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每年九月,江中都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舉辦一年一度的校藝術節。

而今年的的藝術節破天荒地提前到了六月初。據說是爲了迎接新校長以及省裡的評估小組的緣故。而且這屆藝術節內容十分的豐富多彩。除了最傳統的文藝表演之外,還新增了很新穎的書畫攝影義賣以及美食一條街活動,所得收入全部用來資助家境貧寒的學生。最讓葉莎激動的是,學校還將邀請朱爾來替大家做讀書報告!

每一年的藝術節都是老黑班上的的學生最出風頭,單說葉莎的獨舞和倪蔚佳的獨唱就足已讓別班的老師和學生汗顏。所以今年的文藝匯演中葉莎免不了又要跳舞,不過她的壓力不是太大,因爲有一個現成的民族舞在前不久才參加了省裡的匯演並得到了好評。只是當得知朱爾要來替他們做讀書報告並留下來觀看演出後葉莎就改變了主意,想趕排另一支舞——《森吉德瑪》。

跟自己的舞蹈老師商量後老師搖頭說:"據我所知,這是一個很有名的大型民族舞劇,表現的是一對情人之間的忠貞愛情。如果要排,至少也應該是雙人舞,可是葉莎你擅長的是獨舞啊,排起來怕是有相當的難度。"

"曾經有個女孩很喜歡這首歌,但是她離開了。"葉莎說:"再也不會回來,我想跳這支舞紀念她。"

"哦?"老師說:"你有情感基礎,我們可以試試!"

就知道她會同意,葉莎感激地對着老師微笑。

"就是時間緊了,恐怕會影響你的學習,家裡有意見嗎?"

"不會有的。"葉莎說:"關於跳舞,我爸爸媽媽對我一直很寬鬆。"

"那就好!"老師把手放到葉莎的肩上來,說:"看你舞蹈,怎麼看怎麼美,只是這些年藝術劇院歌舞團什麼的都不景氣,老師還是勸你好好考大學,有個穩定的飯碗比什麼都重要!"

葉莎說:"像老師這樣教舞也挺好啊。做自己喜歡的事比什麼都好。"

"老師老了沒什麼選擇了,你還有的是機會。"

葉莎覺得老師有些悲觀,就不好再說下去了,站起身來,做一個漂亮的擡腿和旋轉說:"對於跳舞我一直只是當作愛好,可以在舞蹈中追求心靈的愉悅感,再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

老師不作評價,只是微微笑着看着葉莎。葉莎發現老師的眼角已經有了淡淡的魚尾紋。她想起第一次見老師時老師還是個大姑娘,扎着兩隻粗粗的小辮,拉着葉莎的手誇張地說:"好漂亮的小妹妹!"她穿短短的花裙,腿上是透明的絲襪,眼睛又大又亮,手軟軟的滑滑的,像是剛從肥皂泡裡伸出來。葉莎很喜歡她拉着自己的手,真希望一下子就長到老師那麼大,可以像她一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塗粉色的口紅,咧着嘴優雅的笑,讓所有的小姑娘們羨慕得眼睛發直。

長大就是一轉眼的事。

一轉眼,自己長大了,老師卻老了。也許這就是歲月的真實和無情?

想想老師也有自己的十七歲,葉莎無從揣測她的十七歲是怎麼樣的,但是她知道每個人的十七歲都只有一次,永遠也不會再重來。

十七歲的舞,也一定是夾在記憶的像冊裡那張最鮮活最動人的照片,所以葉莎願意任性的,爲他喜歡的人盡情地舞一次,並且相信,這個舞可以跳得很好。

精心的捉摸和悄悄的苦練之後,這一天來臨了。

那天早上葉莎起得非常的早,當她揹着大書包和演出服騎車經過朱爾的門前時,朱爾的門一如既往地關着,六月清晨的空氣裡淡淡飄出的是茉莉的芬芳,葉莎想像着院子裡潔白的茉莉花是如何一朵一朵地小小而獨自地燦爛着,想朱爾昨天一定又是寫稿到深夜現在肯定還在沉睡,想這淡淡的花香是如何跟隨六月的風經過正在熟睡的朱爾的身邊。葉莎的心裡高高低低地涌出一些擔心和掛念,衷心地希望他能晚一點再醒來,這樣下午做報告的時候纔會更有精神。

朱爾沒有讓葉莎失望,他的報告果然做得精彩極了,他穿着很正式的西服,說話聲音也很大,用生動有趣的事例來告訴大家該如何來選書和看書,全場時不時的笑聲掌聲雷動。不少的老師和學生都拿着紙和筆在認真記錄。透過麥克風葉莎覺得朱爾的聲音有一些陌生,但要更加的好聽些。由於呆會兒要演出,葉莎和倪蔚佳都得在後臺化妝不能在前臺認真地聽,這讓葉莎覺得非常的遺憾。不過想着一會兒就要爲朱爾跳那支舞,心裡又有些安慰和暖暖的期待,至少,她希望朱爾會驚喜。或者,開心。

班長夏小妮走過來讓她們快些,報告會一完演出也就要開始了。夏小妮是今天的主持人,她早就穿戴整齊了,手裡拿着幾張紙像個指揮官一樣滿場走來走去,葉莎不喜歡他,只是在鼻子裡嗯了一聲,沒有過多的理她。倪蔚佳則調皮地一彎腰,裝作畢恭畢敬地說道:"是,班長大人!"

夏小妮盯着倪蔚佳,有點居高臨下的說:"歌詞記牢了沒?聽說電視臺就等着拍你,你可不能爲我們學校丟臉啊!"

誰都能聽出她言語裡的諷刺,葉莎生怕倪蔚佳發火,誰知道倪蔚佳根本沒在意,她尖聲叫着衝到門口,原來是她請的樂隊到了!領頭的是市裡非常有名的吉它手林揚,爲了倪蔚佳,他甚至帶着樂隊來替江中做整場演出的伴奏,不能不說倪蔚佳的face比天大。有了樂隊,整場演出的檔次無疑高出許多,組織這場演出的負責老師聽說這一消息,激動得差點沒拉着倪蔚佳的手熱淚盈眶。

當然,林揚來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爲倪蔚佳伴奏。這一次倪蔚佳要唱的歌是一首原創的校園民謠《蝴蝶花》。爲了參加這次演出,倪蔚佳一開始報了好幾首歌名上去均因和愛情有關而被斃掉。最後只好選擇了這首稍顯清淡的歌曲,整曲幾乎都是林揚的吉它在伴奏,偶爾纔會聽到一兩聲暗示的鼓點。對於倪蔚佳來說這也是一次新的嘗試,她好像很感興趣,常常和林揚他們彩排到深夜。

葉莎非常的喜歡這首歌,喜歡歌裡那份淡淡的說不出的憂傷。蘇眉也是,她倆常常要求倪蔚佳唱來聽,倪蔚佳總是說,不能再唱了,再唱到了正式演出時哪裡還會有新鮮感啊。

葉莎覺得倪蔚佳說得對,所以葉莎的舞到現在也沒有對着任何觀衆跳過一次,她希望第一次就能給大家留下最好最完美的感覺。

換句話說,希望朱爾會難忘。

當葉莎的妝完全化好之後,朱爾的講座也完了。演出就要開始,透過舞臺的帷幕,葉莎看到他在觀衆席的第一排坐了下來,已經很久沒有跟他聊過天了,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今天有葉莎的節目,會不會有心情留下來看演出,名人們都是忙忙碌碌,但願他不要看到一半就走掉纔好。

倪蔚佳的節目排在很前面。她很自信的走向舞臺,一邊走還一邊回過頭來對着葉莎悄悄地甩了一個OK的手勢。葉莎也給她回一個,兩人會心的一笑後,倪蔚佳已三步兩步地走到了舞臺中央。很瀟灑地一鞠躬說:"爲大家演唱一首校園民謠,把這首歌特別送給爲我們剛纔做了精彩報告的朱爾老師。也特別鳴謝我的吉它伴奏林揚先生。"

朱爾顯然認出了倪蔚佳,擡起手來揮揮,笑得很舒心的樣子。

蘇眉到跑到後臺來遞給葉莎一瓶礦泉水說:"老黑讓你發揮好些,別緊張。"

"我儘量。"葉莎說。

"不過,"蘇眉說:"你什麼大場面沒見過?"

"哪裡,發揮不好也是正常的事。"葉莎說,想到觀衆席裡有個特別的觀衆,還真的有一點緊張呢。

倪蔚佳的歌聲完美無缺地從前臺飄過來,清清亮亮的民謠帶着濃濃的校園氣息,令人歡喜和沉醉。

"真好聽,"蘇眉聽着倪蔚佳唱,忍不住誇她。蘇眉最近心情好像一直不好,葉莎很難看到她這麼開心,也跟着開心起來。說:"呆會我跳舞你可要使勁鼓掌。"

"沒問題!"蘇眉說:"把掌拍紅爲止。"

倪蔚佳還在唱,蘇眉和葉莎跟着輕輕的哼:

是否還記得童年陽光裡那一朵蝴蝶花

它在你頭上美麗的盛開洋溢着天真無瑕

慢慢的長大曾有的心情不知不覺變化

癡守的初戀永恆的誓言經不起風吹雨打

歲月的流逝蝴蝶已飛走是否還記着它

如今的善變美麗的謊言誰都得學會長大

早已經習慣一個人難過世事紛亂複雜

想忘記過去卻總又想起曾經的無怨無悔

誰能夠保證心不變看得清滄海桑田

別哭着別哭着對我說沒有不老的紅顏

誰學會不輕易流淚笑看着滄海桑田

別嘆息別嘆息對我說沒有不老的紅顏

……

"我真怕老了。"葉莎對蘇眉說。

"我也是。"蘇眉靠在葉莎的肩上說:"你快跳舞吧,你的舞蹈會讓我感覺到年輕和激情。"

"只可惜,"葉莎說:"我今天要跳的是一支憂傷的舞。"

"我知道你是爲朱爾跳的。"蘇眉說,把葉莎嚇了好大的一跳,正想辯解點什麼,蘇眉卻又說:"也是爲了怕老的如意,對嗎?"

葉莎有些慌亂地點點頭。

"其實不用憂傷。"蘇眉說:"懂得生命是快樂的。"

正說着呢,夏小妮從邊上走了過來,對着蘇眉說:"你別靠她那麼緊,妝弄花了可來不及再補!"

"你放心。"蘇眉說:"葉莎化不化妝一樣美得一塌糊塗。"

葉莎笑着說:"蘇眉你總是讓我心花怒放。"

"開心就好!"蘇眉摟着她的肩說:"把一支憂傷的舞跳得怒放起來!不好嗎?"

"好。"葉莎重重地點頭說。

終於輪到葉莎表演了,帷幕拉開,身着蒙古少女服飾的葉莎俏立於舞臺中間。剛一亮相便贏得滿堂喝彩。音樂響起,葉莎忘情而投入地舞着,隨着音樂從舒緩到激越,她感覺自己像花骨朵一樣慢慢地綻開了……

伴着青燕子演唱組美不勝收的歌聲,葉莎傾瀉的激情在時而柔蔓時而奔放的舞姿中流動,一發不可收拾。

一曲跳罷,掌聲如雷,葉莎含笑謝幕,眼光擡起來的剎那,她清楚地看到朱爾在鼓掌,並看到他微微地欠了一下身子,像是要站起來說點什麼。

葉莎轉身往後臺跑去,蘇眉和倪蔚佳跑過來祝賀她,葉莎死死地抱住蘇眉,不知是激動還是緊張,眼睛裡竟然裝滿了淚水。

倪蔚佳驚訝地問她怎麼了。蘇眉調頭對倪蔚佳說:"笨,這就叫真正的藝術你懂不懂,葉莎這是完完全全投入其中了!"

"哦!"倪蔚佳拍拍葉莎的頭說:"快撥出來,快撥出來,等結束了請你們到"萬德隆"吃小吃去!還有林揚他的們樂隊一起!"

"我不去了,"葉莎稍微平靜下來,說:"家裡太遠,回家晚了不行。"

"我也不去了,"蘇眉說:"省得我媽唸叨。"

"你們真掃興!"倪蔚佳說:"我還天天在別人面前誇你們怎麼怎麼跟我好呢,一到關鍵時候都不給我面子!"

"當心曾偉吃醋!"蘇眉說。

"關他什麼事?"倪蔚佳說:"別跟我提這個人!"

"就這樣斷了?"葉莎不信。

"不然怎麼着?"倪蔚佳說:"總之別跟我提這個人!"

葉莎和蘇眉相對一笑,都住了嘴。

雖然沒有和倪蔚佳一起去玩,但那天葉莎回家已天色不早了,推着車剛進了家門就發現朱爾正在和爸爸下棋,他脫了下午的那身西裝,穿得很休閒的樣子,看上去也年輕了不少。正和爸爸戰到酣處,兩人都只是稍稍擡了一下頭算做和她打招呼。媽媽從廚房裡出來,有些得意地說:"莎莎,你朱叔叔直誇你舞跳得好呢!"

"是嗎?"葉莎說:"朱叔叔的報告做得才精彩呢,可惜我一直在後臺化妝,不能好好地認真地聽。"

朱爾從棋盤裡把頭擡起來說:"我們是否有互相吹捧的嫌疑?"

葉莎咯咯地笑。

媽媽罵她說:"傻樂!你能跟朱叔叔比?人家寫書可是全國聞名,你跳舞還能跳得過楊麗萍?"

朱爾拈起一枚棋子,往棋盤上重重一放說:"話不能這麼說,我看莎莎跳舞比楊麗萍好看多啦。"

聽出朱爾是真心誇自己,葉莎的臉說有些微紅,趕緊背了書包往自己的小房間走去,又聽見朱爾在身後說:"對了,你上次要的一些學習資料我在網上替你找到並下載了,只是今天忘了帶過來。"

"謝謝朱叔叔,我回頭自己去取。"葉莎說。

爸爸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星期天有人上我們家裝電腦。以後這些事,你不用再麻煩你朱叔叔了。"

"真的?"葉莎高興壞了,蘇眉她們早就有電腦了,爸爸就是不肯買,常常說什麼電腦哪有人腦聰明,真不知道他怎麼一下子又開竅了。

"你朱叔叔說得對,要跟上時代!"爸爸說:"落後就要捱打,哈哈!"

"說得對!輸了不是?"朱爾一聲得意的"將!"。

爸爸氣得倒到椅背上。

葉莎又咯咯地笑了。見到朱爾,好像什麼事都是那麼的開心。

吃過飯葉莎和朱爾一起到他家拿資料,一進朱爾的門就聞到那滿院的茉莉香味,葉莎使勁地嗅了嗅說:"真香!"

"喜歡就摘一束回家!"朱爾說:"晚上唸書的時候,放在書桌旁,保證神清氣爽。"

"那可不行!"葉莎說:"花是不可亂摘的。"

"只要莎莎樂意,有什麼事不能?"

"謝謝你啊朱叔叔,是你說動我爸爸買電腦的吧。"葉莎真喜歡聽朱爾說着這些寵自己的話,心裡甜蜜的波浪一波一波地涌動過來。

"呵呵。"朱爾招呼葉莎坐下,看着她說:"該叔叔謝謝你纔對,謝謝你爲我跳的舞。"

"朱叔叔,"葉莎地低下聲去說:"你喜歡就好啦。"

"喜歡。"朱爾說:"喜歡極了,要是如意看了,也一定會喜歡的。"

"我真高興。"葉莎由衷地說。

"我也高興。"朱爾說:"有你這樣的小朋友做朋友。"

"我不是小朋友了!"葉莎抗議。

"好。"朱爾說:"葉小姐想喝點什麼?"

葉莎卟哧一聲笑了。擡起頭說:"可樂!要冰鎮的。"

"家裡沒有,你等我去買。"話剛說完,朱爾就往門外走去。

"別去了!"葉莎趕緊喊道:"我不渴的!"

"我很快回來!"朱爾走到門口,又回過頭說:"今天一定要好好獎勵你一下,因爲叔叔太高興了!"

朱爾關了門去了,葉莎一個人坐在朱爾的房間裡,茶几上有一本書,葉莎拿起來隨手翻了翻,不感興趣,又放下了。然後就是有些無聊地走來走去。走着走着忽然又看到書櫃邊上如意的照片,如意穿着紅色的毛衣,扎着很可愛的麻花辮,歪着頭,正對着自己微笑。她的眼睛又大又黑地看着葉莎,像是要對她說點什麼,葉莎忽然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全身上下一片冰涼,擡腿就往門外跑,正好撞在拿着一大瓶可樂進門的朱爾的身上,朱爾驚訝地說:"莎莎你怎麼了,沒事吧?"

葉莎驚魂未定地說:"沒……,沒什麼……"

"都是叔叔不好。"朱爾說:"不該在晚上讓你一個人呆在這樣的大房子裡。"葉莎感覺到朱爾用一隻手臂抱緊了自己,那懷抱溫暖得讓人難已抗拒,不能呼吸。新一層的恐懼排山倒海而來,葉莎差點站不住腳跟,她聽見朱爾在自己耳邊溫柔地說:"好啦好啦,沒事了!"

然後,朱爾鬆開了她。

六月的茉莉香又鑽進葉莎的鼻孔,鼻子癢癢的,像是要哭。葉莎拼了命地忍住。朱爾又說:"好啦好啦,沒事了,膽小鬼,快進來喝可樂,看我給你找你資料是不是你想要的?"

"哦,好。"葉莎強做鎮靜地答道。

那晚的葉莎總是重複做一個夢,夢裡如意穿了紅色的長裙在夜色裡走,自己在後面拼命地追也追不上,紅色的煙霧在夢裡詭異地飄蕩,葉莎清晰地聞到那種煙味,像朱爾在她身旁抽菸。好像又有人在身後若有若無地擁抱自己,葉莎聽到自己尖叫了一聲,她就在這樣的尖叫裡掙脫夢境,睜開眼,再也不能入睡。

她爬起身來看朱爾的書。朱爾在他的文章裡說:因爲一些人一些事,人生中總有一些日子是要波瀾壯闊的,想讓它平靜也難。這話一直說到葉莎的心裡去,把書貼在胸前,葉莎再也不想掩飾內心的波瀾壯闊。"我不是一個壞女孩,"葉莎對自己說:"因爲朱爾也說過,愛無罪,心動無罪,痛苦無罪。"

這一切也像如意的詩裡所寫的:連疼痛,也會變成陶醉。

痛也好,陶醉也好,葉莎好像都來不及去考慮接受或是拒絕。

星期天,葉莎終於有了一臺夢寐已求的電腦。

自從家裡有了電腦之後,葉莎就有了一個新的愛好:上網。

由於學校裡有電腦課,葉莎對電腦的基本知識掌握得還是不錯的,再加上朱爾的幫助,幾乎是在很短的時間內,葉莎就對學會了自由自在地在網上暢遊。

不過爸爸規定只能在節假日上網,而且每天上網的時間不能超過兩個小時。但這對於葉莎來說無所謂,最開心的是,她有了一種新的方式接觸朱爾,這種接觸可以無拘無束,可以隨心所欲,可以自由自在。不心擔心年齡思想的差距,也完全不必擔心對方會怎麼想你。

那就是——換了各種各樣的網名和朱爾在網上聊天!

朱爾也不會再當她是不孩子,這讓葉莎終於找到了和朱爾平起平坐的機會。

但朱爾在聊天室的人緣太好了,葉莎常常等了好久,纔等到和他說一句話的機會。爲了引起朱爾的注意,葉莎可真是想盡了辦法,苦練各種聊天技能不說,甚至找了各種各樣的網絡文學來看,只希望有一天會讓朱爾覺得棋逢對手。

那個週末的晚上,做完了所有的功課,爸爸媽媽都上牀睡了,葉莎上了網,她知道這樣的時間朱爾多半會在網上。想了很久,葉莎叫自己——"膽小鬼"進了聊天室。

《膽小鬼》是葉莎很喜歡的梁詠琪的一首歌,還記得那個驚慌失措的晚上朱爾好像也是這麼叫她的。朱爾的叫聲裡充滿了責備的疼愛,是讓葉莎無法忘卻的心動。

朱爾果然在。

或者說,"猜猜猜"果然在。

他那晚好像興致很高,跟很多的人聊天,還出了對聯要讓大家對。聊天室裡有了他,氣氛總是份外的熱烈。如往常一樣,葉莎跟他問好,他只是很禮貌地迴應了一聲便沒有了下文。葉莎有些賭氣地開始在聊天室裡貼畫,聊天室是不準公開貼畫的,於是葉莎便一次一次地被網管趕出去,再一次一次地樂此不疲地衝進聊天室。

朱爾終於看見了她,跟她發了悄悄話說:"膽小鬼,我看你一點也不膽小。"

悄悄話是一排鮮紅的字,電腦前的葉莎看着那一片鮮紅舒心地笑了,於是回話說:"猜先生,你看得一點也不錯。"

"那當然,不然能叫猜猜猜?"

"在下膽小鬼,請多指教!"

"多指教談不上,偶爾指教一下才不至於江郎才盡!"

"哈哈,我是美女,爲我才盡一次又何妨?"好不容易引起了朱爾的注意,葉莎調動着全身的幽默細胞和他抗衡,希望就此給他留下難忘的印象。

"爲什麼要不停地貼畫?"朱爾果然上當。

"想引起你注意!"葉莎很老實地說。

"呵呵,"朱爾樂了:"看來你得逞了?"

"還不一定,"葉莎說:"找你聊天的人太多,我怕你會對我沒興趣。"

"注意我很久了?"看這個問句葉莎有些得意,看來朱爾對自己的興趣是越來越大。

"對。"於是葉莎說:"我發現你很有意思。"

"都這麼說,呵呵。"朱爾說:"擅長聊什麼?"

"都不擅長。"

"看來還得讓我培訓?"

"你願意嗎?^_^"葉莎在網上展開一個迷人的微笑。帶着一種探險的心情僞裝成人的感覺,葉莎將這一切進行的遊刃有餘,想到朱爾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對手會是自己,忍不住沾沾自喜起來。

"願意是願意,只是我今天沒空,改天?"

"你在忙什麼?"

"忙着餬口。"

"可以知道你的職業嗎?"

"你猜呢?"

"我猜你是文人。最有可能是個作家。"

"哦,這麼肯定爲什麼?"朱爾顯然有些吃驚。

"等你答應和我聊天的時候我會告訴你。"葉莎說:"886。"

和朱爾再見後葉莎有些近乎於虛脫地靠在椅背上。她發現自己有些害怕,因爲不知道這種遊戲如果再繼續下去會是什麼樣的結果,而且已經有些不能控制自己,才一下網又想上網,爸爸規定的兩個小時怎麼也不夠用!

天漸漸地熱了起來,葉莎每天穿着漂亮的花裙去上學,這些花裙都是葉莎媽媽做的,用很便宜的布料和精緻的手工,做成市面上怎麼也買不到的裙子,讓蘇眉和倪蔚佳好生羨慕。朱爾有一次看到她也說:"女大十八變,莎莎真像是大姑娘了!"

"不是像!"葉莎糾正他說:"是本來就是!"

"哈哈!"朱爾笑說:"我卻老記得你扎着兩個蝴蝶結,騎起車來搖搖晃晃,滿院子飛奔着踩汽球,笑起來咯咯咯的小樣。"

"到底是作家,那麼多形容詞。"葉莎說。

"喲,真長大了,學會損人了!"朱爾嘆氣說。

媽媽也插話:"他這跟你算是客氣的啦,有時在家跟我頂句嘴,我得氣上三天!"

"真的?"朱爾調頭問葉莎。

"沒有的事!"葉莎可不希望給朱爾留下不好的印象,趕緊解釋說:"是我媽媽小心眼,有一次她買了一件新衣服問我怎麼樣,我說顏色暗了些,她就說我罵她老氣,你說我說衣服呢,她怎麼老往自己身上扯?"

"去!"媽媽罵:"在外人面前編排你媽媽?"

"朱叔叔不是外人麼。"葉莎說完這話就後悔了,生怕他們看出點什麼來,只好裝模作樣的喝水,朱爾倒是很高興的樣子,直點頭說:"就是就是,別把我當外人!說到這裡我倒想提一件事。"

"什麼事?"媽媽問:"有事你儘管說,可別客氣。"

"是這樣的,今年暑假有家出版社請我到南方的一個度假村度假,可以帶一個家人或是朋友,你們要是沒意見,我就帶上莎莎吧,莎莎過完暑假該高三了吧?跟我出去鬆馳一下再回來好好衝刺,而且那也是個溫書的好地方呢。"

"那怎麼好意思?"媽媽說:"你是去工作,她跟着你礙手礙腳的!"

"莎莎想去嗎?"朱爾看着葉莎問。

"想!"葉莎幾乎是脫口而出,可以跟朱爾一起出遊可是葉莎從沒有想到過的事,說完以後看媽媽責備地望着自己,趕緊又補充說:"不過,要是影響你工作就不好啦。"

"那沒事。"朱爾笑笑說:"我會安排好。"

爸爸回家聽說這事倒是一點也不反對,說:"讓莎莎去見見世面也好,長這麼大還沒有出過遠門呢,至於費用嗎,該自己承擔的還是自己承擔,不能讓你朱叔叔太破費。"

"也行。"媽媽說:"你跳舞拿的獎金都替你存着呢,本來想等你高考完再給你出去玩的,現在有這麼一個機會,就先用了吧。"

"媽媽你放心,我回來一定好好地拚一年!"葉莎太想和朱爾一起出遊了,生怕媽媽再提什麼反對意見,趕緊表態。

"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爸爸說:"也有動力考出去,老是窩在這樣的小城市裡沒出息。"

葉莎不同意爸爸的觀點,說:"朱叔叔也算是有出息的人了吧?他還就願意呆在這裡,哪兒也不想去。"

"你朱叔叔這叫返璞歸真,你能有他那境界首先得付出心血,想當年他還是文學青年的時候可沒少吃苦。"

"是。"葉莎心情好,懶得和爸爸爭下去,於是說:"我一定吃得苦中苦,爭做人上人。您老就放心吧!"

"什麼時候學得這麼油嘴滑舌?"媽媽在旁邊罵,葉莎嘿嘿笑着進了自己的房間,一邊說道:"別打擾我,我要吃苦去嘍。"

可能真的是有了動力的原因,那天葉莎看書看到很晚,初夏的風像長了翅膀的小精靈,躡手躡腳地從窗口進來,戲弄了一下她的長髮和眼睛,又悄悄地飛走了。葉莎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發現時鐘已指向近十二點。這個時候,朱爾想必是寫作寫累了,正在聊天室裡休息。葉莎再也顧不上爸爸的規定,用飛快的速度上了網。

還是用的"膽小鬼"的名字,果然又見"猜猜猜"。

但今天的朱爾顯得有些許的沉默,葉莎進去了很久,也不見他開口說一句話,葉莎只好主動找他搭話說:

"作家先生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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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好在朱爾還記得她:"怎麼你今天不貼畫?"

"你不是理我了嗎:)所以不用貼了。"

"呵呵,還沒告訴我你怎麼會叫我作家?"

"看着像。"

"那你看錯了,"朱爾說:"我是賣盜版CD的。"

葉莎笑了,心裡想真是老奸巨滑的朱爾,再又想,自己也算是小奸巨滑的葉莎,誰也不吃虧,難怪有人說網絡無真實呢。

"在想什麼呢?"也許是見她半天不回話,朱爾問道。

"在想你怎麼看怎麼也不像一個賣盜版CD的不法商人啊!"

"呵呵,小丫頭有意思。"

"你怎麼知道我是小丫頭?"

"看着像。"

"那你看錯了。"葉莎說:"我是男生。"

"哈哈,"朱爾說:"我賭你超不過二十歲!"

"爲什麼?"葉莎暗自佩服。

"因爲二十歲以上的人不會說自己是男生,而會說自己是男人。小丫頭,下次聊天記住這一點,哈哈!"

"那你會和一個小丫頭聊天嗎?"

"會!"朱爾說:"特別是聰明的小丫頭。"

"拉勾。"

"拉勾。不過你現在得睡了。鐘聲敲過十二點,王子會騎着馬車來到你的夢裡,可不要錯過了。"

"嘻嘻,"葉莎說:"你騙人,這個世界上沒有童話。"

"網絡就是成年人編織的童話,你要是沒成年,可別貿然進來。"朱爾的話彷彿帶着一種暗示,令葉莎悚然一驚,朱爾也是聰明人,可別讓他認出自己纔好,葉莎於是飛快地和他告別下了線。

第二天,葉莎很高興地告訴蘇眉和倪蔚佳暑假的時候她將和朱爾一起出遊,問她們都有一些什麼安排,倪蔚佳說她答應了林揚練歌,他們的樂隊就要成立了,寫了很多不錯的作品,唱出來一定會讓大家嚇一跳。蘇眉則說她哪裡也不想去就天天在家裡呆着。好長的時間以來蘇眉都是這樣死氣沉沉的,葉莎總想問問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但一直也沒有問出口。中午的時候倪蔚佳又出去練歌了,吃飯的時候葉莎忍不住問蘇眉說:"眉眉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

蘇眉也許沒想到葉莎會這麼問,猶豫了一下說道:"是有點。"

"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一向很樂觀,會過去的。"葉莎安慰蘇眉說。

"我倒是沒事,"蘇眉說:"莎莎,問你一個問題你老實回答我。"

蘇眉的樣子有些嚴肅,葉莎心裡一驚說:"什麼問題?你問。"

"你真打算和朱爾一起出去旅遊?"

葉莎驚訝地看着蘇眉。

"你的眼睛早就泄露了一切的秘密。"蘇眉說。

這是葉莎始料未及的,又羞又急,只好把頭埋在手臂裡,輕輕地哭了起來。

"別和前輩過招。"蘇眉說:"會死得很難看。"

葉莎擡起頭看蘇眉,蘇眉把手伸過來,抱住她說:"我本來不想說的,可是我不想你一錯再錯下去。更不希望你上他的當。"

"你是說朱爾也知道這些?"

"我想是的。"蘇眉說:"朱爾是多聰明的人。"

"不會的,"葉莎直搖頭說:"他一直當我是孩子。"

"就算他是好人,"蘇眉說:"你也不能去冒這個險。"

"我只是喜歡他。"葉莎說:"喜歡和他在一起。"

"傻莎莎,"蘇眉說:"事情是你控制得了的嗎?不管他知不知道你的心思,你都千萬別讓他確認,不然你一定會後悔,相信我,沒錯的。"

"不會的。"葉莎說:"我永遠也不會讓他知道。"

"那就好。"蘇眉說:"那我就放心了,其實我也相信朱爾不是壞人,更不希望看到你爲此事傷心。原諒我的直率。"

葉莎不怪蘇眉,也很感激蘇眉,但蘇眉的話讓她在心裡害怕極了,無論如何,她不希望朱爾知道她的心事,哪怕是知道一點點,也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