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之水走路極快,我雖然渾身溼淋淋的不舒服,但也將步子邁地很開,沒多久便走上大路,遠遠望見一片高矮聳立的房屋店鋪,雖不十分熱鬧,但也是人來人往,楊之水一邊走,一邊說道:“去你們陳家村還能有什麼事?爲同道兩肋插刀嘍!我和師父已經走了兩天啦!”
我愣了一下,道:“你們是打算幫我們對付邵如昕?”
楊之水“嗯”了一聲道:“也可以這麼說。元方兄弟啊,你現在的名聲可是如日中天,伏牛山中一力敗三門的故事,兄弟已經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這次和師父一起啓程的時候,恨不得是脅下生雙翅,立即飛到你們禹都陳家村,可是萬沒想到,今兒個就見了面!真是人生之奇遇,何處不相逢……”
我聽見楊之水說的第一句話,便動了心,再沒有仔細聽他下面絮絮叨叨,好不容易等他住了口,我便狐疑道:“什麼叫做也可以這麼說?哎,不對呀,邵如昕到陳家村挑事不過是昨天臨時決定、臨時實施的,就連我們也是在邵如昕來之前很短的時間內才獲知消息,你們怎麼就已經走了兩天?”
楊之水“啊”了一聲,猛地站住,我也跟着站住,楊之水問我道:“邵如昕昨天去你們村子裡挑事了?”
我道:“對呀,不然我怎麼能落得這麼狼狽?我這是逃命出來的,現在可是逃犯!”
楊之水瞪着眼道:“昨夜?”
我道:“是呀!怎麼你好像完全不知情的樣子?”
楊之水呆呆道:“我就是不知情啊。”
我愈發摸不着頭腦,道:“那你爲我們插的哪門子的刀?”
楊之水撓了撓頭,道:“連我也糊塗了,怎麼邵如昕昨夜就到了陳家村呢?”
我們兩個大眼瞪小眼,愣了一會兒,忽聽見一道渾厚粗獷的聲音喊道:“之水,跟誰說話呢?怎麼不上來?等着你吃飯呢!”
楊之水道了聲:“師父看見咱們了!”然後擡頭大聲回道:“馬上!”
我循着楊之水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三層樓高的簡陋旅館寫着“濱河旅社”四個大字,二層最西側的一個窗口處露出一個人臉,正瞧着我們。
那人臉遠遠的,雖不是十分清晰,但足見相貌威嚴、尤其是鼻子下、嘴脣上的兩撇八字須,濃重異常,頜下還生着一叢黑,也分外顯眼。
《義山公錄?相篇》有言曰:“上爲祿,下爲官,寧可有祿無而官,莫教無祿而有官。有祿無官者福來壽至,無祿有官者財散人離,縱有五官,難保周全!有祿有官且秀美者,五福俱全之相!”
念及此,我對楊之水笑道:“楊兄弟,令師尊是個大福大壽之人啊,跟着他,這輩子吃不了虧。”
楊之水喜道:“是嗎!待會兒上去跟師父說,他一準高興!”
我們兩人快步走進那旅館,拾級而上,須臾間已經到了房間門口。
屋門是開着的,我跟在楊之水後面,往屋內一瞥,已經看清楚那屋子的情形——坐北朝南,約摸兩丈深,一丈半寬,橫着置放了三張大概六尺長、四尺寬的單人牀,東側角落裡一口窗戶,窗戶下襬着一張三尺半高的四角桐木桌,放着一瓶白酒、三個酒盅,另擺着四個大瓷盤,卻是一盤花生米、一盤黃花菜、一盤辣子雞、一盤熟牛肉,另有三個大海碗,乳白色的高湯裡浸着寬面片兒熱氣騰騰,裡面是海帶絲兒、豆腐絲兒、蔥絲兒、香菜、粉條、海蔘片、羊肉片、山藥片、魷魚條、鵪鶉蛋……湯上還點了幾滴香油,正是豫省河南地地道道的羊肉燴麪!一股又香又鮮的濃烈氣息撲面而來,我嘴裡瞬間便溢出來滿口的哈喇子,只強忍着沒流出去,但肚子卻已是不受控制的“咕咕”抗議!
“哈哈!之水出去溜了一圈,竟帶回來個腹中空空如也的吃才!”
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我這才把目光從滿桌子的飯、菜、酒上撤走,掃向坐在桌子兩旁的人——一個是道士,四十多歲年紀,生的濃眉大眼、細腰寬背,臉色彷彿古銅,脣上八字須分明,脣下黑色更顯,此人操一口正宗的中原官話,正是楊之水的師父,現今終南道派二代弟子中的頂尖人物,術界中有名的玉陽子,玉陽道長!
還有一個人,跟玉陽道長相對而坐,也是四十多歲上下,身材卻是極瘦,頭髮又直又長又黑,順滑的幾乎有光澤奪目,一雙笑眼眯着看人,兩處眼角外魚尾紋十分明顯,相照太陰,正是《義山公錄?相篇》中說的財富之相!
我卻不認得他是誰,他已經笑着對我說道:“食客,來這邊坐!”
我臉稍稍一紅,正欲說話,楊之水卻興奮地搶着說道:“師父、徐師叔,您二老可知道我請來的這位是何方神聖?”
玉陽道長看着我,玩笑道:“渾身上下還溼漉漉的,總不會是河神吧,啊?哈哈哈!”
我也笑着,拱手作揖道:“河神是不敢當,卻差點被河神捉去,做了水鬼!晚輩禹都陳元方,拜見玉陽道長、徐師叔!”
我不認識那姓徐的人是誰,但聽楊之水叫他“徐師叔”,我便也叫他“徐師叔”。
不料話音剛落,這位“徐師叔”已猛然收了笑臉,驚詫道:“禹都陳元方?莫不是潁水河畔陳家村的陳元方?”
玉陽子也失聲道:“麻衣陳元方?”
我再次拱手道:“正是晚輩!”
楊之水得意洋洋地道:“雖然不是河神,但是卻是神相!怎麼樣——來,元方兄,穿道袍的便是兄弟我的恩師!這位徐師叔卻是命門大派慈元閣的高手,尊號宗陽!”
玉陽子與徐宗陽已經一起起身,既有些愕然,又有些驚喜,徐宗陽道:“實在沒想到在這裡能遇上元方世兄!喜出望外,驚喜交加!”
玉陽子則道:“之水,飯是沒你的了,再下去弄一碗燴麪,添一雙筷子,打一份下酒菜!”
楊之水連聲道:“好!元方兄弟就先在這裡吃,我馬上回來!哦,對了——衣服,我包袱裡有一套常服,不是道袍,元方兄弟先換上!”
說着,楊之水早扭身跑了出去。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飯菜,又看了看放在牀邊的包袱,卻拉了一把小凳子坐過去,笑道:“衣服早被捂幹了,也不急着換,眼下晚輩是快餓死了,也不顧其他了,先吃爲上!”
說着,我端起一碗燴麪,拿筷子一攪,叨起一大筷頭面片兒連帶着各種輔材,狼吞虎嚥地塞進嘴裡,胡亂一嚼,呷一口高湯,混着就嚥了!再夾一口熟牛肉——怎一個爽字了得!
我長吁一口氣,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的,連衣服貼在身上溼漉漉的感覺也沒有了!
一連扒了半碗飯,才覺得肚子裡終於充實了,我放下飯碗,對玉陽子、徐宗陽笑道:“不好意思,見笑了,兩位前輩大概沒想到,陳元方是這麼一副沒出息的樣子吧?”
徐宗陽笑眯眯地道:“這有什麼見笑的,男子漢大丈夫,真性情!我喜歡!”
玉陽子也道:“對!我也是這個吃相,這樣才香嘛!來,喝杯酒,去去體內的寒氣!”
我也不推辭,接過玉陽子遞過來的酒盅,仰面飲盡,那酒入口溫潤,嚥下去之後,喉嚨裡兀自清涼通泰,胃、腹裡也沒有灼烈之感,正是清香型的低度數好酒!
玉陽子喝了聲:“好!”
徐宗陽也道:“原來是同道中人!哈哈,再來一杯!”說着已經又遞上來一盅酒。
我笑着接過,又一飲而盡,這下,渾身血液都暢快沸騰起來。
爺爺是極愛飲酒的人,十歲左右就開始“教唆”我喝酒,老爸卻是極爲自律的人,滴酒不沾,所以自爺爺去世以後,我也很少再喝酒了,這次,有人相勸,又是好酒,卻是心中大慰!
剛讚了一聲好酒,楊之水已經一手端着面,另一手端着一盤五香滷豬蹄上來了。
坐定之後,楊之水笑道:“元方兄弟還是沒口福,如果早上被我發現,現在就能喝到正宗的逍遙鎮胡辣湯了!”
我微微詫異道:“怎麼說?”
楊之水道:“這裡就是逍遙鎮,徐師叔的地盤,他請的客!不過,眼下的辣子雞、熟牛肉也都是這裡的特產,花生也是特意買的開封進來的!”
我怔怔地看着三人,道:“這裡是逍遙鎮?那意思是我從昨夜漂流至今,竟從禹都過襄城、許昌,入漯河,至周口?”
楊之水“啊”了一聲道:“你是從陳家村一直漂來的?”
玉陽子與徐宗陽對視一眼,都斂容道:“我們正要去陳家村助力,你怎麼從陳家村漂來了?”
我道:“剛纔楊兄弟說三位要到陳家村助力,卻不知是怎麼回事?”
玉陽子道:“我們自然是去對付邪魔外道了!”
徐宗陽道:“民間術界,十三家有名有姓的齷齪門派都已經動身,去了陳家村!”
我愕然道:“十三家?他們去幹嘛?”
楊之水道:“或明搶,或暗偷,要你們的《神相天書》啊!”
玉陽子接口道:“五大隊在數天前放出消息,說你已經得了天書,領悟了其中的一兩層意思,所以才能在伏牛山中大顯神威,一力敗三門呢!”
我木雕似的呆了半晌,猛然間一拍桌子,怒罵道:“好個邵如昕!借刀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