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珞靜默地看着筠兒的躊躇、華姐姐的相問、表姐亦沉落的隱忍,想想從自己入宮的那一年,表姐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到今時今日,過了多少個春秋?而今,好不容易又盼來了自己的孩子,卻又不得不把視如己出的筠兒,拱手讓給了他人。筠兒尚小,或許不能明白她的抉擇,給養育了自己多年的母妃怎樣的打擊,只是或許,現在看來,去華姐姐那是唯一的辦法。只因爲那是陛下的想法?想來華姐姐也怪過他吧?雲兒的早產,之後他的忽略,而今雲兒隕了,想來他也傷心,無措之舉,只怕身在其中的,如表姐、如華姐姐,想來都不會去考慮他是怎麼想的,終究是傷了一個人的心。
宇文珞身子微微一側,低聲在表姐耳邊,甜糯的聲音輕聲響起:“她還小,但是她懂得你對她的好。”
尹天澈面無神情將手中杯盞墩於桌案之上,接過其手內孩童,順將柔溫託於懷中。他心間已瞭然大半,眸色掠過一隅落座的雪瑤,不禁暗暗衍生幾分擔憂,心頭倏暗生一計,容間稍揚幾抹欣溫笑意,頷首望懷內稚子,竭溫醇音色緩而道:“睿兒、舅舅且來問你,你爹待你娘好麼?”
南宮曉安只是俯於地上,並不再說話,直到聽着那天子說的話爲止。她微微閉眼,再睜開已是清明一片,自己並非故意,聽着四周微起的聲音,還有那一大家子和樂融融的樣子,自己融不進去呢,與他們終不是一家人,如此,僅此而已。她將頭埋得更近,已近貼於地面,請罪道:“回皇上,妾身自知有錯,還望皇上責罰。”
“可是說什麼也晚了,”亦沉落曼聲低蘊淺出,只有她聽得見自己的低語輕喃,自是不去看百里堇華和祁筠,瞧見她那慈母的模樣就心生厭惡,奪過了別人的孩子還可做出這番樣子。她將自己的委屈都隱於心中,面上只是一心柔視腹中的孩子,時不時與珞兒淺笑低喃,輕執珞兒柔荑,微低俯身,流瀉出只有而人才能聽見的泠泠之語,“幫我!”
蘇瑾睿滿意地摟着三舅舅尹天澈的脖子,小臉往其脖頸處蹭蹭。他聞言擡頭,烏亮的眼睛看了看爹爹,又看了看三舅舅,小手摸着額前的星環,調皮眨了眨眼脆聲應道:“三舅舅想知道嗎?”他稚嫩的指頭戳戳三舅舅的臉,奇怪爲什麼在其臉上找不到跟自己一樣的酒窩,不知道這樣戳戳會不會有酒窩。
“睿兒吃糉子,三舅舅剝,睿兒告訴三舅舅。”蘇瑾睿歪着腦袋期待地看其,手指指着桌上的糉子。
尹天澈聆其稚嫩巧黠音色只略勾豐脣,將其小手包於厚掌內,稍側身使之難覷駙馬容色。他直視其烏蘊雙目,出音緩緩,聲色溫醇愈濃厚了幾抹,試探地問:“睿兒先老老實實告訴舅舅, 舅舅再給睿兒剝糉子。”他尾音方落定,遂鬆開其小手,信手由桌案拿起一枚棗糉,香糯清潤頓蔓延開來,後輕晃於其眼際。
長孫熙瑤只埋頭自己的一方天地,看着那慕容貴人母子三人的戲,未免有些過了,畢竟皇上什麼話都沒說,自兀自的責罰,未免顯得有點邀寵的味道,而三帝姬就這樣被指給了華美人,自己知道沒有說話的權利,這樣的事兒更是不可能落在自己的身上,只憤憤地掃過不遠處模糊之景,雙手隆在袖中擰緊了又緊。
長孫熙瑤心想,這齣戲還沒告一段落,那箱又出來個南宮曉安,這人之前見過,此番來遲,可不知是故意爲之還是賭上一把了,要知道要想在後宮出人頭地,要會折騰才行呢。她思此,冷眼撇過地上瑟瑟之人,眼風掃過上座明黃,簽押一口清茶。
蘇瑾睿小手被包於厚掌中,不安分地撓着其掌心逗其,笑眼期待其被逗樂的模樣,卻只見那臉上笑意如初,不曾有絲毫改變,不由沮喪撅嘴地說:“沒糉子,餓……”他捧着小肚子可憐兮兮地眨巴眨巴眼睛,似是忘了先前已吃過不少,眼前香甜糉香撲鼻,咬脣側目挑眉望,猛地伸手朝前抓去。
宇文珞目光在後進來的南宮更衣身上停留了片刻,又順着雪瑤的目光看向三王爺懷裡的小睿兒。她的手緊緊地握着表姐亦沉落冰涼的手指,與她微微靠近,聞其言,愣幾許,斂眸輕聲道:“好,你要我怎麼幫?”她微微低頭,不願讓任何人通過自己的脣形、看出說了什麼,靜默不語,於心默問:此時此刻,表姐,我能夠幫你什麼,才能讓你開心些、好過些?
蘇元卿不以爲然地看其逗着睿兒,勾脣,徑自剝了只糉子送到睿兒手中,對其哂笑道:“小氣的傢伙,一隻糉子都捨不得麼?這個問題,我覺得你還是在我不在的時候問更爲合適,當着我的面問,討打麼?”他憶起睿兒方纔在尹天澈面上戳戳點點,不由看了看他的右眼,學着睿兒模樣在其眼眶之上戳了戳,揚脣一笑,“用的什麼藥膏,退得倒也快。”他說的,自然是指那日其被一拳打出的烏青之處。
尹天澈睇其湊過遞給懷內睿兒糉子,遂將臂彎幼兒讓給一旁宮侍,微擡顎向了向尹雪瑤,再回道:“討打?附馬當此處還是那紅樓小館麼?”他厚掌一把攥住其腕,使之指尖緩離面龐,微側目而覷,貫方纔溫沉音色,略攜揶揄道,“本王自是用的附馬使的那類藥膏,沒幾天便下去了,不過附馬細皮嫩肉,現在還能看出些痕跡哩。”
尹天澈言辭方落眸色無意梭巡間,恰略過大嫂若清霜般面容,頓及憶要於皇兄語給侄兒尋師一事,只是現殿內氛似隱含幾抹風潮涌動。他欲至皇兄身側,覷個時機言訴此事,遂擡掌輕落其肩頭,泯然笑道:“待會再與兄臺敘。”遂而轉首離。
蘇瑾睿一抓落空,氣鼓鼓地嘟起腮幫,學着爹爹的語氣說道:“小氣的傢伙,一隻糉子都捨不得麼?”他雙手捧着爹爹遞過的糉子咬了一口,腮幫被填得滿滿的,朝其扮了個鬼臉,“爹是最好的。”他笑看爹爹戳其眼眶,得意揚眉,拿着糉子學着其方纔模樣輕晃於其眼際,“小氣的三舅舅。”
蘇瑾睿安分地待在宮侍懷裡啃着手中糉子,眼卻不停地瞅着屋子裡的人,見還有人跪在中間,歪着腦袋十分不解,亦不敢再亂跑,心想,她是不是做錯事了?會被關小黑屋嗎?
蘇瑾睿回頭尋着方纔所見那小孩手中的彩繩,拍拍宮侍的肩示意其過去,耳旁聞宮侍似是彎腰說了句什麼,然眼神全在那彩繩上。他低頭看看手中啃了一點的糉子,又看看他手中的彩繩,將糉子遞過去,問道:“我們換,好不好?”他微歪頭,指頭戳了戳其粉嫩的臉,軟軟的,忍不住又戳了戳。
尹天啓看到祁筠跟前華美人眼中的柔意,心下稍安,方轉首對殿下所跪之人,蹙眉責道: “難得的節慶,一來就討罰,真真敗興,”他言下並無懲戒之意,至於遲宴這類鎖事,自是欲交由貞妃協管。他眸垂索思,端詳片刻,倒也是秀麗瑰色,微挑眉,“朕不曾見過你。”
慕容璃歌嘆了口氣,繼續如坐鍼氈,想着這宴會一事最爲麻煩,看着南宮曉安跪在殿下,也不知道其心中如何想的。一壺茶水即將見底,她無聊之中,只得又抿一口茶,有些心急,不知啥時上菜,自己真的餓了。
尹祁筠聞母妃言語入耳,一時竟有些鼻酸,暗暗憂慮,沒了自己,母妃會不會很孤獨?她遲疑回眸望望伊,再垂下腦袋,良久開口:“華母妃,筠兒想過去挨着母妃坐坐可好?”
納蘭茗卉心想,亦氏的柔言交代頗是大度溫和,瞧着倒是明理寬和,只不過底下那番心思,真若面上這般?
納蘭茗卉旁觀宴席之上的一切,偶爾同身邊離得近的幾人低言笑語幾句,且自安然。她見皇上問及領罰的南宮氏,在座之人不是淡漠無視便是面露興致,看南宮氏在下伏地未起,貞妃也不過是淺笑瞧着,抿了抿嘴,甚是隨意地道了句:“這不是三年新晉的南宮更衣麼?怎麼就來遲了?怕是長信宮離得遠,耽擱了吧……”她語聲不大不小,卻十分清晰,恰好可讓上座的那位聽見。一時數道目光望過來,她低下眉目,也不去管那些個眼光中的意味,執起調羹又給身邊的毓兒舀了些臘八粥,容色如常。
百里堇華心想,到底是亦貴人帶着的,心下涼了幾分,收回手,應道:“去吧……”她言罷,也不做多語,靠了座椅,看了遲來的南宮更衣,一抹嗤笑浮於臉上,好個南宮更衣,還真能折騰。她接了茗卉的話語道:“南宮妹妹每次都讓姐姐我嘖嘆萬分。看來……長信宮的不是,讓妹妹來遲了呢。”
長孫熙瑤聽着一旁華美人同惠姐姐的對話,也不知是唯恐天下不亂還是怎的,二人語聲雖不大,卻十分清晰的讓周圍聽見。一時數道目光聚集,隨着衆人側目,面下變幻莫測,當事人似乎並無所幹擾,只盡心的爲毓兒餵食臘八粥,容色如常,難辨其他。
長孫熙瑤放下筷子,入口的蜜棗鬆軟可口,甜膩滿腔,脣邊似有似無地掛着滿足的媚笑,慵懶地望着下座的南宮,不管意欲爲何,她的目的算是達到了,故意刁難道:“南宮妹妹怎每次見人都要請罰?妹妹這次是因爲什麼?真是那長信宮阻了妹妹的路?”
南宮曉安眼見皇上並無開罪之意,卻聽後面幾位妃子之言皺了眉頭,這些人無一不是自己從選秀時期便見過的人。她掃一眼四周神色各異的人,輕咬脣應道:“回皇上話,妾身,妾身是新晉更衣。”她略思索再續言,“回惠才人話,長信宮離得遠些,只有熟悉此路的人才知,想來才人應是常往長信宮中行才如此熟悉,妾身謝過才人。”
南宮曉安再斂眉眼,向那長孫寶林道:“有錯便要罰,這是在宮外之時就學會了的,怪妾身笨拙,只因進宮第一次見聖顏,難免緊張了些,遂……耽擱了。”她知道今日又是黴運,只好硬着頭皮,一一解釋,再是想到那華美人,自己與她摩擦不少,此番定是要刁難,“華美人之言妾身不敢苟同,即便長信宮有什麼不是,可也是皇家宮院,美人這般說出來,妾身惶恐。”
長孫熙瑤依舊挑了一絲玩味一絲事不關己,聞言,更是笑意加深。與之上次與其見面,許是見識不少了吧,言語上倒是成熟不少。她本以爲是會成長些許,那感謝惠姐姐的話當時以何種心情才說得出口的?也不知幾分真幾分假,聽那口氣,似乎華美人與她有何關聯,言語間似乎劍拔弩張。
“倒是合情合理。”長孫熙瑤再次將雙眸視線鎖在下跪之人身上,看樣子是精心裝扮過了的,脣邊溢着難辨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