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州東線,天啓皇帝與屈勇傑雖然還沒有撤軍,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場戰事於洛陽方面而言,無論如何已是打不下去了,不說翼州城防堅固,本身就是一塊難啃的骨頭,單是名震天下的定州軍大舉入援翼州,便已讓洛陽軍方失去了一戰而定勝負的信心,更惶論如今岷州軍大敗,張愛民生死不明,而東線的裘志方面軍也剛剛報來訊息,裘志的數萬大軍險些全軍覆滅,眼下已從攻勢轉爲守勢,而且守勢也無法持久,正在籌謀着撤入秦州,已保存有生力量。
事情至此,所有的陰謀都已擺到了檯面上,李清從瀋州脫身而回,在極短的時間內,聯合南方寧王,幽燕蕭氏,三方形成了統一戰線,全力對付咄咄逼人的洛陽。
秦州數面受敵,幽燕心腹之中,蕭氏與定州聯軍兵出斜谷,向平猝不及防之下,首仗大敗,被蕭呂聯軍逼退數百里,京畿震動。洛陽城內,暗流涌動,各種謠言四起,官員惶惶不可終日,小皇帝昭慶顯然是彈壓不住場面的,雖有陳西言一力支撐,但陳西言畢竟年老力衰,終日勞累之下,竟然病倒不能理事,此情此景,都促使着天啓必須儘快結束這場戰事,返回洛陽,洛陽乃天下中心,萬萬不能出現動盪之局。
然而眼下,便是想要結束這場戰事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李清大軍壓境,在定州赫赫威名之下,撤退搞不好就會變成潰退而成爲一場災難,翼州天啓大本營,連日會議,商討着如何結束這場戰事。
“李清大軍橫掃岷州,所過之處,劫掠一空,此舉與李清以前攻城掠地之後的安撫政策大不一樣,也就說明,李清目前無意佔領岷州,岷州是一塊燙手山圩,易攻不易守,數面處於洛陽勢力的包圍之中,李清對這一點看得很清楚,所以,他雖佔領岷州,但除去青陽縣,定州軍所過之處,並沒有留下一兵一卒,而是大舉進入翼州,他的目標是秦州。”屈勇傑道。
“秦州,與翼州要鄰,同樣是兵家必爭之地,如果李清佔有了秦州,以後則可以隨意攻打興州,岷州,岷州張愛民軍凶多吉少,幾無可守之兵,所以,秦州一定要堅守!”周同站了起來,秦州現在是他的地盤,聽到屈勇傑的話,他有些急了。
“現在我們考慮的不僅是秦州一地,而是天下!”屈勇傑沉聲道。“人在,地存,人亡,地失!如果堅守秦州,意味着我們要同時面對着數方面的攻擊,我不否認我們可以守住秦州,但守住秦州的代價太大,恐怕這也是李清最爲希望的。”
“此話何講?”周同此時也顧不得屈勇傑身份地位遠在他之上,面紅耳赤地反問道,如果沒了秦州,周同所部無論去了何方,都將成爲客軍,到了那時,無論裝備,補給,都將看人眼色,這個局面,無論如何他是不願看到的,而堅守秦州,作爲本土軍,他得到的好處可不是一星半點。
“周將軍,如果我們堅守秦州不去,幽燕蕭氏與定州呂大臨軍必然加大對洛陽方面的攻擊,而洛陽方面無論戰事如何,都將影響到天下人心向背,數百年來,洛陽四周千里方圓,何曾受過一兵一卒的侵擾,而且,堅守秦州,則使李清更容易與寧王等人同仇敵愾,我們的壓力將大增,反之,如果我們果斷放棄秦州!”
“李清必然會毫不客氣地佔據秦州!”天啓接着道,“得到秦州,李清心滿意足,而寧王則會心懷疑懼,因爲李清此時不僅可以西進攻擊我們,也可以隨時東進攻進寧王,而以實力判斷,李清東進更符合他的利益,難度也更小,據此,寧王必然全軍縮回青州,大力經營青州防線。大家不要忘了,李清的水師正對寧王虎視眈眈,雖然眼下兩方聯合,但如果外敵一去,他們還會這樣同心協力嗎,必然會各懷鬼胎。”
“不錯,李清寧王各得其所,而且南方曾氏,北方呂氏,此戰過後,都是實力大損,將無力自保,有極大可能投靠寧王,當然,袁指揮使也派人去遊說,希望他們能爲朝廷盡忠,但因爲中間隔着寧王,這種希望很小,曾呂二氏最大的可能是投靠寧王,以保證在接下來應對李清的報復,寧王得到曾呂二氏的助力,實力暴漲,實際上對李清也構成了極大的威脅,李清不得不考慮這一點,所以,我認爲,此戰結束之後,大楚將迎來一個短暫的和平期。”屈勇傑道。
天啓悶悶不樂,“屈大將軍沒有將話說透,實際上,此戰過後,大楚將形成三強鼎立之局,我方此戰雖無所得,甚至可以說是大敗,但也不無所得,最大的好處便是遏止了李清的瘋狂擴張之勢,練出了一批精兵強將,依仗我們的地理優勢,中原富庶之地,仍穩居三強之首,而李清伸進中原的橋頭堡進一步得到穩固和加強,而其坐擁草原,室韋廣闊的戰略空間,雖然戰略資源不足,但因爲其兵甲利於天下,稍可彌補不足,當居第二。”
嘆了一口氣,“此仗收穫最大的卻是寧王了,以苟顏殘喘之局,一躍而成爲三強之一,雖然實力最弱,呂曾二氏也不見得能與他戮力同心,但毫無疑問,他將從岷秦慘敗的陣痛中走出來,緩上一口氣了。”
“相比與寧王,我更擔心的卻是幽燕,眼下看來,幽燕投入李清懷抱的可能性正在大增,將對洛陽形成極大的威脅。幽燕之地,腹心之患啊,蕭遠山當年放下身段,祈求李氏放他過境,而李清,李懷遠也的確是有過人眼光,蕭氏如今,已成爲我們眼中釘,肉中刺,不首先拿下他,我們將食不知味,寢不安神。”
帳內衆人都是默然,這一仗,說到底,還是敗了,得不償失啊!
周同默然坐下,從天啓的這一番話中,他已知道,放棄秦州已成定局,他敢與屈勇傑爭,卻不敢與天啓爭論。
“周同將軍,在擊敗蕭氏戰役中居功甚偉,以後數戰,率領秦州軍,無不奮勇當先,甘爲先鋒,朕心甚慰,因此,晉升周同將軍爲大將軍,儀同三司,開府立衙。”天啓看着低着頭,臉色陰暗的周同。“周大將軍,不必爲一時的得失而傷懷,暫時的退卻是爲了以後更大的進步,用不了多少年,我們不僅會重新奪回秦州,更會一舉收復天下!復我大楚皇威!”
天啓麾下,拋開已反叛爲敵的人不談,身居爲大將軍的如今不過數人,屈勇傑當數天啓第一人,裘志雖然資格更老,但因爲與李氏的關係有些尷尬,便屈居第二,張愛民對大楚一直忠心耿耿,於岷州練兵數年,得精兵數萬,多次爲天啓出生入死,居於第三,而周同,便是第四位大將軍銜了,而擁有重兵的向平,因爲本身便是候爺,又是後族,倒是沒有得此封號。
聽到天啓的話,屈勇傑笑着轉身,向周同抱拳,“恭喜周大將軍!”
帳內衆人都一齊起身,抱拳賀喜。
周同知道,這是天啓對於放棄秦州給予自己的補償,事已至此,他也是無話可說,只能站起來,向天啓大禮參拜,“謝主隆恩!”
天啓滿意地點點頭,放棄秦州,堅守興州,奪回岷州,是他在得知張愛民全軍皆墨的消息後,便得出的一個最佳方案,如今所做的,只不過是安撫周同而已。
大計既已定下,便開始商議的撤退細節,這其中千頭萬緒,一個處理不好,便極易導至一場大敗,因爲在他們的四周,虎視眈眈的李懷遠,李清,寧王,胡澤全等,無一不是人中之傑,正睜大眼睛看着他們的破綻呢!
“報!”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呼喊聲,衆人都是一驚,難道又出什麼事情了。
一名太監急急跨進帳來,“陛下,張愛民將軍回來了!”
“什麼?”帳內所有人,包括天啓,都霍然站了起來,“張愛民將軍!”
“是!”小太監被衆人的反應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答道:“正是張將軍,不過張將軍看起來不大好!”
“走!”天啓一步跨下坐位,打頭向外走去。衆人立即尾隨出帳。
張愛民何止不好,簡直就如同一個叫花子一般,身上盔甲不知去向,穿着一身老棉襖,也是破破亂亂,頭上裹着厚厚的頭巾,臉上,手上到處都是凍瘡,神色灰敗,而伴隨他而來的數十名親兵更是悽慘。
看到天啓親迎出帳,正急步而來的張愛民大哭着拜倒在地,以頭嗆地,哭喊道:“陛下,這是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啊!”
張愛民連問了三個爲什麼,語氣卻是愈來愈厲,寒冬臘月,舉軍翻越海拔數千米的大蒼山,九死而一生,數萬岷州軍,能隨同張愛民活着回來的,十成中也只剩下二三成了。
張愛民語氣無禮,天啓身邊的人都是變了顏色,張愛民此舉,已是直斥天啓了,正是因爲天啓的錯誤判斷,導至了張愛民幾乎全軍皆墨的命運。
天啓貴爲皇帝,雖然心中極其不快,但張愛民此情此景,卻由不得他發作,更不可能發作,否則必然讓衆將士寒心,看到張愛民的慘狀,身邊的衆多將軍無不面露側然之色。
“張將軍受累了,此戰,皆朕之過也!”天啓急步上前,雙手扶起張愛民。
張愛民號淘大哭,“陛下,岷州軍五萬將士,僅餘萬人隨我活着下了大蒼山,岷州軍幾無存也!”
天啓咬牙道:“張將軍放心,我們必將奪回岷州,重建岷州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