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尚海波婉言謝絕了傾城公主的留宴,告辭出了鎮西候府。有些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府第,而在候府之中,傾城公主仍然獨坐在房中,出神地看着跳躍的燈火,甚至一個青衣人從房中藏身處走出,坐到她的對面,她仍是一無所覺。
“公主殿下!”那人輕輕地叫了一聲。
傾城霍然一驚,擡起頭來,看着對方,緊繃的面容稍稍放鬆了一些。
“袁大人!”
袁方微微點頭,“對於尚海波,公主有什麼想法?”
傾城搖搖頭,“尚海波此人,可利用而不可能引納,他不可能投靠我們。”
袁方道:“公主說得是,以往我們都判斷錯了,自從公主來到定州,擺明車馬一直支持公主的定州大臣便只有他一個,一直以來我們都認爲此人心中或多或少是對大楚朝廷有些忠心的,但現下看來,卻是錯了。此人是有着他自己的政治抱負的,很可惜,他認爲眼下的大楚不能讓他實現他的抱負,而李清李大帥卻給了他更廣闊的政治舞臺,讓他能一展所能,這便足以讓他對李清李大帥死心塌地了。”
傾城嘆道:“可惜這樣的人才,當初卻不能爲朝廷所用,反而讓他遠走邊荒,終成朝廷大患,此乃丞相之責也。”
袁方失笑,“公主的看法太偏頗了,大楚地域廣闊,人丁億兆,所謂人才更是輩出,山野草莽之間,不知有多少英雄豪傑埋沒其中,直致老死也無人問津,區區一個尚海波又算得什麼,他只不過是運氣好,碰到了一個賞識他的李大帥而已。真要說起來,才能上遠超他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數,只不過這些人無人賞識,無法出頭而已。”
傾城道:“袁大人,有時我也覺得很是奇怪,我家大帥發跡之初,無兵無將,可說是一無所有,但你看看他現在,我就不明白,爲什麼他選中的人一個個都這樣厲害,難道他當真是先知先覺?尚海波路一鳴就不說了,但你瞧瞧過山風,一介山匪而已,但現在,焉然是能獨擋一面的帥才,駱道明,揭偉,許雲峰,以前都不過是撮爾小吏,但在他的手上卻煥發出極大的能量,如今都成爲了定州的鼎臣。這僅僅能用一個運氣好能概括嗎?”
袁方嘆了一口氣,“李大帥此人,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人物,文治武功,都是當世絕佳之人,不能不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至於他手下這些人,呵呵,公主,那倒不是李大帥能洞察先機,而是在於李帥設置的運作機制,在李帥的這套體制運作之下,能力差的官吏自然而然就被淘汰下去,只站起來的都是精英之輩,公主看到的是一個個被大帥發掘出來的埋沒的英才,卻沒有看到在這套機制之下,更多的人被打壓下去了。”
傾城眼睛發亮:“也就是說,未來的大楚,也可以套用這種機制來發現人才,栽汰劣員?”
“公主,李大帥如今統治的不過區區數州之地,而且在這些地方,他的威望至高無上,說一不二,所有政令極易推行,而大楚地域何其廣大,想要推廣這些機制何其難也,這是一項浩大的工程,可不是一聲令下就可以施行的,便如李大帥當初在定州實行新政,陛下也曾問過他可否在全國推廣,您知道李清當時是怎麼說得嗎?”
“他怎麼說?”
“自取滅亡!”袁方笑道:“當然李大帥當初說得很委婉,但中心意思就是這樣。”
傾城的眼神又慢慢黯淡下來,“既然如此,皇帝哥哥費了這麼大的心力又有什麼用?即便獲勝,不過讓大楚又苟顏殘喘數十上百年而已,最終還是會走上今天這條老路。”
袁方臉色鄭重起來,眼裡閃爍着銳利的光芒,“自古以來,世上沒有不滅的王朝,想要打造一個傳承萬世的帝國,何其難也!但我們正在做,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也許我們這一輩子只能做一件事,但只要大楚的歷代皇帝堅持不懈,每人做好一件事,大楚傳承萬世也不是沒有可能。”
“陛下雄才偉略,袁方縱觀史書,從來沒有一個帝王能如陛下這般雄才大略,甘願舍其自身一切來爲大楚謀萬世基業,也許終陛下一生,終我袁方一生,我們只能做到一件事,但這卻是最難的一件事,做到了,大楚便又會有上百年甚至數百年的時間來一步步完善發展。萬事開頭難啊!”
“是打破舊有的藩籬嗎?”傾城問道。
“不錯!”袁方站了起來,在房裡踱了幾步,侃侃而談。
“大楚如今已是千瘡百孔,朝廷政令不出洛陽百里,廣大地域,豪門世家,地方軍閥割據,陰奉陽違,各行其是,想要重振大楚,第一步便是將舊有勢力打碎,揉亂,纔有重建的機會,這就是皇帝陛下制定個計劃的初衷。爲了這個,陛下隱身,首輔陳大人如今仍是身陷牢獄,生死不知。雖然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但眼下看來,卻是進展順利,一切都按着陛下的意願在向前發展,除了……”
傾城道:“除了大帥這個意然崛起的勢力,是嗎?”
“是的,當初陛下雖然看好李清的發展,也力所能力地給了他幫助,但萬萬沒有想到,李清居然有如此能力,發展之速,讓所有人始料不及,如今反而有些尾大不掉之勢了。”袁方坦然道。
“皇帝哥哥冒奇險而爲之,難道就沒有想過會爲他人作嫁衣裳麼?”傾城幽幽地道。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袁方雙手一攤,“不如此,大楚也會在數年之間轟然倒塌,既然如此,何不奮起一搏?更何況,現在事情還在我們掌控之中,蕭氏叛逆,覆滅在即,寧王自大,更是朝不保夕,大楚興盛之日不遠矣!”
傾城長嘆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撫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道:“定州呢,大帥呢?你們是作何打算?兵戎相見?以我看來,只怕你們不是對手吧?”
袁方深深地看了傾城公主一眼,“定州兵鋒銳利,的確讓人難攖其鋒,觀其兵勢,我也是膽戰心驚,李清出兵北伐,不出意料,將會取代呂氏控制北方,甚至連東方也會落入他手,他將成爲陛下重整河山的最大障礙。”
頓了一頓,袁方接着說,“但軍事永遠都只是政治的輔助手段,我們要解決定州勢力,最後依靠的可不是軍事手段。”
“想依靠我麼?”傾城輕笑道,“你也瞭解我現在的處境。”
袁方笑道:“定州勢大,但內部也並不是鐵板一塊,我與陛下思謀良久,在某一個時段挑起定州內部動盪纔是最佳的解決辦法。而公主你,卻的確是這其中最重要的關節。”
傾城搖頭道:“大帥在,任何矛盾都將被掩蓋,都將被大帥強力抹去。在定州,沒有人敢挑戰大帥的威權。不看別的,就看清風如此強勢的人物,在於尚海波的爭鬥中,只是因爲他一句話,清風便步步退讓。”
袁方眼中閃過一絲殺意,“既是如此,當然就要讓他消失。”
“你們想要刺殺他?”傾城失聲道。
“刺殺?”袁方搖搖頭,“談何容易?不提李清本身武功高明,防護森嚴,單單想要接近他,便困難之極。此事卻要着落在公主身上。”
傾城霍然色變,怒道:“你想讓我殺夫麼?”
袁方淡淡一笑,“公主殿下息怒,即便公主殿下與李大帥同牀共枕,實有大把的機會刺殺李清,但您真要如此做,我反而要勸阻了,此乃下下之策。”
“那你爲何說此事着落在我身上?”傾城餘怒未消。
袁方道:“您當真如此做了,第一,您首當其衝,絕難活命,陛下對您寵愛有加,豈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傾城嘴角微微一牽,顯然對這個說辭不以爲然,皇帝哥哥連自己的性命都捨得,又如何會在乎自己這個妹妹的性命。
“其二,即便您得手了,李清死了,也只會壞事,李清如今已有長子,公主殺了李清,定州仍然有主人,反而會激起定州勢力同仇敵愾之氣,上下一心,團結協作,興復仇之師,而普天之下,也會因爲此事而不恥皇室爲人,皇室威望,會因爲此事一跌千丈,民心民望,雖然看不見摸不着,但的的確確可以左右一個朝代的興衰啊!陛下豈會做此不智之事。要知道,李清平蠻,在大楚民間聲望那可是極隆的。到時即便動手,也絕不會讓公主殿下手上沾上一點血腥,而且李清死後,陛下還要指望公主殿下出面收拾局面呢!”
“既然如此,又如何解決李清的勢力?”
袁方道:“如今時機還遠遠沒有成熟,更何況,陛下還對李清抱有一絲希望,如果李清願意臣服,陛下即便以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相酬也在所不惜,以李清之能,如能輔助陛下,則打造大楚萬世基業便可以加速不少啊!”
傾城默然,她心中何嘗不是如是之想,但這有可能嗎?
“李清如不能臣服,一旦時機成熟,我們便會啓動計劃,眼下我與陛下正在籌謀之中。”袁方直視着傾城,“公主殿下,陛下希望你能以大楚爲重,以皇室最高利益爲重,陛下連皇位都捨得,難道你便捨不得一個丈夫麼?”
傾城痛苦地低下頭去。
袁方眼中露出一絲欣慰的光芒,從袖筒之中摸出一張紙來,“公主殿下,這是我們伏在定州集團內的暗子,公主記下他們的名字。”
傾城拿過紙條,只看了一眼,便駭然色變,“怎麼可能,他……”
袁方笑道:“職方司成立上百年,在我手中也有十數年經營,豈能沒有幾枚重要棋子,只不過我也沒有想到當初一個不起眼的小卒如今也有如此成就罷了。只怕此人現在也不肯承認自己也是職方司一員吧?公主有機會,不妨敲打他一番。”
見傾城已看完紙條,袁方拿了過來,湊近燈火,將其燒成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