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慘狀,我看在眼中,心恰似被幾十根針亂扎亂刺一般,既疼且揪,而且已然是說不出話來。
江靈驚呼一聲,便拿手捂住了嘴,把臉也轉了過去。
江靈已來到陳家村三月有餘,元化大學暑期也歇息了將近兩個月,不時來找我廝混,因此與江靈也是熟識。加之元化的性格外向活潑,見江靈便喊“嫂子”,江靈雖羞慚,卻也於玩笑中漸漸拿元化當弟弟看了。
今日見到這等情形,她如何不驚?
就連張熙嶽也是驚得有些瞠目結舌。
“這……”
張熙嶽遲疑了一下,然後上前將手湊到陳元化的人中處,停頓片刻,又伸手去摸陳元化的脖頸動脈,最後捏開陳元化的嘴,凝視片刻,緩緩道:“呼吸幾無,脈搏沉窒,舌心發黑,此乃心臟重病之徵兆,雖然人現在還略有遊絲氣息,但已經是無可救藥了,必死無疑!”
張熙嶽的話音剛落,只聽“咚”的一聲,二嬸已經仰面栽倒在地,江靈急忙上前去扶,又掐人中,眼看還沒效果,二叔也已經癱軟而倒,嘴裡喃喃道:“這王八蛋,這小畜生,他怎麼,怎麼就……”
奶奶、老爸、陳弘信、陳弘義一個個都呆如木雞,像丟了魂一樣,既不說話,也不動彈。
而我,怔怔地看着元化的樣子,心中一陣陣痛如刀割,眼淚早就開始次第而下。
我明明說了,給他時間,讓他考慮清楚,他怎麼這麼快就尋死了呢?
我甚至已經想好了爲其開脫罪名的理由,就算到時候他不說出來,也不至於去死。
畢竟,陳元成沒死,而陳元成之所以沒死就是因爲陳元化及時呼救。
單單這一條,就足能讓陳元化逃過死罪!
難道他就死心塌地的要做內奸,而不願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說出來嗎?
這究竟是爲什麼?
血金烏之宮給了他什麼好處?
這個混蛋!笨蛋!
三爺爺忽地朝陳弘信罵道:“你一向精明,所以元方纔讓你陪着他,你怎麼就讓他吃了毒藥!”
陳弘信額上的汗水涔涔而下,嘴裡一個勁兒地道:“是我的錯!我的錯!是我沒有照顧好元化,我腦子笨,我竟然沒想到他在牀褥子裡也能藏藥。”
奶奶道:“可這毒藥毒性如此強烈,斷不是陳家所有!元化是從哪裡來的這毒藥?誰給他的?”
二叔虛弱地道:“我家裡從來都沒有放過任何毒藥啊。”
老爸的嘴脣動了動,想要說話,卻沒有說出來。
老爸的動作雖小,但全都被我看在眼中,而且我也已經猜到老爸心中所想的事情,他肯定是想說這藥是出自血金烏之宮,可是這話到這時候不好再說了,畢竟人都快不行了。
這時候,我耳朵裡忽然傳來一句話:“主人,你猜得不錯,從那藥的藥性來看,應該是血金烏之宮的‘九味血融丹’。”
我一愣,然後在心裡急問道:“那吃了這藥還能救治嗎?”
血鬼河童道:“數年前,我被幽禁於密罐中接受煉化時,曾聽到有人說這藥的藥性,此藥含至烈火毒,入口則攻心,片刻間就能讓人七竅流血,魂飛杳杳。應該是無藥可救。”
我心中默然,暗道:“陳元化身上有血金烏之宮的秘製毒藥,又自行服用身亡,再加上之前的種種跡象,內奸的罪名,他十有八九是坐實了。可恨,白白賠上一條性命,卻換來一個罪惡賊名,他也太愚了!而這筆血賬,自然還是要算在血金烏之宮的頭上!”
我暗自把牙齒咬得“嘎吱”作響,正想說去河邊破解魘魅血局的話,門外卻陡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然後我便聽見陳弘勇喊道:“二哥,你在不在?大哥在你這裡不?我爹呢?元方呢?”
陳弘勇還沒見到我們的人,便開始接二連三地問,聽聲音還有些氣喘,顯然是經歷了大動作。
三爺爺當先轉到屋門處,應聲道:“都在這裡,你心急火燎的幹什麼?”
陳弘勇一邊快步往屋子裡走,一邊說:“爹,我聽大嫂說你們都在這裡,就過來了。我是有事要告訴大哥和元方,我們在村北口遇見了一個女人……”
剛說到“女人”,陳弘勇便一腳大步跨進屋門,三爺爺伸手攔住道:“在外面說。”
陳弘勇伸頭往屋裡探了探,然後訝聲道:“怎麼這麼多人都在這裡擠着——呀,元化這是怎麼了!”
三爺爺道:“隨後再與你說!你說遇見了一個女人,是怎麼回事?”
屋子裡氣氛壓抑的厲害,我不想多待片刻,當下又看了元化一眼,然後閃身走了出去,老爸也跟了出來。
陳弘勇愣了片刻,看見我和老爸出來,便道:“之前元方說要留意一切形跡可疑的人,尤其是外來人。我們今天遇到的那女人不但是外來人,而且形跡可疑!”
三爺爺道:“怎麼可疑了?”
陳弘勇道:“看年紀才十九、二十歲,但行爲舉止卻像是大人,而且一副久經風雨、閱歷卓著的神情,長得特別美,狐媚勾人的那種美。我看那樣子,再想相書上說的,不似好女子。”
三爺爺皺着眉頭,冷哼一聲,道:“這樣的女孩子多得是!這有什麼可疑的?”
陳弘勇急道:“不單單是這些!她還是個練家子!與我們同道,是玄術五門中人!”
我這纔有些驚訝,問道:“勇叔能看出她是哪一門人?”
陳弘勇搖頭道:“看不出,只覺一身陰氣逼人,不知是哪一門的門人,不過即便不是五門中人,也必定是術界的其他人物,或許是御靈、驅魔、傀儡之類的族人也說不定。”
我“哦”了一聲,長相魅惑,又一身陰氣逼人,還是同道中人,我隱隱已經想起了一箇舊相識,只是不敢確定,我問道:“只一個人?”
陳弘勇道:“就一個!”
我道:“問她的來歷了嗎?姓什麼,名叫什麼?家裡是哪兒的?”
陳弘勇道:“問了,她不說。”
我道:“那問她去哪裡了嗎?她是經過陳家村,還是就要來陳家村。”
陳弘勇道:“這個她說了,就是來陳家村的。”
我道:“那問她幹什麼來了嗎?”
陳弘勇道:“問了,她也不說,還說我們管不着。”
我與老爸相視一眼,又看了看三爺爺,三爺爺正自沉吟,我道:“要真是咱們的同道中人,在這時候來陳家村,又不說來幹什麼,而且年紀又不大,長得又不一般,特意來陳家村,卻不告訴勇叔他們來幹什麼,又不說自己的底細,這確實形跡可疑。”
陳弘勇道:“那怎麼辦?”
我道:“我去看看。”
說完,我想了想,又進去偏房,對張熙嶽道:“張爺爺,元化既然還有一口熱氣,您就搭搭手吧。死馬當活馬醫,哪怕治成植物人也行!”
二叔一聽,也來了點精神,跳起來道:“元方說得對!張叔,您就費心吧!反正我現在也當他死了,就算是白送您一個研究對象,隨便怎麼醫治都行!”
奶奶也道:“張老弟,不管結果如何,我們陳家都記着你這份恩情!”
張熙嶽爲難地嘆了一口氣,道:“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那我就試試看吧。”
我連忙道:“謝謝張爺爺!”
二叔也道:“張叔,大恩不言謝!”
張熙嶽點點頭,把手伸進衣服裡那個鼓鼓囊囊的口袋裡,然後掏出來一把東西。卻是綁腿一樣的厚布疊在一起,眼看着張熙嶽一層一層抻開,漸漸露出些纖纖細細、長長短短又精光閃爍的精細物件來。
再一看,乃是一大把銀針!
如同之前張國世爲老爸封穴時用的那套,只是張熙嶽拿出來的銀針,種類和數量顯然又多了些,品相也更細膩,一看便非凡物。
張熙嶽拿出銀針後,動作便麻利起來,但見他雙手遊動,或刺或點,或捻或鑽,銀光閃處,三十六根白芒已經遍佈陳元化周身!
我一路看去,那三十六處被針學位分別是:百會、神庭、太陽、鳩尾、尾閭、風池、睛明、人迎、人中、膻中、中極、章門、耳門、啞門、期門、命門、巨闕、神闕、氣海、關元、曲骨、鷹窗、乳中、乳根、商曲、肺俞、心俞、腎俞、氣海俞、厥陰俞、志室、肩井、太淵、足三裡、三陰交、涌泉!
我悚然動容,三十六處,無一例外,盡是死穴!
“呼!”
張熙嶽長出一口氣,嘆道:“盡人事,看天意。我的水平到底了,接下來就看他的造化了。”
老爸喃喃道:“全都是死穴?”
張熙嶽瞥了老爸一眼,道:“封此諸穴,閉其督脈、任脈、衝脈、帶脈、陰蹺脈、陽蹺脈、陰維脈、陽維脈與手足三陽、手足三陰共計二十餘經絡間勾連回環,以三十六種下針方法,取置之死地而後生之理,這已經是沒有辦法中的最後一法了。”
聞言,我不由得也鬆了一口氣,不管結果如何,確實如張熙嶽所說,我們已經盡了人事,不留遺憾了。
那麼,接下來就要去會會那個不速之客了。
究竟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