能不畏不懼地前去。這一次,滿城丈夫光采更被你一個小姑子給掩了去。小姑子,隨你伯父回去。等到了建康,我們當向朝庭請封於你。”
桓九郎越衆而出。
他緩步走到陳容面前。
看到他走近,瘐志和陳公攘略略退出幾步,側過頭低聲談笑起來。
桓九郎湊近陳容,望着她,低低地說道:“阿容,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戰場上,也不知道你爲什麼大勝後這般不管不顧地遊‘蕩’在外。我們來,是接你回去。”
他看向陳容的眼神中,有着憐惜,更有着敬服,他輕輕地說道:“過兩日,我們便會前去建康。你壯我南陽軍威,雖是一個小姑子,卻比滿朝丈夫更加有血氣,這行爲,不管是陳府,還是朝庭都會重視。走罷,這是你的一個機會。”
他年輕的,清亮的眸中,帶着一種‘洞’察。這個瘦瘦弱弱的桓九郎,總是敏銳尖利的。
陳容望着他。
她乾裂的‘脣’,輕輕動了動,聲音低而啞,“這是我的機會?”
“是。”桓九郎看着她,放低聲音告誡道:“到了建康,你可以面見陛下,也可以有所要求。。。。。。只是,無論是何人問起,你只可說,願以熱血壯軍威”
陳容的雙眼,慢慢變亮了些,她喃喃說道:“這是我的機會。”
慢慢的,她又重複道:“這是我的機會。”
如此重複了幾遍後,她的雙眸恢復了明亮。靜靜地看着桓九郎,她盈盈一福,然後提步向陳公攘走去。
陳公攘看到她走來,連忙迎上,他慈祥地說道:“孩子,你受委屈了。”
陳容垂眸,朝他福了福,低聲說道:“累大伯擔憂了。”
陳公攘連連搖頭,連連說道:“不,不不,是大伯的錯。孩子,你不用怕了,從此後,你歸於我名下,陳元一家與你再無干系。便是到了建康,你若不想跟着父兄,也可隨大伯我。”
陳容低着頭,她再次福了福,向陳公攘喚道:“多謝大伯。”
“好,好好,孩子,上馬車吧。”
“是。”
陳容轉頭,慢慢向那馬車走去。
可剛剛走出一步,她雙‘腿’便是一軟,整個人朝着地上一撲。就要栽倒在地時,她連忙把馬鞭撐着地面。
明明撐住了身子,可陳容整個人似是癱軟了,努力了幾次,卻怎麼也站不起來。
陳公攘連忙喚道:“快,扶住‘女’郎。”
“是。”
兩婢從馬車中跳下,急急跑向陳容,把她一左一右扶住。
她們扶着陳容向馬車中走去。
陳容一上車,衆士大夫也紛紛上了馬車,吆喝聲中,車隊轉向南陽城。
冉閔只是朝着那車隊瞟了一眼,便朝着南陽城衝回。
不一會,他如一陣狂風般從北城‘門’一衝而入。一入城‘門’,他把長戟一指,沉沉喝道:“王弘何在?”
這一指,這一聲喝,當真殺氣十足
北城‘門’的守兵,哪裡見過這樣的冉閔?當下一個個臉‘色’蒼白。他們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走出,朝着冉閔叉手說道:“我家郎君已從西‘門’離城,返回建康了。”
“西‘門’?”
冉閔冷笑一聲,策馬掉頭,再次狂衝而出,轉眼間,天地間只有一抹煙塵還在。
望着他向西方駛去的身影,一個王家護衛不安地說道:“這冉將軍,莫非是想對郎君不利?”
那回答冉閔的護衛低聲說道:“看他那樣子,殺氣騰騰的,肯定是想對郎君不利。你快快前去,令大夥‘逼’着郎君儘快上路。記着,不可走西‘門’。”
“是。”
那護衛應了一聲,大步離去。
載着陳容的馬車,穩穩地駛回了陳府。
馬車並沒有駛進她原來的院落,而是朝着東側一個裝飾華麗的院落走去。
陳容幾乎是剛剛落地,衆僕便是一圍而來。尚叟更是撲到陳容面前,伏地一陣大哭。
陳容望着啕啕大哭的尚叟,疲憊的,有氣無力地問道:“平嫗呢?”
尚叟還在哭,倒是另一個僕人連忙應道:“‘女’郎忘記了?嫗上次隨你離開的啊。”
平嫗沒有回來,不過,她如果還在冉閔那裡,生命安全是沒有問題的。。。。。。就算遇了險,左右不過一死而已。說真的,也許死了比活着更輕鬆,她又有什麼好擔憂的?
陳容提步向院落裡走去。
她也沒有心思打量這裝飾華麗‘精’致的新院落,在僕人的引導下,回到自己的房間。房間中,早就備好了熱湯。
陳容在‘侍’婢地服‘侍’下,慢慢的,艱難地脫下血衣。這衣裳,沾血的地方與她的皮膚粘在一起,脫下很不容易。
血衣一褪,陳容便把臉深深地埋在熱水中。
半晌後,她朝着一側瞟了瞟,低低說道:“把衣裳換成白‘色’的。”
兩婢一愣。
陳容頭也不擡,再次命令道:“全部換成白‘色’的。。。。。。從此後,我只着白裳。”
兩婢反應過來,連忙應道:“是。”
洗沐之後,陳容倒在‘牀’塌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哭聲傳入她‘迷’糊的大腦。
陳容睜開眼來。
卻原來,是平嫗回來了,她正伏在陳容的‘牀’沿上,嗚咽不休。
陳容側過頭,望着平嫗,卻是一笑,“嫗,別哭了。”
平嫗聽到她開口,連忙擡頭。見到陳容面容明亮,一臉笑容,看上去哪裡有半分她想象中的黯然神傷?分明比以往還要美麗幾分,張揚幾分。
平嫗怔了怔,收起淚水,哽咽地問道:“‘女’郎,你,你可好?”
“我啊?”陳容悠然一笑,她赤足踏上木履,轉眸望着銅鏡中的自己,“我很好,非常好。”
她展開雙臂
平嫗連忙上前,她連忙拿起衣裳,給陳容穿上。平嫗又拿起梳子,一邊給陳容梳着長髮,一邊打量着銅鏡中的,一襲白裳的她,看着看着,平嫗說道:“‘女’郎,你變了。”
平嫗望着銅鏡中那張明亮的,冷‘豔’的臉,望着那美麗臉上的笑容,不由說道:“‘女’郎,你變得好美了。”
確實,幾夕不見‘女’郎,便與以前判若兩人。此刻的她,便如被掃去了所有灰塵的玫瑰‘花’,竟在那‘騷’媚之外,另添了一股冷‘豔’。
這時的她,不再似一個天生卑微的小庶‘女’,竟有了一股看破世事滄桑後的淡然超脫。
這時的陳容,竟是變得容光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