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笑——我忽然想起來了他一句話:“不讓你們白來,一會兒你們就知道了。”
其他的老頭子們還以爲他要給什麼謝禮,誰知道,他是早算好了自己的死期了。
我們這一行,知天命易,違天命難,所以極少給自己算命,這是大忌之中的大忌,可齊老爺子……
可我笑不出來,我臉上發僵,眼裡發酸。
死離死別是自然規律,誰都懂,可誰能不難過?
程星河木呆木呆的,倒是真的笑了:“這老東西是個人物,拿命來賴賬!”
可他笑的同時,澄澈的二郎眼,滾下了滿臉的眼淚。
“曾祖!”
都是行內人——一望就知道是真死還是裝死,周圍所有的孝子賢孫瞬間跟雪崩一樣跪下,哀號聲,山呼海嘯。
程星河沒跪,他跟個燈塔一樣立在衆人中央,回頭看着那些笑臉人:“老頭死了,你們趕緊去追——沒準,還能趕上通往奈何橋的二路汽車呢!”
那幾個笑臉人臉色猙獰,假笑都露不出來了,爲首的往前了一步,似乎還想在這裡搜,可我已經擋在了祭壇前面。
“這是我長輩的喪禮。”我說道:“敢鬧,就試試。”
他們剛纔才吃了我的虧,瞬間都梗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不甘心,也只能退了一步,有一個低聲說道:“那些沒用的東西——晚了。”
沒用的東西——是說之前那些來收拾我的人嗎?
他們商量了一下,轉臉就走了,但是其中一個盯着我:“你也不要高興的太早——你們也不過是幾枚棋子而已,這件事兒,不算完。”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不光他們是棋子——在座的各位,誰不是?
冥冥之中,落子博弈的人,又是誰呢?
我也笑:“我等着。”
我總記得,我跟他們,有大仇——可到底是什麼大仇?
我總會找到的。
那些笑臉人盯着我的眼神,幾乎條件反射,就有了忌憚。
緊接着,他們轉身加快速度離開——也許,真跟程星河說的一樣,上底下去找齊老爺子了。
之前那個前來搶遺產的私生子摁不住了,看着笑臉人走了,把抱着腦袋的手鬆開,兩步上來了:“我告訴你,我是老頭子親生兒子,一身齊家的血!你一個外姓,算什麼東西,給我讓開,要說繼承整個齊家,那不可能,我也得有一份兒……”
不光那個私生子,其他的齊家人也跟想起來了什麼似得,紛紛站起來:“老爺子歲數大了,糊塗,咱們齊家人還沒死絕呢!什麼時候輪到一個外姓的野種了!”
“誰知道,臨死的時候,他給老爺子灌了什麼迷魂湯,這不算!”
“迷魂湯……對啊,他不是有二郎眼嗎?剛纔,說不好,是他用了什麼邪術,操控了老爺子的遺體,你看他身邊,蘭家陰陽身,厭勝門家門——這是邪術,當着咱們十二天階家族,他用邪術糊弄,能算嗎!”
我忽然想起來了一個新聞——一個富豪臨終之前把一切遺產都留給了自己的小老婆,當時正妻和兒女大怒,誰也不服,後來,小老婆就消失了,遺產才正常被正妻他們繼承,誰也不知道,那個無權無勢的小老婆後來上哪兒去了。
程星河安安靜靜的聽着,走到了私生子面前,表情恭順的像是給私生子道歉,私生子就有了得色,可下一秒,程狗一腳踹在了那小子膝蓋上。
那私生子表情還沒凝固,就撲的一下跪在了齊老爺子靈前。
接着,殺豬一樣,就是一聲慘叫:“你——你這個外姓王八蛋,我爹都沒動過我一指頭,你敢……”
“啪”的一下,一個巴掌就落在了那私生子的臉上。
周圍頓時一片寂靜——寂靜的聽得到,一顆牙從那人嘴裡滾出來的聲音。
那人護着了臉,滿眼難以置信:“你……”
“誰讓你在我外公葬禮上大呼小叫了?再說了……你身上流的,可不是老頭子的血,”程星河澄澈的二郎眼剔透的一粒沙子也容不下:“你媽是跟齊老爺子有過一段風流,告訴過你,你就來冒充私生子佔便宜了吧?”
沒錯。他的日角月角都不怎麼突出,說明爹媽都是泛泛之輩——絕對不是名門之後。
那人一愣,立刻梗着脖子說道:“你放屁!真要是這樣,我怎麼會有遺囑,你血口噴人……”
程星河忽然揪住了他的一邊臉頰:“你跟說實話,你這半邊臉頰,是不是最近一直特別疼?就跟,往下掉肉一樣。”
那人又是一愣,眼神裡有了警惕:“你怎麼……”
程星河露出了個奇異的笑容:“一個女人一直跟在你那邊,她告訴我的——她左腿好像被砍斷了,右手也是,左眼下面,一顆滴淚痣,你認識嗎?”
一聽這話,私生子頓時跟被雷劈了一樣。
“這女的,一直在咬你的臉頰呢!”程星河補上一句:“你跟她,什麼恩怨呀?”
那私生子渾身跟篩糠一樣,劇烈的抖了起來,一下捂住了自己的臉:“不可能……她不可能還在,不可能……”
“她還說,要把你的事兒全抖落出來,”程星河揹着手,接着說道:“要不,我替她跟大家翻譯翻譯。”
私生子猛然掙扎了起來,捂着自己的臉頰,忽然瘋了似得,就跑出去了,一邊跑,一邊拼命往左邊踢蹬,好像左邊真粘上什麼似得。
遺囑,其實可想而知——齊老爺子,對女人素來網開一面,給風流過的女人留下點什麼,不難理解。
程星河接着,又看向了一側——那是私生子專席。
齊老爺子這一“去世”,全國各地,來了不少操着不同口音的“私生子”“私生女”。
可齊老爺子剛纔親口說了:“我就一個閨女”。“私生女”們也悄無聲息的從靈堂裡退出去了。
私生子們就更別說了,沒一個敢擡頭的。
那些齊家人先是被程星河震了一下,接着就說道:“他們是假的,我們可是真的——家譜上,有我們的名字,我們身上,都是老爺子的血,這齊家不能交給你!”
“哦?”程星河一笑:“你們是不打算聽老爺子的話了?”
有一個脾氣暴躁的摁不住了,上去就要把程星河給拽下去:“跟門外漢挺威風……”
可程星河一個反手,直接把他摔在了祭壇前面。
“你是着急管家啊,”程星河說道:“你欠了一屁股賬,就指着點遺產還債了,可惜啊,錢債能還,命債難了,那個瞎了一隻眼的黑胖子,是你什麼人啊?”
那個脾氣暴躁的渾身一僵,接着跟篩糠一樣,掙扎了半天沒掙扎起來。
所有齊家人都愣住了——好像,世上就沒有什麼秘密,能瞞得過他那雙二郎眼。
程星河掃了周圍一眼,補上一句:“老頭子的血,不光你們身上有——我也有。”
程星河轉臉看着那些人,眯着眼睛一笑:“還有哪個長輩有指教,請講。”
哪怕是笑着,可他的眼神,凜冽又蕭殺。
那些站起來的齊家人跟做廣播體操一樣,同時往後退了一步,重新跪下,老老實實,再也沒人敢擡起頭。
周圍頓時是一片叫好的聲音,烏雞第一個說道:“程狗,我們何家認你當家主,以後你們南派有什麼事兒,知會一聲,我們何家,肯定搭把手!”
十二天階的一大家族,這麼快都支持他了,那些齊家人更是傻了眼。
夏明遠也慢悠悠的說道:“我們夏家也是。”
我看了杜蘅芷一眼,杜蘅芷一笑:“我們西派杜家也是。”
十二天階前四,有兩家支持——北派的沒來。
摸龍奶奶也一樂:“不愧是齊老流氓手底下的小流氓!”
這會兒外頭進來倆人,是玄家小黑無常和老黃:“玄家也是!”
老黃也露了頭:“哎,我來晚了——沒趕上送送老流氓一程,那就,給小流氓接風!”
“你們來這麼晚,是知道這裡鬧亂子,避亂呢吧?”
又一個人不知道從哪裡出了,一個勁兒搖頭:“老流氓不靠譜,你們這幾個狐朋狗友,也不靠譜。”
說着,把一個東西丟給了程星河:“還給你。”
涅槃圈。
程星河接住,衆人的眼睛都直了。
“這東西,可是老流氓給你留下的,”池老怪物說道:“誰再敢打這個東西的主意——我池老怪物第一個找他算賬!”
這誰敢啊!
十二天階幾乎都認了程星河,齊家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是沒話說了——他們哪兒想得到程星河竟然這麼大來頭,已經不敢不服。
其他賓客就更別提了:“齊家後繼有人,老頭子走也放心了。”
程星河道了個謝,轉過臉,就去擦拭遺像,遺像上,齊老爺子還像是在盯着程星河,眼睛明亮又溫和。
葬禮沒有白辦,大家那一身的孝服,也沒有白穿。
葬禮繼續敲鑼打鼓風風光光的辦了下去。
我卻走到了靈堂後面,盯着一個人。
那人似乎一直在旁觀,一見我來了,倒是也不意外:“怎麼?”
我盯着他:“之前的事情,是不是,跟你也脫不開關係?”
齊雁和。
他盯着我:“你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