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州海陵碼頭,從兩天前,這裡便開始戒嚴,所有的商船都接到命令,離開港口,停泊到離港口約十數裡的海面上去,海陵人對這一點已經見怪不怪了,因爲每當定州水師那龐大的艦隊返回之前,海陵都會有這麼一番動作。
不過這一次的動靜兒有些大,警戒的級別明顯上升,在不少海陵人看到他們的父母官許雲峰也出現在海陵後,並連夜視察了海陵港的防衛措施之後,大家終於明白了一點什麼,能讓復州這麼大張旗鼓地動作起來的,一定不會是別人,肯定是大帥要到海陵港口來。
緊接着便有小道消息接錘而來,海陵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在瀋州掩護大帥撤退的軍隊返回,聽說那一仗打得慘烈無比,數萬大軍十不存一,最後僅有數千人倖存,大帥此來,就是專門來迎接這些功臣回家的。
海陵人也想見識一下這些勇士,雖然港口被戒嚴了,進不去,但卻不妨礙他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於是乎海陵港周圍的稍高一些的酒樓,房屋便成了絕佳的觀景場所,價格立時暴漲,仍是一票難求。
此時商人們的頭腦便顯現出來,停泊在港外的那些商船敏銳地發現了這一商機,立時掛起招牌,十兩銀子一個人,可以到他們的船上去,雖說在他們的船上看碼頭那是有點模糊,但定州水師進港口之時,卻是要從他們身邊經過的,在他們的船上,可以更近距離地接觸到這些歸家的英雄們。
一天時間,便從復州沿岸,無數的小船往來穿梭,將人羣運上那些商船。商船的老闆們笑得嘴都合不攏來,這完全是意外之財啊,他們這裡都是出海的大船,一般都是三千料的大船,也有財大氣粗的商社制辦了五千料的商船,雖然有些船上的貨物還沒有來得及卸下,但擠吧擠吧,上個幾百人一點問題也沒有,反正又不出航,只是停泊在那裡,又不會出什麼危險,但到手的卻是數千上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啊。這完全是純利啊,有良心的商船老闆還會燒一點開水什麼,提供一點點心,要是碰上黑心的,對不起,這些東西自備吧!
今天天氣不好,從早上便開始下起毛毛細雨,等到接近中午的時候,淅淅瀝瀝的居然大了起來,還是初春時節,雨淋到身上,浸透衣裳,衣物緊貼着肉,別提有多不舒服,不少人更是凍得嘴脣烏青。
但這些仍然擋不住這些人的熱情,擠到一邊的舷上,眼巴巴地看着海平面上,倒叫船老闆們大爲着急,船都偏向一邊了,搞不好可真有側翻的可能,只能着急上火地指揮着水手們將貨物搬向另一側,以保持船的平衡。
“來了,來了!”不知是誰忽然驚喜地大叫了一聲,緊接着,平靜的海面上忽然沸騰起來,所有商船上的人都大聲地歡呼起來,在海平面上,忽地出現了數面白帆,越駛越近,已可以清晰地看見定州水師飄揚的旗幟了。
在百姓們的歡呼聲中,一個巨無霸的身影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之中,那是定州水師中最大的軍艦,萬料巨船啓元號,從啓元號建成下水,到每次歸來,海陵人已經多次看到他那巨大的身影,但再一次看到他,衆人仍是有一種壓迫感,與他比起來,那些三千料的水師艦船倒像是一些玩具了。
“大帥,鄧鵬他們到了!”許雲峰走到李清跟前,稟報道。
雖然下着雨,但肅立在碼頭之上的李清以及定州高官們,卻沒有有任何的雨具,而是任由春雨澆過他們的頭臉,他們的身體,雨水順着李清的面龐一道道流下,李清青情肅穆,點點頭,“開始吧!”
許雲峰轉過身,用力揮手,碼頭之上,上百支牛角大號一齊吹響,號聲之中,百面牛皮大鼓緩緩地敲擊起來,每一次鼓槌的落下,都如同重重地敲在衆人的心上,鼓聲單調,緩慢,但卻讓人感到如山般的壓力。
一股沉重的氣息在碼頭之上漫延開來。
出雲號一馬當先,插滿彩旗的艦身自海面上緩緩駛過,身着嶄新水兵服的士卒持戈而立,分佈在船舷兩側。
在出雲號的身後,四艘三千料戰船兩兩一排,依次駛過,每當一艘軍艦駛過,商船上便爆發出一陣震天的叫好聲。
啓元號緩緩駛來,看完了前面幾艘艦船的盛狀和水兵的威武,所有人都對這艘鉅艦抱着更大的期望,衆人伸長脖子看着慢慢滑過來啓元號。
讓衆人大失所望的是,在啓元號巨大的底層甲板上,沒有盛裝的水兵,沒有鮮豔的彩旗,而飄揚着的,卻是一面面殘破的旗幟,有的旗幟被撕成了布條一般在空中飛舞,有的雖然還保持着完整,但旗面之上卻佈滿了破洞,而絕大數的旗面,旗杆之上,都佈滿了紫黑色的印痕。
“那是血跡!”有人低低地叫道。海面上的噓聲慢慢地小了下來,漸漸的,鴉雀無聲。
甲板之上,手執殘破旗幟的隊列並不整齊,有的旗幟後只站了兩三名士兵,有的數十名,大都是百來名士兵,最爲整齊的是站在最後的,飄飛的旗幟上註明了他們是白馬營。
整個港口,除了號角聲,鼓聲,再也聽不到其它的聲音,一下一下,單調的鼓聲,在雨中顯得是那麼的沉重。
啓元號慢慢地靠上了碼頭,巨大的跳板搭了起來。李清以及衆人的視線隨即擡起,看着跳板的盡頭。
一副擔架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之中,衆人的瞳孔收縮,目光隨着他們的步伐而移動,那是陳澤嶽,他坐在擔架上,努力地讓自己的上身更挺拔。在他的身後,唐虎,鐵豹,劉源一字排開,踏下跳板,向着李清等人走來。
李清的嘴脣不由微微顫動起來。
“雞鳴澤教導營參將陳澤嶽,奉命向大帥報到!”擔架之上,陳澤嶽右手撫住胸甲,莊重地向李清行以定州軍禮。
李清啪的一聲,收腳站立,向陳澤嶽還禮。然後踏上一步,伸手握住陳澤嶽的雙手,“陳將軍,你受苦了!”與此同時,在李清的身後,所有的定州官員們,武官行以軍禮,文官則抱拳長揖。
陳澤嶽微笑道:“爲大帥效力,雖百死而不悔。”李清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搖晃幾下。回頭看了一眼許雲峰,許雲峰會意地點點頭,一揮手,早已準備好的一輛由原匠師營大師,現定州工部尚書任如清親手打製的輪椅被推了上來。放在李清一側。
李清走到陳澤嶽身側,伸出手去,在陳澤嶽的驚愕中,一把將他抱了起來,輕輕地放在輪椅之上。
“大帥!”陳澤嶽淚雨磅沱。
看到李清轉過身來,唐虎大步向前,咧嘴一笑,“大帥,虎子回來了!”
李清用力地捶了捶他的胸甲,然後一把抱住他,“回家了,回家好!”
“大帥!”鐵豹啪地行了一個軍禮,李清拍拍他的肩膀,“好,不錯,成熟了。”
“白馬營參將劉源,見過大帥!”劉源此時心中也是激動萬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位大楚的傳奇,定州的主公李清。
“劉源將軍,很好,這一次我的幾員愛將得以生還,全賴劉將軍之大功,劉將軍破家滅族爲我定州效力,定州必不負你!”
“願爲大帥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劉源此時的心情簡直無法形容,他知道,自己終於熬出了頭,先前的付出馬上就將迎來巨大的回報。
幾員大將見過李清,便退在一側,此時,一面旗幟出現在跳板之上。這面旗幟之後,連帶着掌旗的士兵,一共只有四個人。一人執旗走在最前方,後面三人並排而立,中間一人手中捧着一疊紙張。
“定州親衛營左翼第一哨五百名官兵,向大帥報到!”執旗士兵朗聲道,手捧着那一疊紙張的士兵立刻踏前一步,雙手將手裡的東西高舉過頂。李清雙手接過,這裡面記載的是親衛營左翼第一哨五百名官兵的姓名,而如今,能回來,就只有這四個人了。
又一面旗幟踏步而來,“定州親衛營右翼第一哨五百名官兵,向大帥報到。”
“定州親衛營中翼第一哨五百名官兵,向大帥報到!”
一面面殘破的旗幟被士兵高高舉起,大踏步地走上港口,走向李清。
人羣之中,輕輕地傳出了嗚咽聲,慢慢地,聲音越來越大。
李清肅立在雨中,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莊重地一一向這些士兵還禮,然後接過他們手中厚重的名冊。
整整兩個時辰,啓元號上的士兵終於全部走下了艦船,一面面殘破的旗幟在港口鮮豔翻飛的旗幟當中,顯得是那麼地矚目。
“伏旗!”李清沉聲下令。
鼓聲驟然急促地敲打起來,連敲數十次之後,突然擊停,號角聲也在同一時間停了下來,與此同時,港口裡,艦船上,所有的旗幟幾乎在同一個時間,放平了下來。
港口之中,一個臨時搭起的高臺之上,一個盛裝的官員雙臂召開,那是定州負責英烈堂的官員。
“魂兮,歸來!”他聲嘶力竭,大聲地喊道。
“魂兮,歸來!”港口裡,響起了巨大的喊聲。
“魂兮,歸來!”軍艦裡響起巨大的喊聲。
“魂兮,歸來!”外海之上,所有的商船之上,響起了同樣的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