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斷然拒絕手下大將們的建議,堅持要去祭奠巴雅爾,這可愁壞了呂大兵,過山風等人,衆人商討了一陣之後,負責巴顏喀拉安全的過山風親自去拜會了伯顏,於是第二天,祭奠現場裡出現了二千名移山師士兵,他們是以維持秩序的名義開拔進來的,帶隊的是姜黑牛。姜黑牛將這些士兵安排在巴雅爾靈堂的四周,看似散亂,實則如有變故,頃刻之間便能集合在一處,護送李清殺將出來,而在外圍,呂師與啓年師的部隊更是在營內集結,一旦有變,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殺到現場。
風很大,天很低,厚厚的雲層宛如要沉重地壓將下來,使人有些喘不過氣來,風吹雲動,似乎隨時都有大雨落下,城外,數百架牛角號同時吹響,沉悶的鼓聲緩緩地敲起,隔上一小會兒,才響起咚的一聲,夾在號聲中,更添蕭瑟悲痛之意。巴雅爾的祭奠大會已正式開始了。
巴顏喀拉城內,不能親臨現場的蠻族百姓嗚咽着走出家門,手執一柱清香,跪倒在大街兩側,更有的擺出香案,供上三牲。移山師士兵的巡邏隊警惕地從街上緩緩走過,而城牆之上,更是如臨大敵。
李清只帶了唐虎和鐵豹等十數名侍衛,就在此時策馬出了巴顏喀拉城門。向着祭奠現場奔去。鐵豹便是在戰前認父的那名定州士兵,此後一連數戰,當時的三十二名違紀士兵每每衝鋒在前,戰後,只餘下八名尚倖存,李清兌現承諾,將這八名士兵一齊調到自己身邊當侍衛。
“大帥,巴雅爾是我們的仇人,我們打敗了他們,我們是勝利者,爲什麼還要如此禮遇他們?”鐵豹不解地問道,對於蠻族,他是刻骨的仇恨,自己的父親在蠻族多年爲奴,吃盡了苦頭,而因爲蠻族失去了家,失去了親人的鐵豹更是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的,打敗了他們,在鐵豹的心中,這一下可以報仇雪恨了,但入城之後,他發現大謬不然,大帥下了死命令,不得騷攏當地蠻族,否則定斬不饒。這讓興沖沖地鐵豹大失所望。
聽到鐵豹的問題,再看了一下隨行的十數名侍衛眼中都有同樣的問題,李清勒住了馬,問道:“鐵豹,軍中士兵都有這個想法嗎?”
鐵豹點點頭,“是的,大帥,士兵們都很不滿,我們中的大多數都和蠻族有仇啊!”
李清突然發現自己忽略了這個問題,士兵是定州崛起的根基,而大部分的定州士兵或多或少都與蠻族有着深仇大恨,看來必須要在軍中開展一次教育活動,要讓士兵明白想要長治久安,那麼就必須與蠻族化干戈爲玉帛。
“鐵豹,我們勝利了,對嗎?”李清問道。
“是的,大帥,正因爲這樣,我們纔不理解,以往蠻族打了勝仗,可不是這樣對待我們的。”鐵豹道。
“蠻族從來沒有戰勝過我們。”李清笑道,“而現在,我們已經打下了他們的王庭,從此以後,蠻族就在你們大帥的治下了,我問你,蠻族現在還有數十萬人,我們能將他們全部殺了麼?”
鐵豹微微一楞,“不能!”
“對,我們不可能全部殺了他們,蠻族將存在於我們治下,如果我們不能善待他們,他們就會奮起反抗,你們希望草原上處處蜂火,我們的士兵疲於奔命,在這大草原上四處追殺他們嗎?殺死他們或者被他們殺死?”
鐵豹搖頭,勝利之後,士兵最爲盼望的就是回到家中與家人團聚,拿着大帥的賞賜與親人分享勝利的果實。
“瞧,大家都不希望打仗了,這就是我爲什麼要赫免蠻族的原因。”李清笑道,與鐵豹待人談什麼定州的長期戰略那是對牛談琴,便只能說這些最淺顯易懂的東西,“以後蠻族將與你們一樣,成爲我治下的百姓,鐵豹,也許有一天,這其中的蠻族會成爲你的戰友也說不定啊!作爲勝利者,寬恕是一種美德。這個時候,寬恕比殺戮是更好的一種手段。你們以後跟在我的身邊,多讀書,便會明白這個道理。”
鐵豹困惑地搖搖頭,李清所說他似懂非懂,不過他仍然興奮起來,跟在大帥身邊,好處多多,不僅是自己身份地位的提高,而且還能讀書識字,鐵豹知道,大帥身邊的親衛最後絕大部分都成了軍中的將官,也許有一天,自己也能成爲這些將軍中的一員。
“我聽大帥的!”鐵豹哼哧哼哧地道。
唐虎啪的一馬鞭敲在鐵豹的頭上,笑罵道:“你這個傻小子,當然要聽大帥的,大帥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怎麼會有錯?”鐵豹腦子一縮,唐虎極好打交道,在親衛之中沒有絲毫的架子,但發起怒來,可是當者辟易,是以雖然唐虎沒有刻意去做什麼,但親衛們卻都極畏懼於他。
李清大笑起來,“前後都知五百年?虎子,你當我是千年老妖麼?”
衆人皆大笑起來。
說話間,祭奠現場已經到了,知道李清要來,伯顏,肅順,諾其阿等蠻族貴族都迎在入口處,李清翻身下馬,走向他們。
伯顏等人左手撫胸,深深地彎下腰下。
“不必多禮,帶我進去吧!”李清擺擺手,道。
“李大帥請!”伯顏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讓李清先行。
此時,祭奠現場已擠滿了人,只留下一個寬約數米的通道,手執長矛的移山師士兵肅然挺立,李清從通道兩側的衆人眼中,能看到那熊熊燃燒的怒火。微微一笑,李清打頭便行,唐虎緊跨一步,跟在李清的身側一步處,而伯顏等人則陪伴在李清的身邊。再後邊,鐵豹等人則緊張地手撫刀柄,大踏步地跟上。
通道的盡頭,一頂巨大的金帳聳然挺立,巴雅爾的棺槨便安放在這頂金賬之內,走到金帳門口,李清回頭道:“虎子,你和鐵豹他們就留在外邊,我進去祭奠巴雅爾陛下。”
“這可不行!”唐虎瞪着獨眼,道:“過將軍,呂將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不能離開大帥一步。”
李清怒道:“你是聽他們的還是聽我的?官做大了,膽子也跟着大了不成?”
李清一發怒,唐虎就有些蔫了,低下頭,低聲道:“大帥,尚軍師要來了,我要是不緊跟着你,尚軍師又會打我板子的!”
李清一聽又好氣又好笑,敢情在崇縣時,尚海波給他和楊一刀的那頓板子讓他記憶如此深刻,板着臉道:“胡說什麼,你如今是將軍了,尚先生如何能隨便打你板子?”
“那可說不定!”唐虎囁嚅道,在定州,唐虎最怕的倒不是李清,他對李清更多的敬,而他怕的卻是尚海波與清風。
“住嘴,你這夯貨!”李清真有些怒了,看向伯顏,卻見伯顏眼裡精光一閃而過,見自己望過去,卻又消失不見。
“伯顏大人,我這侍衛一根筋,讓你見笑了!”李清尷尬地道。
伯顏不動聲色地道:“唐將軍童心純真,一片忠心,這是大帥的福氣!”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句話,伯顏卻從中得知了太多的信息。
李清瞪了唐虎一眼,大步進帳,唐虎跨出一步,終於還是停了下來,只是側着耳朵,傾聽着帳內的動靜。
金帳之內,香菸嫋嫋,一個碩大的火盆兩側,披麻帶孝的納芙和諾其阿正在燒着火紙,而在棺槨的兩側,巴雅爾的正妻與側妃們則坐在那裡,正自低低飲泣,見到李清進來,她們都緊張地站了起來。
立於棺槨之前,諾其阿與納芙轉過身來,面向李清跪伏行以大禮,本來這種事情應當是兒子來做,但巴雅爾的兩個兒子都歿於與定州之戰之中,所以便只能由女婿與女兒來替代了。
“兩位請起!”李清跨前一步,將兩人扶了起來,“巴雅爾陛下不幸辭世,李清心中也甚是悲傷,還請諸位節哀順便!”
李清向着巴雅爾的遺孀們行了一禮,幾個婦人慌忙還禮,納芙擡起頭,眼中卻閃過一絲仇恨的光芒,這光芒一閃而逝,納芙又低下頭來,李清沒有注意,他身旁的伯顏卻看了一個正着,眼中不由露出擔心的神色。
伸手從伯顏手中接過三柱香,點燃,將其插在棺槨這前的香爐之中,李清鄭而重之地向着巴雅爾三次鞠躬,然後走進棺槨,看着巴雅爾經過修整的安祥的臉龐,嘆道:“音容宛在,雄風卻逝,李清今生不能與陛下爲友,卻互爲仇寇,殺伐不休,此乃李清人生之憾。”
聽着李清的悼詞,帳內傳來低低的啜泣聲,伯顏也不由爲之動容,以他之經歷,自然能聽出李清這些話的確是發自內心,有感而發。
李清轉向伯顏,道:“伯顏大人,我與陛下之恩怨,乃是國仇而非私怨,陛下雖去,但我相信他仍然希望他的族人能過得幸福,是麼?”
“是!”伯顏躬身道:“陛下臨去之際,曾有交待,還請李帥能銘記給陛下的承諾!”
李清點頭,轉身看着巴雅爾,大聲道:“巴雅爾陛下,我對你的承諾將永遠有效,草原一族自此以後,將成爲我李清治下子民,將享受與定州百姓同樣的待遇,在你靈前,李清立誓,如違此言,李清必遭萬箭穿心而亡!”
伯顏聳然動容,深深地彎下腰來,“多謝李大帥,以後我草原一族,還請大帥多多看顧!”
李清微微點頭,走到棺槨之前,再一次深深彎腰行禮,然後轉身大步走出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