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了柱子後面:“齊先生,聽說您身體不好,怎麼,終於能出來見客了?”
果然,柱子後頭出來了一個人,盯着我,眼神陰森森的:“我一直想不明白,你運氣怎麼會這麼好。”
當不起——要是運氣好,我能走到哪兒,把鍋背到哪兒?
周圍的人愣住了,我們來了之後,嫡子齊鵬舉卻一直沒出現,問就是說悲痛過度倒下了。
可怎麼也沒想到,這事兒跟他有關係。
我倒是清楚——世上要說有誰對我深仇大恨,巴不得要我死的,他算一號。
西派一個歲數大的忍不住了:“齊先生?你……你爲什麼?”
“你說爲什麼?”齊鵬舉一隻手扶着柱子,露出了右臂。
所有人見到了他的右臂,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的右臂攢簇着許多小小的活物。
蛆蟲。
“你的胳膊……”
“拜這個李北斗所賜。”他咧嘴一笑:“我們齊家,多少年,胼手砥足積累出的聲望,都被他給毀了!毀了!”
他的聲音,不由自主的打了顫。
“一開始,他不過是打碎了我的玄武鱗甲……想笑你們就笑吧,當時,他好像只是個玄階,”他緩緩說道:“我兒子氣不過,要給我討回個說法,僅僅是討個說法而已,他把我兒子,弄成了廢人,那是我的獨生子。”
那個小胖子,不光是在琵琶蠍那倒了黴,他做的事兒,也成了行內的笑話,齊家名譽掃地。
“如果是你們,爲人父的,能不給兒子出這口氣?”他接着說道:“我聽說,四相會也要對付這小子,當然去了——這小子不對勁兒,老是死不了。我殺不掉,多找幾個人,也是一樣的,可沒想到……”
沒想到,井馭龍剛把四相會重開,他第一次去,就遇上了二姑娘。
他要收拾二姑娘,而我當時正好在二姑娘背上。
他是之後才知道,自己的手腕,是因爲我廢掉的。
他拼了命,想把右手恢復好——齊家就靠着他這個右手了。
當時,他找到了一個很厲害的鬼醫,那個鬼醫給了他一種蟲子。
只要一天放一把,三個月,那蟲子就能把他的胳膊修補好。
可他着急啊!
他知道,程星河活不過今年的生日,我到時一定會跟他去玄武局,真要是這樣,我可能也會死在玄武局,他還怎麼親手找我報仇?
他就加大了蟲子的量——一天一把三個月,一天三把,蟲子,是不是,一個月就能修復好了?
那蟲子上身,不是好玩兒的,簡直跟萬蠱噬心一樣,可他硬咬着牙扛下來,想想能找我報仇,這點疼痛,也就不算什麼了。
可他運氣不好——蟲子過量,非但沒能提前把手臂治好,等他覺出不對勁兒來的時候,他的那條胳膊,已經整個全腐爛了。
再去找鬼醫,鬼醫搖頭——這下,誰也幫不上你的忙了,這胳膊都保不住了,而且得快,再不卸下去,你人都夠嗆。
當然,看他現在這個樣子,他到底沒捨得把右臂給卸下去,估摸還盼着,會有什麼奇蹟發生,右臂還能回來——也正是因爲那個腐爛的右臂,他的身體現在很差,生命確實垂危,因病不適宜在葬禮上出現,也不是假的。
他不甘心啊!
爲什麼——爲什麼最後變成了這樣?都怪李北斗!
要不是他,齊家怎麼會變成這樣,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盯着我的眼神,簡直恨不得把我抽筋扒皮。
啞巴蘭忍不住了:“你放屁,我眼睜睜看着——是你先去搶金蟾,對我們以大欺小,我哥不打你,我們就……你兒子也是自找的,是他騙了琵琶蠍,放了琵琶蠍,死的那些人也都是他害的,你這胳膊就更別提了,你自己着急,管我哥屁事……”
“閉嘴!”齊鵬舉的眼睛是赤紅赤紅的:“我只知道,沒有他,我齊家還是響噹噹的天階前四!可現在……”
“就算這樣,你跟自己的爹有什麼過不去的?”那個一杖平了半個靈堂的武先生氣的直哆嗦:“咱們這個行當完了……你們這些小輩,就是知道耗子扛槍窩裡橫,你爹,是你害死的?”
“呵,”齊鵬舉吸了口氣,回頭盯着那個空了的棺材:“這老頭子,也沒拿自己當我爹。”
我盯着他:“你指使齊金麟去偷涅槃圈,也是爲了對付我?”
這東西是個利器,傳聞之中,三界的界限都能切開,更別說切一個我了。
可這東西的名聲,一半是齊老爺子對外吹的牛逼,當然不可能借給他了。
不借,就想法子偷?
當然了,他那個身體也做不到,他兒子齊胖子更是沒法指望,可齊金麟跟他一拍即合。
啞巴蘭盯着他:“原來就是個狗腿子……”
齊家略微清醒點的人聽到了這一切,也氣的跺腳:“糊塗啊……”
未必是糊塗,我盯着齊金麟:“你是個聰明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是不是?”
齊金麟本來事情暴露,很有些忐忑,可一聽我這話,倏然就擡起了頭:“你……”
很簡單,齊金麟的遷移宮是極爲高聳的——遷移宮高聳的人,一般事業運極佳,爲什麼事業運極佳?因爲這種人,野心極大。
爲了前途,不擇手段。
我盯着他:“能引的你這種聰明人冒險——只有整個齊家吧?”
沒看錯的話,他圖的是齊鵬舉兒子,齊胖子的位置。
他自己是齊家旁支的親戚,這種地位,只能給嫡系跑腿。
但他未必甘於跑腿。
可眼下有機會——齊鵬舉這個未來家主的兒子,齊胖子已經廢了,如果,他能做齊鵬舉的過繼兒子呢?
那是跳上枝頭成鳳凰。
這多少代人經營的家族,就是他的了,讓他幹什麼,他不去?
齊鵬舉也確實需要這樣的人手,對他們來說,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雙贏。
齊金麟是個聰明人。
他雖然得了令,給齊鵬舉辦事兒,可他不想承擔風險,就跟做買賣的層層轉包一樣,他盯上了郝秋薇。
我看向了郝秋薇:“你當時,對齊金麟倒是忠心耿耿的,是不是——拿他當家人了?”
郝秋薇沒吭聲。
想也知道——在大宅子裡,飽受欺凌,人人說自己是私生女,眼看着“親生父親”擁有一切,“兄弟姐妹”是萬人豔羨的富二代,可自己好像被扔進了垃圾堆,沒有人用得着自己……
這個時候,有人對你伸出一隻手,跟你叫小姑姑,說你媽當年受了脅迫,可因爲地位懸殊如何無助,但他拿你當家里人,跟你說血濃於水,你會怎麼辦?
郝秋薇死死盯着我:“你爲什麼知道……”
我也過過那種日子——那種暗無天日,似乎永遠看不到光的日子。
溺水的時候,誰看見繩子都會追過去的嗎,雖然,那個繩子,有可能是想纏住你脖子的。
我曾經抓住的那個繩子,是高亞聰。
齊金麟呼吸劇烈了起來。
剩下的可想而知——郝秋薇幾乎立刻就上了當,她覺得,自己理所應當得到自己該有的一切,即使不這樣,她也要報仇,給自己報仇,給她媽報仇。
哪怕,把自己的命搭上,也沒關係。
她用身體當容器,拿命養屍蛔,那些失蹤的女傭人,大概,都是欺負過她的人。
她可算是出了一口氣,幫你實現夢想的人再次出現,請你幫忙,偷出涅槃圈——你怎麼會不答應?
她就帶着屍蛔,在某個齊老爺子沒有防備的時候,偷走涅槃圈,攻擊了齊老爺子。
她以爲齊老爺子送了命,倉皇逃脫的時候,大概正好讓某個齊家小輩撞見了。
心虛的人當然是驚弓之鳥,她怕自己暴露,也想跟齊金麟商量,齊金麟告訴她不用害怕——我教給你一些話,說出來就行了,比如,說自己是爲了拴住某個男人的心,打聽的什麼小法術。
齊老爺子呢,瞬時裝死躲債,我看,齊鵬舉也被瞞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給齊家弄成了今天這個混亂局面。
剩下的更是可想而知,他們本想直接從郝秋薇身上拿出涅槃圈,可這個時候,見我來到了葬禮上。
吃了涅槃圈的屍蛔,連齊老爺子都能“搞定”,更別說我了——郝秋薇根本就是故意等在廁所門口,跟我“偶遇”的。
這一偶遇——正好跟我的誤會對上,我以爲,她是酒金剛的女兒,主動就要保護她。
所以,郝秋薇給我講故事,把我帶到了最後的一排房子裡,一切陰差陽錯。
齊鵬舉往前了一步,對我伸出了手,厲聲說道:“你把我們齊家,害的還不夠慘嗎?把涅槃圈交出來!”
我忍不住也笑了:“我要是說,涅槃圈真的沒在我這裡呢?”
齊鵬舉也笑,似乎對我的迴應並不意外:“那我,還有其他法子,能對付你。”
我倒是有些意外:“其他法子?”
都到了現在了,他能有什麼其他法子?
他擡起了那隻好手,就在樑柱上,重重的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