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主?你要我爲你作什麼主?”清風坐到桌一側,端起夏雪剛剛奉上的熱茶輕輕地抿了一口。一雙秀目瞟了一眼霽月。
屋內的地龍燒得正旺,溫暖如春,霽月脫去毛裘,氣哼哼地坐在清風的對面,夏雪早就退了出去讓姐妹兩人說話,霽月便也沒有了顧忌。
“還不是嫣然那個臭丫頭,剛進府沒多久呢,就把我氣得夠嗆,現在府裡啊,唯她之命是從,便連寶兒也整天圍着她轉,她那些拉攏人的手段啊,看着就叫人氣不打一處來。”霽月氣憤地道。
叮的一聲,清風合上茶碗蓋,看着霽月。
“好不容易搬走了傾城,又來了一個嫣然,姐,這什麼時候是一個頭啊?”
清風盯着霽月瞧了半晌,才道:“霽月,我很早就跟你說過,將軍是一個極聰明的人,你不要想瞞着他耍什麼花樣?上善若水,唯其不爭,故莫與其爭也,你瞧瞧寶兒,什麼都不爭,反而在將軍那裡極得歡心。你爲什麼就一直就不到這一點呢?”
“那個沒心沒肺的丫頭我可學不來。姐,你幫我想想辦法吧!”霽月走到清風跟前,拉着她的手,央求道。
“雲容,嫣然公主與傾城公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傾城外剛內柔,英武有餘心機不足,看似厲害實則極易對付,反倒是嫣然公主,外柔內剛,看似柔弱,實則心中主意拿得極穩,這可能跟她從小長在宮中,見慣了宮中的勾心鬥角有關,不比傾城,從小便廝混在軍營裡。你要小心她,不要被她抓住你什麼把柄,否則,我也救不了你。”清風搖頭道。
“姐姐,嫣然那丫頭在你眼裡算什麼,雖說她老子是一個什麼皇帝,但大家都知道,那是聾子的耳朵,姐姐,當初你略施小計,便讓傾城自殺,何不再想想辦法,將嫣然也弄走?”
霽月話音剛落,清風已是勃然大怒,一揚手,啪的一聲,一個耳光便扇了過去。
“你胡說八道什麼?昏了頭麼?傾城陰謀叛亂,人證物證俱在,什麼叫我弄死了她?你是不是夫人當久了,當得滿腦子漿糊了?”
霽月捱了重重的一巴掌,卻半晌沒有反映過來,這麼多年來,清風何曾動過她一根手指頭,看着惱怒的清風,霽月半晌才捂住了臉,叫道:“是,我是昏了頭,姐姐,我能不昏頭麼?大帥心裡只有你,只有你一個,我算什麼,我所要的只是一個名份而已,我只是想爲安民早作打算而已,你忘了麼,你是我的姐姐,你是安民的姑姑。嫣然現在小小年紀,已是如此手段,再過些時日,我不明不白地死了,你就滿意了麼?”
“住嘴!”清風厲聲道。指着霽月,整個人都有些哆嗦起來,“雲容,我要爲你做什麼,爲安民做什麼,不需要你來提醒我,我倒是要提醒你,你只有一些小聰明,卻沒有大智慧,很早我就告訴過你,讓你安分守己,讓你什麼也不要做,什麼也不要爭,你聽了麼?你聽了麼?”
“我能聽麼?”霽月尖叫起來,“姐姐,你能容忍你的丈夫睡在你的旁邊,夢中叫得卻是別人的名字麼?你能容忍自己的兒子只能是一個庶子,被一個曾謀逆反判的女人的兒子壓一頭麼?我明白了,你知道,大帥只喜歡你一個人,說不定那一天,大帥便會廢了嫣然,立你爲正室,所以你不肯幫我是不是,是不是?”
“滾出去!”清風狂怒之下,伸手將桌子上的茶壺茶杯全都掃在了地上,砰砰一陣亂響。遠遠地退到院子裡的夏雪聽到響聲,大驚之下,立即奔進屋來,看着兩人,不由目瞪口呆。
“夏雪,送她回去!”清風沒有擡頭,手一擡,指着門口。
霽月呆了片刻,以手掩嘴,似乎也在爲剛剛自己所說的話而震驚,半晌,頭一低,便向外邊衝去,夏雪趕緊拿起霽月的鬥蓬,緊跟着衝了出去,門砰地一聲被關上,清風兩手捂臉,伏在桌上,失聲痛哭起來。
半個時辰過後,夏雪回到房間,默默地收拾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小姐,二小姐年輕不懂事,您不用見氣,剛剛在路上,二小姐還請我回來後給小姐道歉,說她知道錯了,請小姐不要怪她。”
清風擡起頭,苦笑着道:“我只有這麼一個妹妹相依爲命了,那裡會怪她,我只是有些生氣而已,只有小聰明,沒有大智慧,不能忍一時之氣,何能成人上之人啊?她老是這樣下去,在王府之內,不被嫣然公主玩弄於鼓掌之上那才叫怪呢?”
“小姐,要不要我們在嫣然公主身邊安插人手?”夏雪道。
清風搖搖頭,“千萬不要,將軍的內衛神龍見首不見尾,要是讓將軍知道了,那才叫弄巧成拙呢!”正想再說什麼,忽地一陣噁心,以手捂嘴,連連乾嘔起來。直嘔得臉色蒼白,卻什麼也沒有吐出來。
“小姐,您怎麼啦?”夏雪一驚,看着清風蒼白的臉孔,“小姐,剛剛您急怒攻心,又被涼風一激,這室內溫度又如此之高,一定是傷風了。”清風的體子弱那是衆所周知的,雖然後來跟着鍾靜學了一些吐納之術,但也只是稍有好轉而已。“我去叫大夫!”夏雪一陣風似地跑了出去。
乾嘔了一陣,清風喘了一陣粗氣,這才平靜下來,想喝一口水,一伸手,才發現剛剛茶壺茶杯全被自己摔碎了。
“小姐,大夫來了!”片刻之後,夏雪便帶着院裡一名大夫走了進來,“快給小姐瞧瞧,要是真傷了風,可不是小事!”夏雪摧促道。
清風微微點頭,“有勞了!”將左手平放在桌上,那大夫伸出三指,搭在腕脈上,閉目診脈。突地,那大夫眼睛睜圓,驚異地看了一眼清風,手不由自主地哆嗦了幾下,強自穩住心神,三根手指再一次搭了上去,片刻之後,大夫額頭之上居然滲出了汗珠。
“你緊張什麼?小姐到底是不是傷風了?”夏雪問道。
“是,是,是傷風了!”那大夫一下子跳了起來。“我馬上給小姐開方子。”
清風疑惑地看了一眼這個大夫,這是院裡的人,醫術高明,怎麼今天大失常態,“我到底是怎麼了?不用隱瞞。”
大夫語無倫次,“小姐是傷風了,啊,不是,不不不,是傷風了。”
“說實話!”清風低喝一聲。
大夫卟嗵一聲跪倒在地,小聲道:“小姐,您不是傷風了,您是有喜了!”
有喜?
清風一下子怔在那裡,一邊的夏雪也呆呆地站在一邊,房內一時安靜到了極點。
半晌,那大夫才道:“小姐尺脈流利滑動,是妊娠的脈象。《素問·陰陽別論》上說:‘陰搏陽別,謂之有子’,意思就是尺脈爲陰,搏擊有力是陰博。寸脈爲陽,故曰陽別。陰搏陽別,寸脈沉,尺脈浮,鼓動滑利,陰中見陽,又有和調之象,這,這是妊娠的脈像啊!”
清風沒有作聲,放在桌上的手卻微微顫抖,那一夜,也就是將軍與嫣然大婚的那一夜,自己居然就懷上了將軍的血脈了。緊緊地咬着嘴脣,一時之間,心亂如麻,這個孩子怎麼辦?
“你先走吧!”夏雪突然對大夫道。“閉緊你的嘴巴,要是我聽到了外面有一點風聲,小心你的老命。”
“是,是,是,夏將軍放心,打死我也不會說的。”大夫爬了起來,語無倫次,從桌邊到門短短的數步距離,竟然跌了兩跤。
剛剛走到門邊,手剛剛摸到門閂,夏雪一隻手悄無聲息地映上了他的胸膛,格格數聲,大夫的身子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聽到大夫倒地的聲香,清風霍地擡起頭,看着已躺在地上氣息全無的大夫,“你殺了他?”
“小姐,這事,是萬萬不能傳出去的。”夏雪低聲道。
默然半晌,清風才道:“就說他被派出去執行公務,不幸殉職,對他的家屬要厚加撫卹。”
“是,小姐,我會辦好的。”
房中只剩下了清風一人,站在窗前,打開窗戶,任由外面凜冽的寒風吹進來,一隻手輕輕地撫着腹部,“孩子,你來了,叫我怎麼辦?”
洛陽,人潮之中,一個醜陋的漢子挑着一擔木炭走向城門,繳納了十文錢的進城費之後,邁開大步,便走進了洛陽城的大門。
“洛陽,我來了,袁方,我來了,父親,我來了!”醜陋漢子在心裡吶喊着,他,便是從定州而來的尚書桓。
進城之後,在腦子裡默默地回憶了一遍自己進城之前看過的地圖,尚書桓穿街走巷找到了一家門前生着一頂臘梅的獨門獨戶的小院子。
伸手叩了幾下銅環,“有人嗎?”尚書桓大叫道。
“誰啊?這大冷的天,如果是我欠了你的錢,請就此回去吧,我如今身無分文。”門內一個聲音憊懶地答道。
“你前幾日訂的木炭,今天給您送來了。”尚書桓回答道。
呀!門內傳來一聲咦嘆,“這麼快?”門旋即被打開,一個書生歪帶着頭巾,手裡捧着一個酒壺,“快進來吧,大冷天的,我都快要凍死了!”
尚書桓閃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