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陲的春天總是來得要晚一些,秦州那邊已是天氣漸暖,樹枝抽出了嫩芽,花骨頭也一個個從青葉之中掙脫了出來,仔細觀看,便可看出頂心上的那一點點的紅,地面上更是青一塊,黃一塊,猶如繡品一般惹眼,而在定州,卻還是一片冰天雪地,雖然不再下雪,天氣也略爲暖和了一些,但積雪依舊凍得結實,放眼望去,還是白茫茫的一片。
中原之地,人們已換上了夾衫,定州城中,卻還是裹着厚厚的袍子,自從上林裡成了整個大楚的皮貨集銷中心之後,這裡的人不管貧富,都能披上一件皮襖,只不過是毛色,質量,以及皮毛的珍貴程度有所不同了。
李清身上的這件皮裘卻是數只火狐皮縫製而成,整個定州,這種皮裘也只有數件,一件歸了李清,一件屬於傾城,還有一件,卻在清風那裡。火狐數量極少,而且生性狡滑,想要打着他,着實不容易,看着身上的這件火紅色的皮裘,李清忽地一陣心煩意亂,傾城如今靜靜地睡在金絲楠棺,孤寂地在竹山尼庵之中,只有數十名以前的宮衛軍值守,而清風卻被自己放逐在連山島,遠隔千山萬水。
一把扯下皮裘,仍在牀上,李清喘了口粗氣,只覺得胸口一股悶氣,蹩得讓人難受之極。
“來人!”李清喝道。
“大帥!”一個年輕但卻陌生的面孔探了進來,他叫李敢,李氏宗族一個旁支弟子,不但讀書識字,更爲難得的是,一身武功在李氏子弟之中也算是出類拔萃,作戰勇敢,頭腦也頗爲機靈,被李清選拔出來,充作貼身親衛。
唐虎等還被困在白馬渡,身邊熟悉的人一個也不在,在空蕩蕩的大帥府中,李清忽然感到一陣寂寞。
“把這件皮裘收起來,將前幾天,龍四海送給我的那件棉袍拿過來!”李清道。
李敢疑惑地看了一眼李清,那件棉袍他知道,做功極爲精細,內裡鑲嵌的棉花也都是精心挑選的,但無論如何,比起這件火狐皮,還是差了好幾個檔次啊,但看到李清的臉色,他卻不敢多說什麼,低低地道了一聲是,捲起皮裘,一溜煙地跑了。
李清嘆了一口氣,要是唐虎在這兒,一定會插科打暉幾句,這個李敢,說起來還是自己的遠房堂弟,但在自己面前,卻是唯唯諾諾,有時簡直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李清忽然覺得無趣得很。
套上了那件月白色的棉襖,李清覺得好過了一些,隨手拿起案上的一份文件,翻看了起來。居然是一份改革吏制,釐清定州體系內官員結構的報告,不由大爲奇怪,翻轉回來一看,不由笑了起來,居然是大伯李思之寫的。看來大伯跟着自己到了定州之後,有些着急了。
爲了對立過山風在秦州的絕對權威,整合目前在秦州的定州軍與翼州軍,李清將大伯李思之,父親李牧之全都帶回了定州,就是怕他們還在翼州會對過山風形成滯肘,而到了定州之後,自己一進也無法安置這兩位長輩,讓他們仍然下去帶兵吧,顯然不現實。這對於自己對軍隊的控制也不利,但讓他們一直這樣閒呆着,肯定也不行,大伯還好一些,畢竟有過治理民政的經驗,在翼州他也做得不錯,但父親李牧之就麻煩了,他一直便是在帶兵,現在讓他去做什麼呢?
大伯讓他到蘆州去吧,蘆州知州付正清是理財政的一把好手,將付正清調回來,仍然來管這一攤子,蘆州便讓大伯去治理,有他在,田豐在衛州也可以得到很好的支持。
只是父親,父親怎麼辦呢?李清一手托腮,這個問題得好好想想,怎樣才能兩全齊美。
“大帥,路大人來了!”李敢輕輕地敲了敲門,稟報道。
“請進來,以後路大人,不必要稟報,直接讓路大人進來便好!”李清不滿地道,要是唐虎在,便不會多此一舉了。
“是,大帥!”李敢轉過身,“路大人,大帥有請!”
路一鳴微笑着走進門來,雙手抱拳一揖,“大帥!”
李清擺擺手,“你我之間不必來這些虛禮,李敢初來乍到,不懂事,你多體諒一些!”
路一鳴笑道:“他這是應當應份的職責,我豈會在意!”
“坐吧!”李清坐到小方桌前,路一鳴習慣性地坐到李清左手的位置,以前,每逢重大決策,這張小方桌的四面都坐滿了人,李清上首,尚海波在李清的對面,路一鳴居左,清風在右,一個個影響定州,進而影響天下的決策便是在這個小方桌上經過四人的討論甚至爭吵,最終出臺的,而如今?李清看了一眼對面,再掃掃右側,眼神之中一陣落寞。
路一鳴能體會到李清的心情,尚海波被貶了,清風被放逐在連山島,原先在定州三架馬車中排名最末的他,現在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便是李思之,李牧之兩位李清的長輩看到他,也會客客氣氣地作個揖,叫一聲路大人。而多年以前,自己還是一個李家的門客啊!
但這份權勢和地位卻絲毫不能讓路一鳴感到欣喜,感到驕傲,反而覺得肩上沉甸甸的,似乎有承受不住的感覺。
路一鳴深知自己的優缺點,自己是一位合格的管家,是一個出色的治理內政的高手,但對於長遠長略,對於整體佈局,無論是尚海波,還是清風都遠遠地超過自己。自己雖然兢兢業業,但光是兢兢業業,顯然是不符合李清的要求的,作爲一個勢力蒸蒸日上的集團而言,現在需要的卻是銳意進取。
“大帥,前幾天崇縣知縣來州里商討春耕的事情了!”路一鳴道。
李清看了他一眼,他聽懂了路一鳴話中的意思,沉默片刻,問道:“他還好吧?”
路一鳴嘆了一口氣:“老了,頭髮白了大半,現在每天都去參將府旁的學堂,給孩子們授課呢!”
“沒人爲難他吧?”
路一鳴搖搖頭。“沒人爲難他,只是他自責過甚,大帥,這樣下去,我怕老尚命不久矣!”
“你讓他寫份定州今後的發展策略的報告給我吧!給那些娃娃們授課,未免太屈才了!”頓了一頓,李清又道:“春耕之時,我會去崇縣巡視!”
路一鳴頓時臉露喜色,“是,大帥!哦,對了,大帥,我今天來,主要是要跟您說,如何處置白族一事,不能再拖了,必須要儘快處置,上林裡雖然解除了戒嚴,但蠻族仍舊是人心惶惶,捍威捍武兩營被繳械的士兵都還關在軍營裡,不盡快地處置此事,不但白族人心不定,蠻族其它各部也不安吶,富森就數次來信,問到了這個問題。”
“富森來添什麼亂子,他大概是想把這幾千個白族兵弄去當奴隸吧,讓他死了這份心!”李清不滿地道。“對了,伯顏,祈玉,景東他們呢?”
“伯顏回來後就不行了,病倒了,桓熙大夫去瞧過了,說只怕已在朝夕之間!”路一鳴道。“納芙之死對他的打擊太大了!”
“既然如此,何必當初!”李清哼了一聲,“這個伯顏,始終是不能歸心啊,他這一去也好,祈玉和景東便聽話多了,伯顏一去,白族便再無主心骨,你瞧着祈玉和景東那個更適合出任白族這一族的新任族長啊?”
“無論那一個,白族都將不復往日之威了!他們被我定州消化吸收只是遲早的事情!”路一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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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想了想,“捍武捍威兩營將領,諾其阿死得可惜,我說過了,要大張旗鼓將他送入英烈堂,迭摩隨同納芙叛亂,給定州造成重大損失,雖然最後反正,但功不足以抵過,剝奪所有軍職,交付有司審訊,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其它軍官,鷹揚校尉以上軍職者,統統交付有司審問,辯明罪過大小,以律論罪,其它人等!”李清仰起頭,思索了一下,“把他們分成幾股,送到定州的大大小小的煤礦上去,給我去挖三年煤。同時,原先授於這些士兵的功田統統收回。”
“那,這些家屬的生計怎麼辦?”路一鳴問道。
“餓不死他們,上林裡如今工坊林立,只消有一雙手,還是能活下去的,我們要給蠻族各部樹一個例子在這裡,你只要歸心,我們便一視同仁,甚至可以給你更多的優惠政策,但你賊心不死,不但自己要承擔罪責,連你的家屬也要跟着受累!這是殺一儆百!”李清厲聲道。
“我明白了!”路一鳴道。“下去之後,馬上安排有司審理,爭取在春耕之間,將這件案子審理清楚!”
李清點點頭,“嗯,同時,宣判那天,同時安排諾其阿進入英烈堂,我要親往祭祠,還有,過山風手下那個叫布揚古的振武校尉,先召回來,我要在同一天親手授於他定州參將軍銜。”
“是!”路一鳴點頭道。大帥這是要又打又拉了,大棒子揮了下去的同時,還要喂上幾顆蜜棗,讓白族所有人在惶恐中又看到希望,而不至於因爲絕望而鋌而走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