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夏已至,暑氣讓整個懷安殿中本就壓抑的氣氛更增添了一份緊張。尹馨瑩坐在梳妝檯前擺弄這今日的打扮,一身淡藍色雲錦宮裝,衣袖繡盡蘭草,是內務府送來的夏裝,簡單卻又不會失了這二帝姬的身份,帶上了好久不碰那些繁瑣的鈿花玉簪,最喜歡的依然是那次讓人做的紅木鑲玉的頭飾,對鏡穩穩當當地插好,略略打扮,比起上次父皇壽宴,素了許多。
她想,距那件事到現在已經有了小半年的時候,兩人的鬧僵加上後宮宮人之間的流言,還有自己的舉動無一不是告訴他們,以前的尹馨瑩回來了,那個讓人無時無刻感覺到寒意的女孩。
窗外傳來陣陣蟬鳴讓女孩的心情煩躁,端午至,宮裡送來消息,說是要去那南薰殿參加家宴,而且還特意交代了務必到達。
尹馨瑩心想,如今這後宮裡除了那失了寵至今還在冷宮的納蘭子衿,後宮的新秀怕都會到的吧,還有那大皇兄,還有皇弟皇妹們。有時候就連她都不明白,自己爲什麼這麼敏感這些詞語,從五歲起一個人成長到現在,似乎身邊什麼都在變化。唯一不變的是她永遠只能是一個人,就算是那宇文珞,她的情也不過是爲了利用自己罷了,如今她得了皇子升了貴人,加之去年的納蘭禍事,宇文一家的地位在後宮可真是頻頻上升呢。
宮女紫冰進殿,輕聲喚道:“二殿下,該去宴會了,憐貴人派了人來接殿下。”這幾個月也就她還是在以前一樣陪伴這二帝姬,幾乎不分何時。
“嗯,本殿知道了,讓她先回去,就說本殿先去了。”尹馨瑩記憶中都是紫冰一直照顧自己,小時候還曾經因爲自己那左手被人傷過,或許在這後宮中,自己唯獨能夠相信的,也就只有她了吧,因爲根深地步的信任,相信她絕對不會背叛自己。
尹馨瑩餘光輕瞥她,輕嘆,緩緩展開笑顏,櫻脣輕啓:“走吧,我們去南薰殿。 ”她沒有說隨本殿,而是我們,證明眼前人的地位在自己心中就相當於自己的姐姐,一個從小到大都護着自己的姐姐。
尹馨瑩本想單身前往南薰殿,後來也只帶了紫冰前去,黃昏的陽光照在她身上,一身藍衣被暖暖的金光照得有些朦朧,本是面無表情的臉,卻在進殿的時候帶上了恰到好處的笑容。刀子眸光輕掃殿中之人,此時時候還算是早了些,宇文珞還未來,恐怕是爲了等那侍女的消息,而這殿中貞妃、惠才人、百里美人、長孫寶林加之惠母妃的六皇妹,還有三妹?她看見三妹之時輕輕一愣,眸光略顯不自然,對着前些日子的事情自己還是有計較的,她的出宮,還有大皇兄的事。
尹馨瑩思索間已經是到了殿前,憶起當初女子在明瑟殿託自己送酒之事,如今她可不同於那時候了呢。
“馨瑩給貞母妃,惠母妃,華母妃,長孫姨娘、請安。各位母妃姨娘萬福。”尹馨瑩盈盈一禮,聲音若溪水一般輕輕沁入人心,讓人聽着舒服,稚嫩的容顏已經是略顯嬌容,只是若是和宇文珞弄在一起問像不像。答案是不一樣,兩個人不一樣。
端午佳節至,宮中傳下宴席,言道後宮妃嬪皇親等皆要入席。尹珏勳昨日便從駙馬府回了皇宮,晨曦破曉,恢復往日作息,晨起洗漱着裝。他一襲明紫暗色鑲邊,玉冠束髮添幾分俊朗成熟,剛是收拾妥當,便聽向母妃身邊侍女慕夜姑姑前來相告,說是母妃身子不爽,今日不便出席。
尹珏勳垂眸暗思量,半晌方讓她離去,自母妃被降妃級,似是一直便如此病病好好,那是心病吧。他出了殿門,一路而往,猝不放身後被人猛地抱住,後又緊緊拽着衣襟不放,頭腦不由犯疼,宮裡這麼風風火火的也只有三皇妹了,按住那俏皮的小人,揚笑說道:“好,皇兄正是一人,碰上三皇妹可作伴,”他理了理衣襟,看着她不由笑道,“你啊,女孩子還是安靜些好 我們走吧,別是去遲了讓他們笑話。”
尹珏勳隨即與她同行,想她此番單身一人,其母妃亦貴人如今有孕,對她就是這般不顧了?她不說,自己便也不提,心間默唸:我們都是同樣的。一行人至南薰殿,他攜其同入,殿內已來了些許人,至殿內,於上座之人請安,禮道:“珏勳給貞母妃請安,母妃萬福金安,”待其應,他遂又向旁坐之人行禮,“珏勳請惠母妃,華母妃,長孫姨娘請安。”
沈如琢心中有思,端午時節,梔盛楊花繞。綺雲宮有殤,她早令白胭吩咐底下人低斂行事,切不可觸其黴頭。沉抑月餘,到了五月五這日,方纔顯出些節日的歡忙境氛。她笑看宮女絳婷她們興興頭頭地懸菖蒲、置艾盆、掛香囊,愜意欣愉。
沈如琢沐過蘭湯後,與宮女白胭一起用五彩絲線繞起角糉,米里填了三四種不同餡料。她叫其留幾隻蛋黃糉給自己,倒被取笑“家宴上什麼好吃的沒有,還惦記着這幾隻小糉”,她一笑置之,那自是不同的,白胭包的糉子,是沈家的味道。
沈如琢換上一身玉色輕羅衫宮裝,約摸着辰光出了軒門,暮雲四合,霞染天光,一路風花香。她一入南薰,大殿明淨流彩,接引婢侍井然不紊,見殿上已至數人,看着其中幾道不曾見過的稚子身影,暗自猜測各是哪位皇子帝姬,依在貞妃、惠才人身邊的自不必說就是八皇子,六帝姬,而那俊朗的少年,便是皇上口中風靡萬千少女的大皇子吧?
沈如琢不及多想,盈步上前福身禮道:“妾身見過貞妃娘娘,娘娘金安。見過華美人、惠才人、長孫寶林,諸位萬福。”
宇文珞於寢宮中,待到申時已過,才慢悠悠地對鏡梳妝。從鏡中見歸瀾一身銀色錦衣,煞是可愛,她不由一笑。宮女伊雪動手爲她盤了繁複卻不華麗的縷鹿髻,她不由笑了笑,起身任伊雪爲自己更衣,還不忘開口吩咐道:“伊雪你一會兒派人去華姐姐那看看。今天家宴,不帶別人,伊雪你就帶着歸瀾便是。綽瀠,你現在就去瑩兒那邊,她說什麼你順着便是。若讓你先回來,你再後頭跟着便是。”
宇文珞提起瑩兒,神色一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想起早上親手爲她剝了雞蛋,竟也原封不動退了回來,心下又豈是寒冷可言。當初她將其接到身邊,是心疼、喜歡,因其身上有自己沒有的品性,而今卻讓她視自己爲仇敵,怎能不寒心?
伊雪一聲安慰道:“小姐,莫要再傷神了。帝姬尚小,大了,便懂了。”
“是麼?但願……”宇文珞無奈地應了一聲,心裡明白得很,若是她不懂,又該怎麼辦?她這般排斥於自己,自己能做的,又有什麼?
宇文珞突然想起了什麼,在伊雪爲她繫上衣帶時,再次吩咐道:“華姐姐那裡,不必派人去了,自會有人爲她擔心。”
宇文珞一襲湘妃色流彩暗花雲錦宮裝,不出挑亦不奪目,髮髻中斜着插了一支白玉釵,栩栩如生的蝴蝶展翅欲飛。她走到歸瀾面前,緩緩蹲下,將手中的五彩繩放入歸瀾的手中,輕聲開口說:“歸瀾乖,把這個給姐姐,道是母妃的家鄉都是這般習俗。懂了麼?”
見他點頭,宇文珞安心地笑了笑,吩咐伊雪莫要忘了帶上我要她拿着的東西,起身抱起歸瀾向外走去。入南薰殿,見諸多人已經到了,她目光鎖在瑩兒身上,斂眸而視,放慢腳步,讓抱着歸瀾的伊雪跟上自己的步伐,至貞妃面前,福身禮道:“宇文氏見過貞妃。貞妃萬福。”隨後起身,見身旁已早到的衆人,笑了笑,以示禮儀。
殷蓮澈見人跡漸至,挨個看了去,並言:“免禮”。 隨後她故意開口說:“我們倒是來得‘早’了些。今日家宴,也無需太過拘束。”她言罷領了昭兒與幾位皇子帝姬一一打過招呼。她邀先至衆人入座,懷中昭兒眸中滿是好奇與打量。她隨昭兒目光看去,在華美人身上一頓, 不着痕跡又轉向下一處,直至四顧而收回目光,輕語問:“祁明可認全了?”
年幼的尹祁明,每當母妃在人前叫他祁明的時候,他就知道不只是與“昭兒”這個稱呼的不同,更是所處、 所面對。在母親面前永遠是安心的依靠,而在這許多人的面前,他便是八皇子尹祁明。縱使母親如今權傾後宮,然而這更令他小小年紀不得不比別人看懂得更多。他想了想,認真地回答母妃的話:“嗯嗯,記清楚了,母妃我跟你說一遍……”
殷蓮澈思緒從席間百態收回,低眸聽着昭兒掰着指頭一一道來,無錯,贊之。
百里堇華落坐於茗卉一旁,靠了座椅打量,入目的便是那八皇子尹祁明,脣角無一絲笑,只靜靜地看着那小男孩,然而只有自己知曉,廣袖下的掌心被指甲掐得殷紅。 她想,自己是否該對貞妃有仇?不……沒有仇恨,沒有過節。現今,沒有了雲兒,自己還需要顧忌什麼?過得那般戰戰兢兢是爲了誰?沒有了,再也沒有了。
百里堇華看到那些個小皇子們,便無由心中煩躁,他們好好,而云兒憑什麼命不久矣!她心間默問:梅映雪,你讓我如何信你?這宮裡沒一個可以信的了,茗卉不要欺騙我,不要利用我。
納蘭茗卉待貞妃叫起,起身斂目,帶着毓兒於側落座,四下觀殿中情形,不知是都掐着時辰還是怎麼,已至者寥寥。倒是三帝姬獨自到場,叫人多出幾分側目。她想,那人有了孩子就顧不上“代爲撫育”的那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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