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悄悄,繁星點綴着天空。
慕容墨沒有絲毫猶豫地推開了秦時月的門,視線觸及到正站在窗前,一襲白色衣裳的秦時月,眼裡有細微的火苗在跳躍。
“太子,你來了。”秦時月聽見響聲,回過身來,淡淡地道。
慕容墨含了抹意義不明的笑,道:“是,我來了,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的嗎?”
秦時月沒有言語,只是走到桌前,用竹籤撥了撥已經有些發暗的燭芯。燭火通明,火光映照着他的臉,讓他看起來彷彿是世外之人般淡然。
慕容墨眸中的怒色越發激烈,雙眼直勾勾地看着秦時月。
秦時月卻恍若不覺,輕笑道:“這蠟燭,總是亮着亮着就滅了,須得撥兩下,才能重新亮起來。”
“這東宮裡的一切都是本太子的,包括一支蠟燭。所以,即便它滅了,我也絕不容許別人來撥。倘若有人膽大包天,我不介意玉石俱焚!”慕容墨冷冷地道。
“太子就是這樣表達自己的情意,這樣對待自己的心愛事物嗎?難怪太子妃嫁入東宮這麼長時日,卻一直寡寡慾歡。如果你根本就不懂珍惜,那麼不如放手,讓懂她的人來守護。”秦時月終於擡頭看向慕容墨,面容極淡,甚至還帶着絲絲笑意,如二月裡撲面而來的細雨。但說出的話語,卻猶如車輪般,一個字一個字地從慕容墨心頭碾過。
慕容墨只覺得喉嚨發緊,他貴爲太子,何時被人這般搶白過。此刻,看着秦時月儒雅的臉,恨不得一拳打過去。但想了想,還是冷靜下來。他不能輸了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先機,還輸了身爲太子該有的風度。只是,這口氣,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這般嚥下去的。
“或許每個人都只能看到別人的錯誤,而看不到自己的懦弱吧!你不是沒有過守護她的機會,是你自願放棄的。你貪生怕死,你顧慮重重。若僅僅這般便也罷了,畢竟株連九族的罪,誰也承受不起。但是,你不該來這裡。你以爲皇宮是你能夠來去自如的地方嗎,你以爲你是救世主嗎?”
慕容墨冷冷地看着秦時月,看着他笑容逐漸冷卻,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接着以咄咄逼人的氣勢說道:“你以爲你一身太醫裝扮,就能瞞天過海嗎?我不是傻子,你們之間的事情,我比誰都清楚!”
秦時月的臉色越發蒼白,靜靜地看着眼前幾近發狂的男人。心裡卻有重重疑惑捲上心頭,蘭兒不是說太子對太子妃異常冷淡絕情嗎,爲什麼此刻看來,他對她,分明是在意的呢?
可是,秦紫嫣柔弱中泛着淚光的臉,卻立即浮現在腦海中,瞬間擊破了剛升起的疑惑。
是的,不管他對她,究竟是有情還是無情。但她,卻是真的不開心。
而這,就證明他秦時月此趟不虛。
有了理氣,秦時月毫無畏懼地迎上慕容墨的目光,正色道:“沒錯,太子果然慧眼識人。太醫的身份不過是掩人耳目而已,我真實的身份是秦家大公子,秦紫嫣的哥哥。”
“卻是一個禽獸不如的哥哥,對自己的妹妹竟然生出了覬覦之心。”慕容墨不齒地道。
秦時月臉微微漲紅,辯解道:“我並不是她的親哥哥,我是丞相收養的義子。而且,我跟紫嫣之間清白如蓮,不論言行舉動,皆無任何逾矩。”
慕容墨嘴角溢出一抹嘲弄的笑容,他當然知道他們之間是清白的,否則的話,秦時月如今又哪裡還能完好地站在自己跟前呢。只是,他看上的人,別人不但不能沾染,甚至連多看一眼,也是不被允許的。眼前的秦時月,溫和如月,但慕容墨卻分明察覺到他隱藏得極深的感情。而這,是他的禁忌。
“跟我走。”一把揪住秦時月胸前的衣襟,慕容墨大步往房外走去,略微嘶啞的聲音,帶着不容置喙的氣勢,“你必須現在就離開東宮,否則的話,死在我手中事小,壞了她的聲譽事大!”
慕容墨用力很大,絲毫沒有顧忌到秦時月肩膀上的傷口,疼痛深深淺淺地傳遍全身,秦時月吸了口氣,淡然請求道:“可以讓我去跟她道一聲別嗎?”
慕容墨沒有回答,只是緊緊抓着他的衣襟,走得又快又急。等到了城牆腳下,腳尖點地,帶着秦時月便躍到了牆外。夜色中,他雙眼如狼,彷彿沒有感情般冷冷地道:“還想着見她,你先照顧好你自己吧,秦大公子!”
秦時月看着慕容墨躍過城牆,風吹得他衣袂飄揚,只覺得心裡無端變得淒涼,蕭瑟如秋,所有的樹葉,都於片刻之間掉落紛紛。心裡正無限感慨之間,猛然聽見後方有人在叫,“快看,前面有刺客!”
爾後,火把攢動,人聲如沸。
秦時月扭頭一看,漆黑的夜色中,唯一的光亮處,清楚地照出一羣身着鎧甲手執兵器的侍衛。當下忙斂去心事,往前方奔去……
清晨,當天際的第一道曙光顯現,東宮就已經開始了忙上忙下。丫鬟們正在將長廊裡的落葉掃成堆,歡聲笑語,延綿不絕,熱情洋溢的臉,無一不昭告着她們如花般嬌豔的青春。
只是,青春最是無情物。不管你多麼珍惜它,它還是會悄悄遁走。
蘭兒打起用珠簾並流蘇串成的牀帳,手裡捧着一盆水,恭聲道:“凌姑娘,該起牀了。”
凌香睜開眼,目光無神地落在半空中,須臾,才問道:“早上,發生什麼事了嗎?”
蘭兒低下頭,斂眉道:“是發生了一點事,寶珠被帶去慎刑司了。”
凌香怔了怔,閉上眼,輕笑道:“看來,我身邊,又少了一個可心的人了。”
蘭兒看着凌香精緻的臉,只覺得心口都發冷。那慎刑司,是何等地方。向來只聞人進,不曾聞人出過。蘭兒原本還以爲凌香縱然不施以援手,但好歹也會悲痛悼念番。畢竟,寶珠也算是爲她而死的。可是,此刻看來,凌香卻猶如局外人般。這讓同爲丫鬟同爲棋子的她,不能不心寒。
只是,這份心寒,卻也只能藏在不動聲色之下。蘭兒將水盆放在一旁的案上,服侍好凌香穿好衣服,手指在鈕釦上停了停,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凌香眼尖,盯着蘭兒,質問道:“你還有事瞞着我?”
蘭兒忙搖頭,正準備說話。卻見凌香眉頭一皺,思忖道:“按理兒,太子就要審訊那個假太醫了。即便昨天的事沒有真的成,但是隻要那個假太醫在東宮裡兜一圈。那麼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太子妃失貞的消息必然會傳遍全京城。屆時,龍顏震怒,可就真的有好戲看了!”
凌香彷彿已經看到了秦紫嫣揹着一塊失貞的狀告書,坐在囚車裡遊行示衆了。只要一想到秦紫嫣接下來可能遭受的屈辱,她就覺得心情暢快如六月飲了冰水,當下毫不加掩飾地笑出了聲。
“香兒興致真好呀,梳洗間,也能笑得這麼開心。真真不愧是本太子的開心果呀!”慕容墨不知什麼時候進了房間,站在玄關處,目光鎖定凌香,淡淡地笑道。
凌香心頭一驚,面上卻依然是嬌笑連連,甜聲道:“太子真壞,人家連頭髮都沒梳,您就這樣闖進來。”
慕容墨大步走到凌香跟前,從蘭兒手中取過精緻的玉梳,替凌香輕輕地梳着頭髮,看着鏡子中面容豔如桃李的凌香,道:“香兒昨晚睡得可安穩?”
慕容墨親自給她梳頭,這讓凌香十分受用,臉上的笑容也更多更甜了,嬌嗔地道:“太子不讓香兒見您,香兒只好回房抱着冷被子睡覺。前半夜,身子一直都是涼的。直到天快亮了,才覺得有些暖意睡了過去。”
“看來香兒的身子太弱了,等會太醫要過來給太子妃看病,順道也讓他給你把把脈,開幾服藥調理下身子吧。”慕容墨慢慢地說道。
凌香聽到太醫兩字,詫異地問道:“可昨夜不是已經有太醫來過嗎,香兒記得太子還安排了客房給他住,怎麼今天卻又要請太醫呢?”
慕容墨目光冷冷地劃過凌香的臉,凌香心中一驚,不敢再看鏡子中的慕容墨。甚至,沒來由地覺得心惶惶。彷彿就剛纔那一眼,太子便看穿了自己的心,知曉了自己的不堪。當下,這梳髮的寵愛也不敢承受了,忙朝站在一旁的蘭兒道:“蘭兒,太子累了,還是你過來幫我梳頭髮吧!”
蘭兒忙應聲上前,太子也不說什麼,將玉梳遞給蘭兒,便站在一旁看着凌香,淡淡地道:“香兒是聰明人,很多事情,不必本太子明說,也能體會當中深意。這也是爲什麼本太子惟獨單寵你一人這麼多年。但是,本太子是男人。男人寵女人,卻是絕不會允許被寵的女人恃寵而驕,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