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裡戰區在短暫的劍拔弩張之後,重歸於平靜,雙方似乎頗有默契地隔着五十里地沉默相望,誰也無意去挑起爭端。狼奔軍的大營日益堅固,愈來愈多的物資在大營中堆集如山,重型的攻城器械也越造越多,但呂大臨冷笑以對,絲毫不在意虎赫的這些舉動,造吧,造的越多,你們耗費的銀錢便越多,而這些器械在上林裡方面看來,實在是過於簡陋了些,對於上林裡完善的防禦體系來說,根本無濟於事。
“想要攻破有足夠兵力防禦的上林裡,那便得拿人命來填,只有你的屍體堆得跟城牆一樣高的時候,只有城裡的士兵所剩無幾的時候,上林裡纔有可能被打破!”呂大臨在巡視上林裡防禦體系的時候,很自豪地對部將道。
雖然兩軍對峙,但上林裡的屯民們居然開始走出圍屋,去打理他們開墾的荒田了。對於僅僅離此地五十里,騎兵不用一個時辰就可以趕到的狼奔,明顯地表示出了不屑。
上林裡是安靜的,但在定威一線,戰事卻日趨激烈了起來。
原先的黃部,現在的正黃旗,鑲黃旗兩旗兵力,多達四萬人的士兵對定遠展開了攻勢,這種攻勢在納吉被殺之後猝然之間變得猛烈起來。伯顏是巴雅爾的姻親,也是巴雅爾最堅定的支持者,這其中便有納吉是伯顏的女婿之故,巴雅爾登上帝位,將來最有可能繼位的便是納吉,而現在巴雅爾的一系列安排也的確是在爲納吉鋪路,但現在納吉戰死,所有的計劃都成爲泡影,有可能成爲國丈的伯顏激怒攻心,不僅僅是因爲女兒失去了丈夫,外孫失去了父親,更因爲他最大的一筆政治投資就此賠得一無所有。狂怒之下的他驅動手下四萬部卒,開始了對定遠城狂暴的進攻。
打前鋒的當然不會是正黃鑲黃的主力軍,而是在巴雅爾整合草原部族之後,被併入兩旗的那些中小部落。
馬背上長大的士兵們下了馬,擡着一架架的雲梯,冒着箭雨向着定遠發起一波波的衝擊,蒙衝車,攻城車一架架地接近定遠城,衝撞上堅固的城牆,每一次撞擊,城牆都似乎會晃動一下。
獨臂的關興龍站在高高的城樓上,單臂舉着鼓槌,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擊打着鼓點,絲毫不顧城下射上來的冷箭,他的親衛舉着盾牌,替他遮擋着箭雨,鼓聲不停,城上的士兵們在鼓聲中高聲吶喊着,與蟻附而上的蠻族士兵作着殊死的搏鬥。
關興龍不知道這一次的守城要堅持多久,所以,雖然定遠城裡物資器械準備得極爲充足,但他仍然決定要節省着用,蠻族大兵壓境,說不定什麼時候定遠就會成爲汪洋中的一座孤島,當供應線被切斷之時,方纔是定遠最爲艱苦的時候。
在關興龍的這一理念之下,雖然定遠城上也配備了不少的百發弩,但直到現在爲止,定州軍這種最有威懾力的武器還一次都沒有使用。
“好鋼便要用在刀刃上!”關興龍如是說。
百發弩雖然威力奇大,但他的消耗也是驚人的,每一次的發射都是上百支箭,連續發射的話,貯備的弩箭將很快告謦,而且現在黃族的騎兵在飛馳的奔馬上向城上射箭,以對城上的遠程打擊形成壓制,在這種快速的移動當中,百發弩的命中率是不高的。所以關興龍的策略便是,不理會這些騎兵,只對攻城的步卒以致命的打擊。
關興龍敢如此做,也是因爲現在定州軍的凱甲精良,從城上射上來的箭,只要不是命中要害,根本便不能對士兵形成致命的傷害,而定州完善的醫療體系又能很快地將輕傷士兵恢復戰鬥力。
設置在城內的投石機每隔一柱香的時間便發出崩的一聲碎響,一排排打磨的溜圓的石彈從城內高高飛起,狠狠地砸到城下,落在堅硬的地面上,蹦跳着向前滾動,所過之處,避之不及的士卒被撞得筋斷骨折,更有倒黴的被石彈硬生生地從身上碾過,石彈過後,整個人已被壓到了地裡,變得平平展展了。
龐大的攻城器械如果正面捱上一枚,便只剩下一堆破爛,即便被這些溜圓的石彈挨着擦着,也會轟然倒地,不拖回去大修,是鐵定無法再上戰場了。雖然投石機的命中率着實不高,但城下密如蟻蝗的士兵實在太多,投石機只要砸在預先設定的好的區域,便鐵定是滾出一溜血糟。至於能不能打着那些重型器械,那就得看運氣了。
“狗孃養的,這石彈打磨起來雖然費功夫,但着實要得!”關興龍興奮地手舞足蹈,可惜啊,城裡就只有十幾架投石機,而且發射龜速,不然這些蠻子還真不夠瞧得。
雲梯豎了起來,蠻兵們一手提着盾牌,一手扶着梯子,將刀咬在嘴裡,飛快地向上爬來,一里多長的定遠城城牆上,每隔不到十米遠便有一架雲梯豎起,而在梯子的下面,是累累堆集的屍骨。
城上的士兵站起來,手裡捧着石塊,大吼着向下砸去,檑木帶着繩索唰地落下,每一次起落,都是帶走數條人命。更多的士兵手拿着推杆,叉着雲梯的梯頭,衆人合力,發一聲喊,便將雲梯遠遠地推開,衆人大笑着,看着雲梯之上的蠻族要麼掉落空中,手舞足蹈地如同一塊石頭般落下去,要麼死死地攀着雲梯,隨着雲梯一齊倒下,結局卻都是一樣的。
一鍋鍋的沸油擡了上來,士兵們看也不看下面的情況,翻腕便倒了下去,頃刻之間,城下便響起不似人聲的慘嗥,滾燙的油脂里加了糞便,被燙傷的人一般很難治癒。
改良過後的八牛弩一次能發射四支長弩,他們的目標卻是那些大型攻城器械,當衆人每每聽到那熟悉的嗡的一聲響時,便知道又有四支長弩射將了出去。
眼下的定遠城,所有百姓都被預先撤走,城裡僅僅只剩下了五千名士兵,根據李清的要求,他們將一直堅守下去而不能撤退。雖然面對着數倍於自己的敵人,但關興龍卻夷然不懼,這個因爲在與狼奔軍奪旗之戰中一戰成名而得到賞識的猛將骨子裡便有一股好鬥的因子,敵人愈強,他愈興奮。雖然斷了一臂,再也挽不了弓,射不了箭,但他卻憑着堅韌的毅力,硬是掌握了僅憑雙腿控馬,單臂揮刀作戰的本領。上帝對他關閉了一扇門,卻又爲他打開了另一扇窗戶,獨臂的關興龍臂力奇強,單手執刀,能一刀下去便斬斷尺來粗的園木。
“大帥給我們上課時曾說過,攻城者,十倍攻之,五倍圍之,否則很難破堅城,這伯顏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居然想如此強攻便能拿下我的定遠,哼哼,給他一點教訓,讓他安份安份。”
關興龍一邊冷笑着,一邊繼續捶着面前的牛皮大鼓。
伯顏的投石機終於推到了射程之內,由於技術的原因,蠻族的投石機射程始終不如定州的射程遠,將投石機這種大型而又笨重的攻城武器送到如此近的距離,很可能遭到對方的重點打擊,但伯顏不在乎,他的投石機分佈在一里多長的攻擊面上,而且這一次草原蠻族的攻擊準備充分,工匠都隨帶在營中,一邊損失,一邊補充,他不怕損耗這些東西,只求這些東西能給定州一定的打擊,那怕他只有機會打出一發石彈,但只要這一發石彈落在城牆上,落在城上的士兵中,伯顏就覺得是值得的。
果然,當伯顏的投石機出現後,城上的八牛弩便將攻擊重點調整爲打擊這些投石機,而城內的投石機也紛紛調整射程,開始了遠程攻擊這些能對定遠造成威脅的武器。
伯顏的這一微略立時湊效,雖然投石機對定遠城造成的威脅並不大,但卻有效地牽制了城內的反擊,攻城的士卒立時壓力大減,攻城車,蒙衝車紛紛衝到了城下。怪叫着的蠻族士兵飛快地沿着雲梯,順着攻城車跳上了城牆,蠻兵第一次攻上了城牆。
短兵相接。
關興龍揮動令旗,他的第一支預備隊出現在城牆上,這些預備隊就是爲了這一時刻準備的,士兵們揮舞着長矛鋼刀,飛快地撲上,那裡出現了險情,這些預備隊便出現在哪裡,槍戳刀砍,將立足未穩的蠻子又趕下城去。能攻上城牆的都是各部的勇士,他們的單兵戰力極強,但定州兵從來都是強調集體作戰的力量,一排排的長槍集體戳出去,而且分工極爲明確,上中下三路無所不包,任你三頭六臂,也會被扎幾個洞眼,然後被幾把長槍挑起來,重重地摔在城上。
當最後一名攻上城的蠻子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長槍時,他眼中露出絕望之色,居然一個轉身,從高高的城牆上跳了下去,城牆下屍體壘得極高,如果運氣好,還有可能活下來,但被這些槍戳上幾個眼,那鐵定是沒有活路了。
一天的攻擊慘烈之極,城上城下,四處都是躺倒的屍體,雖然定州兵佔據着地利,武器也領先於對手極多,但面對着這種強度的攻擊,仍然付出了不少的傷亡,當太陽西沉,蠻族吹起收兵號角時,關興龍終於鬆了一口氣,第一天,總算是過去了。