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斌和張亮在天明之後終於成功地將潰散的部隊重新召集了起來,這使他們能控制的軍隊重新回到了兩萬以上,潰兵能收攏,但潰散的士氣卻是無法在短時間內恢復的。特別是昨夜,大勝之下形式急轉直下,轉而成爲一場徹頭徹尾的大敗,他們丟失了自己的大營,丟失了所有的輜重,軍械,糧草。更讓他們擔心的是,過山風會不會指揮大軍,急追而來,倘若如此,迎接他們的必然又是一場大敗。
然而擔心中的事情並沒有出現,一邊徐徐後退,一邊打探着遵化的情況,所得的情報讓他們懊惱不已,兩人氣得幾乎噴血,定州軍根本沒有追擊他們的意思,而是急急地返回到了遵化城,將他們遺棄的軍械輜重一股腦地搬回到了遵化城,同時,陸陸續續仍在趕往遵化的青壯正在拼命地整修城牆,修復工事,所有的證據都表明,對方根本沒有足夠的兵力與他們進行一場正大光明地野地決戰。
“打回去!”張亮咬着牙,緊緊地握着刀柄,因爲巨大的屈辱感,而使整個臉部都有些變形。
“我們打回去,殺一個回馬槍!”
廖斌沒有作聲,兩手捂着臉部半晌,儘量使自己的沮喪不表現在臉上,這才放下手來,平靜地道:“沒有機會了。”
張亮頹然坐下,他自然也知道,沒有機會了。如果在昨晚,他們能組織起兵力,奮起反擊的話,那麼狼狽奔逃的本應當是過山風而不是他們,而現在,他們纔剛剛收攏起部隊,以現在如此低迷的士氣再去攻打城池,無疑是毫無勝算的,徒耗兵力而不會有任何收穫,而且,過山風既然到了這裡,就說明秦嶺戰役大局已定,那麼,在秦嶺一帶作戰的大部定州軍隨時有可能趕回來,如果他們在這裡拖得久了,就未必能全身而退。
兩人對看一眼,都是江臉的苦澀。
尚首輔與袁大人精心策劃的這一次戰役,因爲遭到遵化意想不到的強烈低抗而失敗,唯一可聊以自慰的就是打下了青陽,拔下了定州軍釘在岷州的這一顆釘子,以青陽爲依託,朝廷可以在岷全邊境之上,構築成一條進可攻,退可守的防線,時時威脅全州,牽制定州軍力,從而爲興州的周同減輕壓力。
可想而知,興州周同在失去秦嶺防線之後,門戶大開,再沒有可以倚仗的防守屏障,開闊的地形將成爲定州鐵騎縱橫馳騁的馬場,而現在的朝廷的兵馬,再沒有絕對兵力優勢的情況下,與對方野戰,必輸無疑。
“就地紮營吧,先看看,同時向遵化派出哨探,打探對手具體情況,如果秦嶺那邊真的有失,那麼張大將軍一定會給我們發來警告的。”廖斌道。
張亮點點頭,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他們的謹慎讓他們避免了更大的損失,實際上,在第二天天黑的時候,剛剛從安福寺戰場上下來的王啓年師天雷營,衣不解甲,一路狂奔地向着全州涌來,一路之上,累死騾馬無數,戰士的衣甲之上鮮血痕跡依舊,根本就沒有時間清理便趕到了遵化,到達的時候,很多戰士坐在馬車之上,你靠着我,我依着你,鼾聲如雷。
這也就是天雷營,號稱定州步戰第一的野戰軍,方能做到這一點。作爲定州最有名氣的陸戰營,定州爲其的配備也是極爲奢華的,雖然號稱是步戰營,但爲了節省戰士的體力,行軍之時,都是依靠駝馬,以及大量的馬車來快速移動軍隊,這使得他們的行軍速度比起騎兵來也差不了多少。
天雷營到達遵化的時候,整個遵化的城防經過一天的搶修,主體工程已大體完成,雖然沒有了外圍的防禦工事,但遵化城城牆的破損卻得到了有效的修復,被擊垮塌的城牆也被大量的沙包壘了起來。從岷州大營繳獲得大量的投石機,八牛弩被移到城內,迅速安裝好,城內磨刀霍霍,準備與隨時會反撲的對手大幹一場。
隨着天雷營近萬名戰士,輜重兵的到達,過山風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危機總算是過去了,有了天雷營,再配上自己的兩千親衛騎兵,岷州經過血戰而迅速成長起來的剩下的萬餘青壯,他手頭已有了可用之兵兩萬餘人,全州終於無虞。
不過讓過山風遺憾的是,對手顯然也是極爲精明的,期待之中的反撲並沒有到來,廖斌在數十里外扎來營盤之後,便再無動靜,倒是他們的遊騎兵一天數撥地奔到城下,與遵化的斥候隊伍激戰數場,吃了大虧之後,便也縮了回去。
對手不來,過山風倒想過去了。
廖斌和張亮在等待了三天之後,終於接到了張愛民緊急回撤到青陽的命令,看到這條命令,兩人頓時明白,秦嶺防線完了。
“拔營,撤退回青陽!”廖斌站了起來,青陽已經是這一次他們唯一的戰果了,一定要保證青陽不被對手重新奪回,而斥候們帶回來的消息,已使他們清醒地認識到,全州之戰就此結束,接下來的恐怕又是長時間的邊境對峙了。
騎在馬上,看着腳下這片屬於全州的土地,廖斌心裡又怒又痛,這裡是他的家族所在地,廖氏宗族經營全州數代,現在卻敗在自己手中,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重新站在全州城的那一天,廖氏的宗祠,祖墳都在全州,不知什麼時候,自己才能再一次地去拜祭祖先。
“來人,傳我命令!”廖斌一張臉陰沉得如同要滴下水來,語氣之中帶着濃濃的不甘,“給我放火,將這些莊稼一把火燒個乾淨!”
張亮嘆息道:“可惜啊,如果對手能給我們時間的話,我們將其收割,足足可以支撐我們大軍半年的軍糧。”腳下,遵化的大片原野之上,莊稼都已成熟,本應是收穫的日子,但因爲這場戰爭,卻是被耽擱了。
“我們得不到,敵人也休想得到!”廖斌冷冷地道:“燒!”
濃煙遮天蔽日,本就是天乾物燥之時,大火一起,登時便一發不可收拾,即便是白天,熊熊大火依然讓半邊天空都變成了紅色。
廖斌再一次地縱火讓過山風幾乎氣得發瘋,手下精銳盡出,以他自己的兩千親衛騎兵爲先鋒,天雷營爲主力,傾巢而出,追擊岷州軍一行,而徐克興則帶着萬餘青壯守城。
對手撤退的速度極快,而熊熊大火更是成了掩護對手撤退的最佳方式,一腔憤怒追出城來的過山風無奈地停了下來,一萬多精銳戰士成了消防隊員,大部分去撲打還在不斷蔓延的火勢,另一部分則拼命地建立隔離帶,將大火限制在一定的範圍之內。
足足用了三天時間,才勉強將火勢控制下來,隔離帶的建立也勉強保留下了一部分的莊稼,使其免受覆巢之禍。
而這支軍隊在這幾天裡,倒恰似那些挖掘煤炭的工人,渾身上下,都落滿了厚厚的黑色灰塵,只餘下了眼白和張開嘴時的牙齒勉強還保持着一點白色。相當一部分人衣衫被燒得凌亂,極少數人應爲處理不當而被燒傷。
遵化一戰,使遵化整個地區幾乎成了白地,而且全州青壯在這一役之中,更是損失嚴重,先期到達的五萬青壯只餘下萬餘,其餘的幾乎都在遵化之戰之中戰死,沒有受過軍事訓練的他們,很難擁有一個老兵所具備的戰術技巧,無法最大限度地在戰場之上保全自己的性命。從過山風到達遵化城的第二天起,在龍嘯天的主持之下,全遵化城便開始處理這些戰死者的遺體。
天氣酷熱無比,戰死者的遺體很快便腐亂,遵化城中臭氣熏天,在激戰的戰時,朝不保夕,爲了生存而奮鬥的人,還顧不上這些,而現在,這個問題卻是當下最急,屍體腐亂,如果不及時加以處理,很有可能演變成一場瘟役,在這個時代,那不諦是一場災難。
沒有棺木,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去土葬,只能將這些屍體聚集到一起,加以火化,然後收集骨灰。擁來全州的百姓太多,而且大部分都沒有經過組織,幾乎達到百分之九十的人都無人知道他們姓甚名誰,到底是全州那一個地方的人,而這一個問題,也只有留待戰後,在慢慢地一一訪查了。
而遵化城外,被岷州兵填平的工事之下,還掩瞞着無數的戰死者的遺體,到底有多少數目,已成了永遠也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了。
即便以過山風這種歷經大戰而磨練出的鐵石心腸,在看到全州百姓這一次慘烈抵抗之後,在看到那些衣着破亂,瘦骨嶙峋,手握着最爲簡陋的武器的遺體,在看到他們與敵搏鬥之後最爲英勇的死壯,也是潸然淚下。就是這些人,挽救了全州,挫敗了對手一次極爲陰險的作戰計劃,使定州在未來,仍然在戰略之上佔據主動。
涌往遵化的全州百姓開始疏散回鄉,而此時,剛剛從鴉雀嶺堡寨回到秦州的李清也正在日夜兼程,趕往全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